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每一次抉择

“我们一起来唱一首字母歌!ABCD……”

“A,小嘴张大我们一起来发A,B,嘴巴一闭就是B……”

操场坝里,一袭桃粉短裙的黄娅站在引领着小朋友们复习最简单的字母。原想开个好头后,大家会积极主动一点参与后面的活动。可老半天过去,就见小孩嘴巴嘟嘟囔囔,声音全吞进了喉咙里。

“怎么办,学姐?糖快发完了。”

他们事先准备好了糖果用以热场与表扬,结果热场一轮又一轮,糖分了一次又一次,未有半点成效。潘琴面带急色,左边走走右边晃晃,手里举着相机却没按下一张。

先不说英语歌不英语歌,这会儿黄娅再次尝试蹲下与身旁一位小朋友互动。眨眼之间,对方写满满脸窘迫,水珠拼命往眼眶挤,让人呼吸都得斟酌轻重。

黄娅气馁地踩着小碎步踱步至小朋友身后,到此刻她甘愿承认,现实和理想化的教学大纲,不存在分毫巧合的相似。

几人早已轮番上阵显十八般武艺,就收不回半分成效。眼看把那英语字母喂到嘴边,还是打死都吐不出来,小朋友表情为难,他们也难免难堪,尤其还要顶着角落里干部同志不曾偏离关注的目光。

无形的压力盘踞上空,大家说笑扯动唇角都少不了觉得尴尬。

“去学校干嘛咯?”

“小孩子哪里都可以玩啊!地里面也好耍欸。”

“他要干活,没空过去。”

“熊哥,这次发不发鸡蛋啊?”

一路上不绝于耳的热情拒绝,驱车四小时到达的地方,以及一路吆喝好久才能来的学生娃,谁会责怪谁浪费时间?

庄稼地里,挥舞锄头的大婶胸前兜个小孩,背后背个小孩,面朝黄土,背向蓝天,她的孩子回去会怎么说?今天我们在操场上站了一下午?

这一张张脏兮兮的小脸,无数双躲闪又渴望的眼神,明明是‘被迫’驱赶而来,人却腿脚麻利地排着队,听谁说话都要凑近了听。小孩们可都是蹦蹦跳跳,满脸笑容跑来的。

期待吗,每一个陌生人的到来?哪怕他们那么奇怪。

“如果明天效果不好怎么办?”

罗知匀记起昨夜蹲在床边,反复背诵前期拟定的教学大纲时,刷到几个同学不约而同地分享的图片。一张张鲜红的,模糊的,一眼就能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的横幅与墙报。

“看情况。”

费途忙,抱着电脑敲敲打打到关灯才停。罗知匀看不见他做甚,只能寄希望于一切功夫都不会白费。他并不喜欢白费功夫。

如此情况,罗知匀看上去稀松平常,站上讲台的腿却在裤管里微微颤抖。严格意义来说,这只是比操场坝高三四步阶梯的回廊,后背紧挨着了教室的石板强,但就这么迈上去,也不容易。

“小朋友们,我们先来玩一个你比我猜的游戏,好不好啊!例如,这样。”

罗知匀叉开腿,双手狂拍自己的胸膛,张着嘴发出怒吼声,耳朵离家出走,屏蔽四周的声音,只余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通过喉咙、脉搏,敲击着最原始的信号。

“猴子!”

“野人!”

“大猩猩!”

“对了,就是大猩猩。恭喜这位小朋友,获得我们的一颗奖励的糖果。现在,我又要变身了!看看我变成了什么?”罗知匀舒展手臂,左飘飘又晃晃。

“小鸟!”

“嘿,你们一下子就看出本小鸟的身份了?”罗知匀挤着嗓子,发出道年迈的声音,“不行,你们怎么可能这么聪明?我要向你们发出挑战!”

“怎么挑战?”

在安静的那几十秒,罗知匀额头的汗珠滴落至唇角,几步开外,费途站在小同学们的右侧边,大声喊道,接过了表演系有眼色的托一角。

“对啊!什么挑战,我们才不怕你们呢!”

其他人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加入队伍,在不同位置积极参与,形成一个热情的氛围包围住小朋友们怕生的情绪。

从游戏,引入诗歌,引申到文化习俗,数不尽的有趣话题,激发大家一起表达。作为交际课,持续三个小时的互动别开生面,让人耳目一新,反之要论英语课,这只能算一节彻头彻尾偏离主题,甚至找不到调的课。

其中,有人试图带入一两句英语,可一旦到英语,只有几个热情的托大声地回应,一群主角全部丢失了声音。

于是,大家不得不转变策略,回到汉语的主战场。直到日暮西山,墙外传出层出不穷吆喝回家的声音,他们才与有点面熟的小孩们道别。

“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回到民宿,十分钟解决急迫的生理问题,马不停蹄地被杨石抓了过去。每间房大小差不多,就两座单人小沙发,大家没几乎考虑,一个二个席地而坐,还让出了一条通道。

“首先,我认为今天的课也很有趣。小罗能迅速引向他们感兴趣且熟悉的日常,至少不会让他们与我们一直干瞪眼。”代表发言的是他们一行人之中最大的,学生会主席,方梅学姐。

“出发前,我们所想的教学和事实大相径庭,是盲目乐观了。但我们活动还有小半个月,后面再逐步推进到英语的教学也不迟。”

“你们认同吗?”

杨石先没有发表看法,而是仔细扫视了一圈大家。掷地有声的眼神不似没有答案,大家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避免与他眼神接触。

寂静的一分钟里,房间里飘荡着众人悬挂的心与逐渐减弱的呼吸声。有些人身子还在这儿坐着,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会儿了。

“罗知匀,你觉得呢?”

没人回答,只有杨石率先开口。他这意思明显就不赞同,罗知匀就坐在方梅旁边,吐不出一个字来,整张脸迅速涨得粉红。

“我和罗知匀昨晚有聊过,如果英语受限,可以转向普通话。”费途并未觉得插话有何不对,反而继续振振有词道,“来的路上,推广普通话的标语至少出现过十次以上,包括昨天我们去的餐馆,招工要求首先是会普通话,其次是年龄。明显,普通话对他们而言更必须。”

一般来说,餐馆等服务行业最为重视地应该是服务员的年龄,此处将普通话作为首要条件,可想而知有多重要。

“那会不会违背了我们的出发点?”潘琴此次的主要任务就是摄影,为后续的宣传工作准备足够的材料。如果是普通话,又怎么能体现他们外院的特点呢?

“那就要看,这次究竟是志愿活动,还是宣传活动。只需要宣传成果的话,很简单,背景宏大的全景图,全部只拍贫穷,只拍痛苦。”

这话也,罗知匀没想到他这么能说,下意识掐了一下他胳膊,示意他闭嘴。

“……”

这边一闭嘴,全场进入了寂静的时代。真实志愿?搞假宣传?这帽子扣太大,谁敢认下?

“咕噜噜咕噜噜”

最外边的林冲按住了自己的肚子,禁止它在这里尖叫,结果一连响了三串。是了,从中午去红星小学开始,到现在晚八点半,一行人滴水未进。肚子饿了几轮都没提过吃饭。

“想法不同没关系,但才刚开始出现这么大的分歧,就有大问题。大家自行解决晚餐、回去休息,但是十点群里投票,民主定方向。彼此间意见相左,可以试着去了解一下对方的想法,合理范围内,求同存异哈。”

杨石也是忙忘了,前面只记得志愿活动有问题,后面光顾着和扶贫干部聊布县的具体情况,完全记不清吃饭这一回事了。

“杨老师再见。”

三五成群的告别分开。罗知匀和费途没走出去半米远,就被方梅喊住了。

“想提前跟你们说一声,假如出现你们所不希望的情况,也希望你们能谅解。我们这次的活动启动靠的是学院的宣传经费,所以会说出行住宿会报销。但这里谁报销,报销的依据,可能没办法那么简单的变更。一旦变更性质,难免会波动其他。”

方梅预测不了结果,他们这几个之前顶多算打过照面,与小朋友陌生,彼此之间也不见得熟悉。什么结果什么代价,提前告知,就不会由某一方一力承担。

学院开展过很多志愿活动,一些对别人真的有帮助,一些就是宣传大于实际,二者从不冲突。绝大多数时间里,宣传效果好才会申请到下一个项目的资金,才能延续其他的好心与善良。无论这次属于哪一种,方梅都希望大家不会太失落。

“知道了,学姐。”罗知匀温和地笑着,眼角的弧度未动,笑意不增不减。

“你有想法了?”费途笔直地站立在他身旁,神态自若,仿佛对结果了然于心。罗知匀偏头看他,一旦涉及钱财,势必会影响天平一边的砝码。

与看起来满腔坚定的费途不同,罗知匀毫无意向,更拿不定主意。他一向喜欢权衡利弊,得到当下的一个最优解。目前局势不明朗,从众也得问问清楚。

“嗯,回去吃泡面吧。”

费途扫了一眼对方慈祥而古怪的笑容,无意发觉一些老气横秋的沧桑,也就懒得乘胜追击。临行前,室长大人硬塞给他们不少的泡面,此时派上大用场。罗知匀忙活着烧水,费途不慌不忙,抱着电脑又坐下了。

“感觉有人上门问你。”

方梅的提醒不算劝告,她挺多算中立。而其他混沌的人,难免上门找某些个言之凿凿的人寻求点方向。罗知匀阻止了费途再次想关门的手,无畏猜测。

“咚咚咚”

这边泡泡面的水还没烧开,两位咨询者就敲上了没关的门,罗知匀推开门让两人进来,自己退到一边去泡泡面。

“学长,依你的选择,后面也能顺利进行吗?”黄娅拿了两个苹果来,一人一个放桌上,自己同张静宜端坐在沙发上,与费途、罗知匀对立。

突然的选择,与上考场才发现答卷超纲一样,没那么容易写出满分答案。黄娅不知道问谁,只能来找可能是开卷考试的费途。

“你们担心活动内容?”

担心大纲计划吗?他们后面确实不可能仅靠游戏传递思想,真正的世界建立在辽阔的想象外,这也是他们最开始企图用英语描绘的世界。

汉语建立在同学们已存在的一定基础之上,不可能做得如翻译一次英语大纲般简单。

“不,如果纯志愿活动,教学或者说陪伴是交流的环节,物资或者其他长期的捐助是离开后的辅助。”张静宜插嘴道,要做就不能只在朝夕,善始善终,是张静宜的理解。她想确认,是不是只有自己想要善始善终。

“看到痛苦不算结束,感同身受、忧思未来,有效帮助等,初步定了一些。例如捐款,置换书籍一类的物品,日常学习、交流 可以通过线上的方式,至于两边的中间人,还需考察。”

费途发给她俩了一份简单的报告,写了建立后续机制的初步大纲。速度之快,很难不怀疑他早有准备,张静宜得到满意的答复,点了点头。

端泡面过来的罗知匀比较关心实际问题,他凝眸望向二人,神情郑重,“那你们知道改变方向后,此次活动会自费吗?”

“你们也知道了?我们吃饭遇到学姐,她跟我们都简单说了下。”黄娅叹了口气,没人说她们也会主动问的,钱是大事,马虎不得,“我们会考虑好的。”

“行。”

得知她两人知道‘代价’,罗知匀松了一口气。他并不希望出了结果,才发现中间存在的信息差。

费途静默,先前如雾中看月,恒定的好好先生,让人想照拂。此刻,显山露水,他触碰到一角才惊觉,无所谓的皮囊下,暗藏冷漠的评判。无害我利益者,一切皆无所谓。

难怪军训结束后,那些个‘坏室友’了无生息。你以为是回归自然的忘却,实则很可能是离开牢笼后,有人快速地处理掉了‘烂芽’。

挺有意思,他靠在墙边,注视着罗知匀,轻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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