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陌路

天已擦黑,灰暗的云层黯淡低矮,将若有若无的光线毫不留情地吞噬。

是暴风雨的不详前兆。

许传鸿和周心榕抵达26层时,合伙人办公室没有开灯,只余下汹涌的死寂。

在办公室门口张望了片刻,许传鸿有些怀疑:“办公室今天没开灯?还是荆Par他人不在?”

“一定在。”周心榕声音笃定。

几天前,荆砚就通知过他们,入职培训结束后,来办公室做一次项目汇报,顺便商定项目的人手分配。

审计这行,但逢忙季,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每张办公桌下都配备着一张折叠床。

只要荆砚没有出差,办公室的灯就永远亮着。

虽然周心榕从没遇到过办公室一片漆黑的情况,但她确定荆砚绝对在。

三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片刻后,办公室内的遥控灯啪嗒亮起。

黑夜已经深浓,同暖黄色的灯光混沌一团,模糊了窗前荆砚的轮廓。

荆砚朝窗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两人进门。

他从黑夜中走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张被纸张。周心榕瞄了一眼,是信诚槐夏所的纸张模板。

最上面一行大大的两个字——简历,再往下就看不清具体了。

“荆Par,”周心榕笑嘻嘻问,“又要新小朋友要入职了?”

荆砚抬头扫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他将那张纸张小心的收进柜子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声音冷淡道:“汇报一下现在各自手头上的所有项目和进展。”

荆砚处理公事的时候向来严肃,许传鸿和周心榕不敢插科打诨,将早就准备好的总结一一呈上。

签完文件后,荆砚嘱咐他们可以开始book小朋友了。

book小朋友算是行业黑话。

审计会同时承接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不同项目,负责人会根据项目的难度决定项目需要多少人手,然后将满意的小朋友拉到自己的项目上。book完小朋友,就相当于手上的项目组正式组建完成,项目启动。

这事看起来简单,其实不然。每年book小朋友,都可谓血雨腥风,暗流涌动。

活干的漂亮又优秀的小朋友,非常考验项目负责人的手速,稍微晚一步,可能就被其他负责人先下手为强book走了。

至于活少钱多客户好说话的项目,那更是每年年审的香饽饽,小朋友挤破头都想进这种项目组,压根不愁没人抢。

有轻松愉快的好项目,就有穷苦偏僻的苦项目。

有炙手可热尤其抢手的小朋友,也有一直坐冷板凳的小朋友。

每年年审,都是一场不见血的厮杀,至于book小朋友这件事,不过是这场厮杀的小小开端。

众生百态,不过初见雏形。

周心榕间两眼放光,她报了几个名字,警告许传鸿:“这几个小朋友我老早就看好了,你别和我抢。”

“凭什么,又不是你徒弟,”许传鸿不答应,“先下手为强,各凭本事。”

事务所向来都有一对一师徒的传统,信诚在这件事上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如果师傅是项目负责人,只要他愿意一直book自己的徒弟,其他的负责人就不能抢这位徒弟。

也就是说,只要师徒两人愿意,他们就能在整个年审过程一直绑定。

不过,以许传鸿和周心榕目前的级别,是绝对不可能有时间带教新入职的小朋友的,他两没徒弟,自然一切全凭手速。

“还有件事,”荆砚打断他们的争吵,“曾旭生院长要退休了,槐夏市第一人民医院要给他做一次离任审计,明早去一趟医院,谁有空?”

“我不行,”许传鸿摇了摇头,“明早我去延港市出差。”

“你呢?”荆砚转头看向周心榕。

“明早我倒是可以,”周心榕点了点头,踌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离任审计而已,让手下的经理处理就行,我手上还有几个上市公司的项目,不值得我走这一趟了吧。”

她初来槐夏市,不太清楚这位曾旭生院长何许人也。不过离任审计收费向来不高,和年审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更别提她现在手上负责的几乎都是大型上市公司,年审费用少则几百万多则上千万,这种撑死不到二十万的离任审计,实在没必要浪费她的时间。

“周心榕,”荆砚敲了敲桌子,男人皱眉,神色沉冷,面上闪过毫不掩饰的失望,“在你这里,审计项目只分值不值得?”

周心榕下意识要反驳,目光却在触及男人质询的目光后,沉默地闭上了嘴。

“出去。”荆砚敛眸,他低下头翻阅文件。

周心榕垂着头,眼底蓄着泪水,她咬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在荆砚面前掉下泪来。

同荆砚一起工作五年,虽然荆砚对待工作向来严格,但从来没有用这样冷漠的语气同她说过话。

“荆Par,您先忙,我们先走了。”许传鸿这人尤其擅长察言观色,一边笑嘻嘻打着圆场,一边扯着她离开。

走出办公室,许传鸿低声宽慰她:“荆Par这人你也知道,一直都是公事公办,不讲情面。而且槐夏所现在的情况实在不乐观,解约的客户排队都到法国去了。”

“荆Par现在一手要抓经济,不能让槐夏所没客户倒闭了,一手又要树形象,把先前槐夏所牵涉财务造假的负面新闻抹除,压力大着呢。”

周心榕深吸了口气,毕竟在金融场摸爬滚打几年,她很快平复了情绪:“曾旭生院长是什么人?”

“自己看,”许传鸿将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曾旭生的履历,“如果我没分析错,曾旭生院长的离任审计,就是荆Par帮槐夏所消除财务造假负面形象的一个大招。”

周心榕仔细查看起来。

她并非医学相关专业,但并不妨碍周心榕明确曾旭生是一个履历相当丰富多彩的医生。

先后在国内外医学院深造,获奖无数,手握几百项专利,发表在各大医学刊物杂志上的论文有长长一串,在多家机构组织中均担任高级职务,科研成果更是数不胜数,同时,医学上的教材和著作也有不少是由曾旭生主编的。

除此之外,曾旭生在工作上更是贡献颇多,槐夏市多起难度巨大的手术都是这位医生主刀的,是口碑相传鼎鼎有名的的神医,确实担得起一句“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在医德上更是无可挑剔,这位医生闲暇时间还热心公益事业,可以说他的患者,上抵槐夏市的达官贵人,下有贫苦百姓。

“知道了,”周心榕将手机还给许传鸿,“你先回家准备明早出差吧,我去找荆Par说清楚。”

办公室的门没关,桌旁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荆砚就在那一片光圈中,垂着头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落笔很缓慢,像是在描绘一件珍宝一般。

目光又格外诚恳,一举一动都几乎称得上虔诚。

担心突兀的敲门声打扰到荆砚,周心榕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收回了停留在门框上的手。

她走了几步,荆砚察觉到了一般,男人抬起头:“什么事?”

周心榕正要继续往前的步伐却刹那停住。

她的目光落在荆砚的办公桌上,呼吸都要滞住。

这一回,她看清楚了。

荆砚捏在手里的那张写着‘简历’两个字的那张纸,如今被他平铺放在桌上,姓名一栏,清清楚楚写着‘余尔安’三个字。

比余尔安的简历被放在荆砚办公桌上,更让周心榕震惊的,是余尔安简历旁的另一张纸。

那上面布满歪歪扭扭的字迹,乍一眼看上去,分明是初次学写字的人写出来的字。

可是她方才看得清楚,荆砚握着笔,就是在这张纸缓慢认真写下的字。

荆砚的字迹绝对不会是如此,他的字迹自成一体,潇洒飘逸,绝对不会是这张纸上一团乱麻...

周心榕目光一顿,仿佛发现了什么。

她僵硬迟缓地转过头,眼光落在荆砚握住笔的那双手上——那不是右手,那是左手。

周心榕几乎要站不稳,她身子往后一趔趄险些跌倒。

她的指甲紧紧嵌进掌心,才终于没有在荆砚面前丢脸。

面上一潭死水,周心榕的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被荆砚捏在手上如同至宝的纸张,不过就是余尔安的一张简历。

她和许传鸿离开后,荆砚就在这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学着余尔安的样子,用左手耐心虔诚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她的简历誊写到另一张纸上。

“什么事?”周心榕迟迟没说话,荆砚即将失去耐心。

“抱歉,荆Par,”满腹的委屈、震惊和失落混在一起,她的脑子一团浆糊,只能机械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曾旭生院长的履历我已经看过了,是我考虑不周,明早我会去医院的。”

“明早九点准时到。”叮嘱完,荆砚又重新低头,神情专注地盯着桌上的纸张。

周心榕眼底不受控得染上红色。

荆砚同余尔安,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不信,她绝对不信,他们两人就真的只是上级与员工的普通关系。

“荆Par,”周心榕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明早你去吗?”

“不去,”荆砚回复地简洁,“明天有事。”

荆砚没注意周心榕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的注意力全然都在桌上的两张纸上。

这是他第一次用左手写字,丑的简直不堪入目,像是小孩无意识的胡乱涂鸦。

还有一张是余尔安的简历,这是入职槐夏所面试的时候,每个人必填的一张纸。他特意向赵如凡要来的。

写的都是同样的字,同样都是拿着左手写的。

左手边是余尔安工整漂亮的小楷,右手边是他写的压根辨认不出字迹的鬼画符。

荆砚左手虚握着笔。

他看看余尔安的简历,又看看自己写的字。看看自己写的字,又看看余尔安的简历。

就这样,他的目光在两张纸上来回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上了眼睛。

有泪水滚落下来,纸张上先是湿了一角,然后慢慢晕染开来,最后湿了一片。

用惯了右手的人,第一次拿起左手写字,怕是有不少人甚至比他写的还要更难看。

狠下心粉碎自己曾经的习惯,再一点一点重建一个陌生的世界。

从他写出的含混不清混沌一团的字迹,练到她呈现出的清秀美观线条流畅的字迹。

荆砚很想问问她。

花了多久时间?

有没有想过放弃?

摔过几次笔?

又落过几次泪?

灯光格外明亮炽热,将荆砚全然罩住,但夜色那么一浇,反而衬的他整个人更加冰冷。

荆砚睁开眼,整层楼空无一人,周围一片黑暗,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惑。

只有他的影子,孤零零的。

虽然更新不稳定(对手指),但放心好了不会弃坑(发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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