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昏暗。
岩云高中某处墙角，有人翻身跳入，稳稳落在地面。微黄路灯下，那一头深紫色秀发颇为显眼。
柳云青单手提溜着包，做贼一般溜进高二一班，甩包，搬凳，翘二郎腿，整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目光如炬，直视门口，等待她们如约而至。
五分钟后，一号成员出现在门口。
娃娃脸，妹妹头，一双圆溜溜眼睛里闪烁着懵懂无知，双手拎着两个粉色大哑铃。
头发——不掺任何杂质的黑。
“苏酥！叛徒！”柳云青一声大喝。
苏酥被震得呆了片刻，小心翼翼挪过去：“好青青，爱青青，别生气嘛。我妈不准我出门，非让我待家里写卷子，我下次月假保证染！染个彩虹色！”
柳云青拍开她的手：“走开，不想跟不！守！承！诺！的！人！讲！话！”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苏酥只好再缠着她讨巧卖乖，好话都说尽了，门口总算出现救星。
二号成员单肩挎着包，跑至门口。
鹅蛋脸，直发披肩，身量高挑，曲线玲珑，一双弯月眼情绪寡淡，手上提着个箭筒，里头数支箭挨挨挤挤。
头发——满眼的黑，只发尾略微发黄。
“陈烟轶！你也背叛组织了是吧！”柳云青控诉道。
陈烟轶默默瞥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她桌上，顺便把苏酥给薅走，按在她原本的座位上。
柳云青低头一看，是她最爱的紫米火腿饭团，把塑料袋稍稍扒开，看到纸包上印着“陈妈饭团”几个大红字。
她拿起来，狠狠一咬：“别以为你给我带我的心头爱，我就会心软原谅你了，门都没有！我宣布，美少女组合正式解散！”
“啊……那啥时候重组啊？”苏酥接过陈烟轶给的饭团，哀嚎道。
柳云青：“容后再议。”
等她解决完饭团，教室已经来了不少人，许多同学看着她那亮眼的深紫色头发，都投来惊疑或羡慕的目光，来搭话的也不在少数。
“班长，你染的这是什么颜色啊？要漂吗？”
柳云青：“紫罗兰，可以不漂。”
“不是我说，班长你可真敢啊！校长才说了禁止染发，你这就染上了。我看这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就是第一个被烧的了。”
柳云青：“你会不会说话，这叫跟黑暗势力作斗争。谁让这个校长搞魔鬼制度的，这都是他应得的。”
“班长，我劝你戴个帽子吧，要不戴我这个？”
柳云青：“我这人一向不听劝。”
她正四处跟人口嗨，肩被人猛戳，回头一看是苏酥，撇嘴道：“我还没原谅你呢……”
“不是，快看门口！”
苏酥这一声压得虽低，却也吸引了大多人注意，他们纷纷转头，便看到门口有一男生背着光，一头红发亮得像火。
他似乎在等谁，扭头看身后，下颌线棱角分明，脚微抬，有几分不耐烦。
“啧，真晦气。”柳云青暗戳戳咬牙，“都怪你们，说好了染得越夸张越好，给那个老古董一点颜色看看。这下好了，等下次放假又得一个月……”
她还没控诉完，班里起哄声哗然。
柳云青扭头，见众人视线在她与门口男生中徘徊。
好嘛，跟死对头成绯闻对象了。
昨天真不该熬夜看那本破小说的！
噩梦成真了……
门口男生也注意到这边反应，转头，恰好跟柳云青眼神对视，楞了片刻，挑眉扬声道：“发色不错啊。”
柳云青忍住翻白眼的心思：“彼此彼此。”
班里霎时又沸腾起来，倒是靳向一脸没事人的模样，慢悠悠回了座位。
第一节课，英语老师才进门就被这一紫一红两脑袋吓住，慌忙退出去，又迟疑地走进来：“高二一班？”
“姜老师，别怀疑，你没走错。”
班里嘻嘻哈哈声音四起，姜老师跟着笑了一阵，没再多说什么。
然而下课后的第五分钟，就有同学扒在门框边朝里喊：“柳云青，靳向，武老师让你们去他办公室。”
“哟，两位班长，快点去吧。”
“柳大班长，我看好你哦。”
“那我投靳班长一票！”
柳云青倒是不怕，她正愁这事闹不大，反而苏酥一脸焦急地扯她衣角。
“青青，你戴着这个帽子吧，算了，还是我来给你藏藏。”苏酥握住她的头发就要盘。
柳云青拨开她的手：“哎呀，没事，武老师又不能吃了我。放心吧，等我凯旋归来啊。”
她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走廊尽头走。期间，靳向落后她两三步，仍旧像没骨头似的，走得懒散。
她嗤一声，又想起这人每次英语卷空大半不写，却离她这个第一名仅仅相差十几分，就觉得憋屈。
这是对她**裸的挑衅啊！
而被单方面划为“死对头”的靳向还无知无觉，偶尔透过阳台扶手看一眼外头，只觉乌云重重，闷得很。
才进办公室，就见到了武老师。
他人过中年，长得高挑但稍显瘦小，细到骨节突出的手握着个灰色保温杯，见了她们，招招手：“来，先坐。”
办公室里六张大桌子两两排开，武老师的桌子在最里面，靠窗，他们一人分坐两端，正对武老师。
武老师叹了口气：“新校长定的那些制度，我知道你们都不满意。想反抗，觉得愤愤不平，我都能理解。但是，现在都高二了，你们又都是班长，应该给大家带个好头，而不是这样……”
柳云青点头，心里腹诽：早九晚六忽然变成早六晚十，周末就更变本加厉了，晚十一！他怎么不干脆逼我们修仙！
“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为自己的以后考虑，高考有多重要，这总不需要我来给你们提醒吧？”
她们还是点头。
武老师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老师给你们找个帽子，戴着回去把今天的课上完。晚自习就别上了，到时候来找我开假条，出去把头发染回来，这钱老师出。”
武老师说完，开始翻箱倒柜找帽子：一个冬日老式厚毛帽，一个破旧卷边灰棒球帽。
“老师手头上实在没啥帽子，来，靳向戴这个厚的，男生要谦让一点啊。云青来戴这个灰的。”末了，武老师拍拍靳向的肩，“不想戴这个的话，去教室找人借个帽子。我不希望再听到老师跟我说你们的头发啊。”
她们只得点头，退出办公室。
“现在的孩子啊……”另外的老师开口搭腔。
“哎，都是好孩子，别说她们。”武老师笑嘻嘻岔开话题。
.
出了办公室几步远，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帽子摘了。
柳云青拿着帽子在手里扇风，余光里看到靳向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想起她口袋里有纸巾，手摸到塑料包装，又猛地抽出。
算了，死对头不配用她的纸。
正此时，衣袖被人猛地一扯，整个人倾斜几分。她低头一看，是靳向把她往左边扯了点。而右侧，一男同学擦着她的肩头走过去了。
“好好看路。”注意到她视线，靳向淡淡开口。
柳云青这才了然刚刚那男生差点和她撞到，下意识回头，看到那男生走路姿势有些怪异，歪歪扭扭的。
“谢谢。”她低头道，声音细小。
她连一张纸都不想给他，却平白接受了他的帮助，觉得有些别扭，愈发不自在。
靳向反而笑了。
“你笑什么？”
“你还挺有趣的，跟想象中不太一样。”靳向压着笑意，声线也低。
柳云青没搭腔，拇指不自觉磋磨指背，忽然觉得有些黏腻，一低头，看到指节上染了鲜血。
艳丽的红，亮得乍眼。
她瞬间停住脚步：“刚刚那个男生，你看到他往哪走了吗？”
“厕所。”靳向当时瞥了一眼。
柳云青边往楼梯边厕所走，边抬手给他看指节的血：“刚刚那人好像受伤了。”
靳向拽住她往厕所冲的脚步：“这是男厕，你也要进去？”
她顿了顿：“那麻烦你进去看看，可以吗？”
靳向没说话，掀开蓝色挡帘，往里走。
洗手间里头有五个厕位，都被门挡得严严实实，他一扇扇敲过去，里头都没有任何动静，停了片刻打算离开。
里头忽然传出一阵杂乱，像鱼被重重拍在案板上，没晕透，用尽浑身力气扑腾，溅起案板上遗留血水的声音。
靳向觉得有些古怪，手轻搭在门板上：“同学你好，刚刚我朋友撞到了你，想给你道个歉。你看看方便吗？”
门内没有任何答复，只有绵长又骤然停滞的呼吸声。
他指节推门，看到里头鞋尖，似乎在微微颤抖，又仔细看了会儿，当机立断将门推开。
“同学，你没事……”
见到眼前景象，他有些发愣。
眼前的男同学正背靠在马桶背上，头仰朝着天，身体止不住地抖动。
他话音还未落，对面头猛地下落，与他视线相平，只停顿一个呼吸，猛地张嘴，伸头，露出牙尖，冲他咬来。
靳向眼疾手快地捏住他喉咙，指间感受到他繁乱的呼吸，时快时慢的，脚尖一踢，转而扣住他双手，将他摁到隔板上。
他看了会儿，这男生此刻反倒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就是头左扭右扭，试图咬住他手臂。
靳向又用了几分力，那男生头便牢牢扣在隔板上，不能再动。靳向微微偏头，看到男生的眼神浑浊，好似蒙上一层白雾，明显对不上焦。
一低头，看到他手背处有个咬伤，伤口深可见骨，还在往外沁血，一滴一滴沿指尖滴落，砸在发黄瓷砖上。
滴答，滴答，同洗手池上漏水的龙头一起，逐渐晕成一小滩。
血色与水色掺杂，分外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