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风消雪停。
隔着头顶的云雾,依稀可见远处高高的金色山巅。它亘古不移地屹立在云端之上,似在诱惑着世人,又仿佛遗世独立。
衣身怔怔地凝望良久。直至云雾渐浓,挡住了视线,她方转过身来,拍着巴掌道:“我送你下山吧!”
苏长生抬眉,“送我?你呢?”
衣身一挥手,“我还得找雪莲呢!好不容易来一回,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苏长生抿了抿唇,不作声。
衣身轻巧地跨上飞天扫帚,上下打量苏长生几眼,有点儿发愁。她瞅着苏长生的大长腿,心里盘算了片刻,带着几分悲壮的心情,攥拳咬牙道:“成不成的,总要试一把!”又小声道:“你轻点儿上来,抱紧我。就算万一扫帚承受不住咱们两人的份量,你也不至于掉下去。”
苏长生面无表情:我谢谢你考虑得如此周全哈!
扫帚起飞的那一刻,衣身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只觉得身下的扫帚颤颤悠悠,仿佛不堪负重似的。衣身憋着一口气,仿佛也替扫帚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一点一点上升。
扫帚越爬越高,从起初的颤颤悠悠到后来的平平稳稳——终于,衣身吐出了憋着的那口气,痛痛快快打了个呼哨,“咻”地往云端飞去。
身前,菲菲双爪攀紧扫帚杆儿,头顶的翎毛被风吹得四下乱扬。衣身一边操控着扫帚,一边还不忘与菲菲聊天——
“哈哈!一分钱一分货,回去我要给皮皮艾魔法用品店的老板写感谢信!”
“咕咕!咕咕咕!”——请记得写上“猫头鹰菲菲也向您致以诚挚的谢意!”
“好嘞!还有利普斯教授!咱们也得感谢他!”
“咕?咕咕咕!”——不不不,千万不要!你最好忘了这件事,除非你能保证教授和乔纳森不会责怪菲菲离家出走。
“放心啦!他们一定不会怪你!他们和我一样,都非常爱你!我保证——我们都很爱你!”
“咕咕咕!咕咕咕咕!”——我也爱你们!我爱你们所有人!可是,衣身,你一定要记得——万一他们责怪我,你千万千万记得要把我偷走!不然,你的小心肝儿一定会哭死的!
“唉 ,菲菲,别这么说!利普斯教授虽然有些严厉,但他绝对是个好人!好吧,我向你保证,万一利普斯教授要惩罚你,我一定贿赂利普斯太太和布洛兰婶婶,请她们做你最爱吃的香炸小田鼠。这样,禁闭一结束,你就可以用美食安抚受伤的小心灵啦!”
“咕?咕咕咕!”——不!香炸小田鼠远远不够,我还要吃烤蟾蜍!
“别!菲菲,布洛兰婶婶最怕蟾蜍。你要吃烤蟾蜍,我很难向布洛兰婶婶开口呀!”
坐在身后的苏长生:。。。。。。你们西陆的食谱好特别!
“喂——苏道长,你怕不怕?”衣身微微侧过头,向身后喊去。
耳朵竖得老高正在偷听的苏长生脸色有点黑,低声道:“我御剑而飞时,比这高多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衣身大喊,“你跑那么远干什么?靠近我,抱紧我!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现在,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身前的少女,纤细得好像一枝柳条,整个人都在他的笼罩之下。可就是这样,她还想着要保护他。
苏长生不自在地微微挪动了一点,可距离衣身依然有两个拳头那么远。
忽然,一阵猛烈的大风迎面吹来,吹得扫帚东摇西晃。
“趴下!快趴下!”衣身大喊着,低低伏下身子,将菲菲护在胸前。同时,她还不忘探出左手,向身后摸去。
苏长生迟疑地伸出手。“啪!”衣身一把拉住他的手,用力一扯。苏长生猝不及防地被她拉得向前一滑,随即贴上她的后背。同时,他掌下一软——衣身竟拉着他的手扣在自己腰间。
少女柔软的腰腹,随着激烈的喘息而起伏。她瘦削的后背贴着他的前胸,有点硌人。苏长生不由屏住呼吸。
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大风“呼呼”地吹,刮落了魔法袍的帽兜,吹散的马尾辫顿时四下飞扬,乱如蓬草。苏长生抬起僵硬的手,轻轻拢住衣身的乱发。
到了山脚下,苏长生的修为便不再受禁制。
衣身缓缓降下扫帚。她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拍着胸膛庆幸道:“还好我的扫帚够结实,还好你不算太重——我可是提心吊胆了一路呢!”
苏长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你一路打着呼哨是什么意思?”
衣身理直气壮地瞪眼:“你不懂!我们西陆人使用呼哨表达害怕、担心、恐惧。。。。。。等等。”
苏长生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真是难为你还要一力坚持送我下山。”
衣身大言不惭:“送你下山是我们朋友之间的道义,不过,比起我心疼它,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她拍了拍身下扫帚,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一丢丢”的意思。
被一把扫帚比下去的苏长生哭笑不得,不过细想起来,倒也觉着衣身的话没什么大错。那虽是把扫帚,却是衣身的爱骑呢!
想开了,心情也就好多了。
衣身觑了觑他的脸色,又瞅了瞅他那身破破烂烂的道袍,说了声“你先别急着走”,便一头扎进背包里。一会儿,她将手中之物递过去,“送你。”
什么?苏长生望着她的手,却没有接过来。
衣身叹口气,解释道:“油纸包里是石子馍。虽不及梳打饼干酥脆,可味道却有几分相似。放心,我尝过味道,可以保证!还有——”她冲着苏长生的破衣烂衫呶呶嘴,“你总不能就这么着行走于人前吧?你们东土人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修为再高,也得先有个体面的样子才好!再说了,这金叶子还是你送我的呢!”
苏长生接过油纸包,却没有接过金叶子,“我自有办法。”
衣身见他固执,也不勉强,悻悻然地将金叶子收回去——哼,你不要,我还舍不得呢!先前苏长生赠与她的金叶子,只剩这一片了。其它的,大多被她交给肖波用来购买树苗草种了,只留了这一片以备不时之需。
见衣身转身就要走,苏长生决定还是要劝她一句:“博格列桑雪莲极其难寻,据说已经百年未曾现世。这座大雪山尤其古怪,我虽不解你何以不受禁制,可山中危险重重,单凭你一人之力,只怕难以如愿。”
“所以你要我放弃?”
“不错。我可以帮你打听,或许有其它办法。”
衣身忽然笑了,“那倒不必啦!苏道长,我晓得你的好意。可是,博格列桑雪莲对我真得很重要。不去试一试,怎么就能断定寻不到呢?”
苏长生望着衣身一冲飞天而去,如轻灵的黑色小燕。很快,小小的背影就被山腰的云雾遮挡不见了。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都仰着头,一动不动——即便那黑燕早就消失在视线中。而与此同时,衣身一边往大雪山深处飞去,一边与菲菲嘀嘀咕咕。
“你有没有觉得苏道长有些奇怪啊?”
“咕咕?”——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上哪里。反正,感觉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之前,苏道长说话挺客气,待人温和,不过呢,就是让人总觉得隔着点什么,猜不出他的客气温和之下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
“咕咕?”——现在呢?有什么不同吗?
“现在呢?嗯,我就是觉得,他居然会掉脸子。我还能看出他不高兴!而且,他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你说,是不是因为他讨厌我?”
“咕咕咕!咕咕咕!”——怎么可能?我们衣身最可爱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耗子见了都要跳舞!怎么会有人讨厌衣身?绝不可能!绝不!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如果他真得讨厌我,那就是他的问题。是他不好!对不对?”
“咕!咕咕咕咕!”——那当然!绝对是这样!布兰洛婶婶曾说过,男人都是虚伪又矫情的玩意儿,咱们女人就不该给他们好脸!
“哦,菲菲,你不能这么偏激!将来你一定会遇到另一只可爱的公猫头鹰,你们会成为相亲相爱的伴侣,就如同利普斯教授夫妇那样。别受布兰洛婶婶的影响。”
“咕咕咕。。。。。。”菲菲害羞了,把脑袋埋进翅膀下,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人家还小呢。。。。。。
一连十几天,衣身一无所获。
越往深山里去,天气愈发无常。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煦日暖阳,下一刻便成了狂风暴雪,乌云压顶。
经年累叠的积雪,万古不融的坚冰,沉默又冷酷地拒绝每一个不速之客。
白雪莹莹,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看久了,便会眼痛得流泪。衣身戴上用魔法药水瓶改造过的涂色眼镜,骑在扫帚上谨慎地东张西望。
方才,她似乎听到了雪狼的嚎叫。可放眼望去,入目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哪里看得到半点雪狼的影子?
她扯了扯帽兜,将整个头脸盖住。又扯了扯下摆,将扫帚的头尾遮住。天地同白,谁能看到会有人在距离地面不过数尺高的地方慢慢逡巡?
一声弱弱的嚎叫骤响。嚎叫声并不大,可山谷空旷,依然激起回声荡漾。
衣身凝神倾听,却听不出这嚎叫从何而来。
许久,再无声响。
衣身拉高了扫帚,忍着双眼的刺痛,眯眼四下细看。
忽然,她似有所觉地将视线转向东侧的山谷,毫不犹豫地飞驰而去。
转过山谷,她顿时怒气勃发——只见一只雪狼正在拼命奔跑,身后,血迹斑斑。而不远处,一群狩猎装扮的人紧追不舍,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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