夜幕降临,点点萤火蜿蜒照亮城郊小径,仿佛星芒斑驳,浪漫清凉。莱纳从小稳重老成,不大与少年伙伴夜游捉萤,好不容易长大了些,又一头钻进骑士学院,一门心思埋头苦练,没有心思关注季节风雅。
这会儿他眼见萤火虫慢悠悠飞舞,甚至胆大包天流连于他肩膀上,不由少年心性发作,探手捕捉嚣张的虫子们。只是他用惯了剑,徒手捕捉的力度把握不好,猛然一扑,竟激起一阵掌风把萤火虫推得更远。
莱纳不得不放轻脚步,踮起脚尖行动,每一步轻盈地落在杂草垂荡下来的叶条上,每一个呼吸静谧地消散于混沌的夜中。少年骑士便踩着风的魔法,借着风的遮掩,逐步靠近他的目标——准确捕捉。
“姐姐,你看!我抓到什么了!”莱纳惊喜地回头,想要向姐姐炫耀他的成果。原本走在他前头的茶茶却失去了踪影,不留一丝痕迹。
“姐姐?姐姐、茶茶!”莱纳四下环顾,尝试呼唤姐姐的名字。他沙哑的声音穿透深沉的夜色,悠长地回响——没有获得回应。这令少年骑士难得失却冷静,费尽心思抓住的萤火虫也悄然逃离。
“姐姐!姐姐!”他反复叫唤着少女,于半人高的杂草原野中穿行。先前的余裕和烂漫已然消失,少年骑士顾不得四散的萤火,只求快且准,迅速搜寻完附近的视角盲点,依然一无所获。
无视夜风卖力吹拂,莱纳满头大汗。他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为了这么点破事弄丢了姐姐。他分明是为保护她而来,分明决定不再当一个孩子,可真的走到姐姐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幼稚天真的家伙。
无尽的挫败感袭来。他揪起一把草叶,愤恨地撕扯扬撒,狂野地嘶吼:“啊——————”
一支羸弱的蔓藤懒洋洋爬起,模仿着人的动作伸懒腰,悉悉索索游到郁闷的少年骑士面前,幽幽指向城门方向。
“对了,今晚的约定!”莱纳忽然想起这件事,决心去城里碰碰运气。或许他的姐姐只是和他走散了,此时已入城等他寻来。
实际上正如莱纳所预料的那般。茶茶满腹忧虑,无意识地顺着城郊小径走,压根没注意到身后弟弟的动静。
她本不是这样迷糊的个性,只是今天心情格外晦涩,不禁疏忽罢了。好在她很快发觉不对,转头欲出城寻找弟弟。
“小姐,可爱的小姐,请留步。”
近处传来一道谄媚的声音,惹得茶茶伸长脖子张望,看看是哪个睿智的家伙发觉了她的可爱聪慧。
她的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扫过孩童兴奋的面容和男女羞涩的笑脸,短暂停留在街边的花式灯笼上,最终落到城墙影子下的摊位。
男人藏在硕大的毡帽之下,污秽的裙袍覆盖全身,仅露出瘦骨嶙峋的腕部、指节,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向她勾勾手指。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茶茶暗暗呵斥自己,却难挡诱惑,不自觉迈开脚步,拐向那个可疑的占卜摊。
男性占卜师似乎预料她的到来,颇具风度地搬出一把小木凳,邀请她做下。
“相逢即是缘,可爱的小姐,请容许我为您占上一卦吧?”
话虽这样说,他既没有等待茶茶的回复,也没有观测茶茶的神色,自说自话排起牌来。巴掌大的卡牌近似塔罗卡牌,数量却远远超过七十八张,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看起来好似荷官发牌现场。
——虽然这个荷官一点也不性感。
迷之占卜师好像听见茶茶的腹诽,顺着她的目光瞅瞅手腕,爽朗地解释:“啊,别太在意,可爱的小姐。我年轻时跟着主人东奔西跑,成长期又没能吃饱,所以看起来瘦得可怕。您千万别怕,我可没有什么怪病。”
茶茶被他说中心思,索性坦率地点点头:“哦,好的。”
占卜师咯咯笑起来:“小姐真是坦率,果然很可爱。今天您想算什么呢?”
算什么?茶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遵循了奇妙的本能,趋向占卜师所在之处,心中并无所求。不过她的嘴巴与大脑相悖,脱口而出:“我想算算我的家人。”
“家人?呵呵,小姐,您连笑话也说得很可爱呢!”
占卜师随意地掀开一张卡片,卡面上竟空无一物。他朝着目瞪口呆的少女递出卡牌,笑嘻嘻地塞进她的衣领。
“您不是最清楚了吗?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谁是您的家人?”
远处传来载歌载舞的欢笑,古都正为夏季丰收庆祝,男男女女欢聚一堂,共享应季美食。商贩们大声吆喝,乘机推广自己的商品。
无人垂怜的城脚下,茶茶瑟瑟发抖,浑身血液瞬间凝结,坠入冰窟般刺骨寒冷袭来。来到这个世界太久,她已然分不清司文乐和茶茶,暧昧地存活在晦涩的灰色中。
只有时不时造访的梦境,鲜明地划出悲伤的界线。
『我的家人』
茶茶双眼湿润,喃喃自语:“对啊,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我的家人』——”
“姐姐!”打断她的是少年骑士嘹亮的呼唤,“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莱纳快步穿过,右手搭在茶茶的肩膀上,疑惑道:“你怎么这个脸色,哪儿不舒服吗?啊呀,你是哭了吗?!”
他说着,怀疑的视线射向占卜师:“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狡猾的占卜师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少女:“误会、误会,我发誓,我从未对这位可爱的少女动过手。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
他拖长音调,翻出另一枚卡牌,卡面出现一柄折断的宝剑。
“——将来或许也不会。”
莱纳才不相信可疑的占卜师。他的左手悄悄扶上剑柄,厉声道:“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占卜师扶正摇晃的毡帽,紧绷绷的下巴尖锐得可怕。即便如此不健康,男人的美貌俊朗依然清晰可见。他眯起浑浊的双眼,托腮答话:“哼,我做了什么呢?让我想想。”
“我邀请了可爱的小姐,还给她算了一卦。这样够吗?”
算卦?占卜?莱纳更加不解。他的姐姐几乎不信这些,是一个实打实的实干派,从不祭拜任何神明,有时候连他这个当弟弟的也不明白,她怎么就能轻轻松松抛下与生俱来的信仰?
我不叩拜沉默的神明。
这样说着的姐姐,又怎么可能临时起意,投奔油嘴滑舌的占卜骗子呢?
谜之占卜师咯咯直笑,仿佛眼前不是一双姐弟,而是一对小丑,顶着迷人的大花脸,做着迷惑的行为。
“愚蠢的少年呀,不如你自己来试试。我倒也不是不情愿给你算算,毕竟我们之间也是很有缘分,或者说很有渊源。请吧,说出你想知道的。”
莱纳没有迟疑,重复道:“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占卜师却以为这是他想算的问题,皮包骨头的指节滑过一张又一张卡牌,最后竟然从茶茶衣领中抽出那枚空白牌,摊在桌子上。
“呵呵,少年,你也是一个爱说笑的孩子。你们一个两个‘家人、家人’的,可是这个世界哪会有你们的家人?”
莱纳暴起,紧握剑柄怒骂:“你放屁!我有没有家人不比你清楚吗?你个招摇撞骗的,居然还敢爬到我头上指指点点?”
占卜师未露退缩之意,笑得更欢,嘴角裂开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精致的眉眼化作惊悚的表情,声线诡异:“咯咯咯——假的成不了真的——咯——真咯——真的变不成假的——真的变成假的——吱——假的——吱——还是假的——”
男人的笑声突变,愈发不似人类,湛蓝的双眸深处浮现一抹嫣红,汪汪流淌出来,染红眼球、眼眶和脸颊,两道血泪流下,渗入脏污的裙袍,在深沉的夜色中竟格外醒目。
饶是迟钝如姐弟俩,此时也知晓占卜师绝非寻常人类。鉴于他们所生存的世界有魔法,有教会,还有正牌授权的神之使者,出现这样一个鬼怪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莱纳到底阅历不足,跌跌撞撞后退,险些被吓倒。好在他连撤几步,很快抵上一堵温暖,原来姐姐茶茶躲在他身后,眼睛红红,思虑重重。
不能这样下去。少年骑士说服自己,凭空生出一股勇气,抽出半露锋芒的剑,横空划出一道凌厉之光,正面刺向占卜师的胸襟处。
嘶啦——
嘶啦嘶啦——
吱嘎吱嘎吱嘎——
绝非□□的破灭声不断响起。
先是藏污纳垢的裙袍被撕裂,数道黑灰色破布条条儿迎风飞起,织就一张敷衍的天罗地网。
接着莹白色的“躯体”被刺穿。
——如果它能被称之为躯体的话。
事实上,展露在姐弟俩面前的既不是骨瘦如柴的男人应有的躯干,也不是灵动机巧的傀儡的中身。那仅仅是一块莹白色的木头,映衬着清冷的月光,散发着润泽的光芒。
若是姐弟俩的父亲利特活着,恐怕要尖叫起来。这种木材正是索旺德之杖,塔克斯帝国的神像御用木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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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古都传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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