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唐知道的屁股怎么也坐不住了!
他捏紧掌心。掌心里不过一指宽的薄薄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已得”。不惜动用“妖兵唐氏”的金睛玉鸽,就是为了传递这个消息。
为了一只小夜猫子,值得吗?唐知道脑中飞快地冒出这个困惑,可随即就被他强行摁下——值得!当然值得!千金难买心头好嘛!
更何况,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简单的“心头好”了,而是面子问题——他唐家七少的面子,从哪里丢的,就要从哪里拾起来!
两年多前,衣身带着菲菲和小黑从湄港的唐家别院中消失不见,不曾留下半点痕迹,令唐知道派出追踪的人一筹莫展。出了湄港,便是茫茫大海。天晓得他们藏在哪里?虽说陆上龙王就在邻近的明珠岛,要想请他帮忙也不过是张张嘴巴的事儿,然,唐知道却不愿意欠这个人情。他心里明白得很——陆上龙王想要交好他,并非图他这个人,而是为着他身后的“妖兵唐氏”。陆上龙王并非善类,他不想为着自己的私事,把唐家扯进来。既如此,唐知道现有的那点人手,就很不够用了。
一直以来,唐知道并不晓得衣身是何方神圣。他对衣身的了解仅限于“这是个挺讨厌的小丫头,偏生菲菲还忒挺她的话。若想把菲菲搞到手,还没法儿绕过她!啊啊啊——好讨厌的感觉啊!”直至那日,他从别院的厨子口中得知衣身居然会骑着扫帚飞!
他当时就懵了!五宗八门,最讲派头,御剑御刀御金枝玉叶的都有。却从没听过说哪个宗门,会教弟子御扫帚?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人啊啊啊啊?
一波接一波的人手从湄港向四面八方散出去,却一无所获。唐家别院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陆上龙王。不过,在不菲的封口费前,陆上龙王的手下只打听到,唐家别院跑了个姑娘。
闻讯,陆上龙王唇角勾起不屑的一撇嗤笑。他却不知,那个跑了的姑娘,是骑着扫帚逃之夭夭的。而就在数月之前,大闹明珠岛的人,也骑着同样的扫帚逃之夭夭了。
至今,已整整两年。
整整两年呐!七百多天呐!
尽管唐知道从未中止过寻找,可这一人一鸟一猫,竟如滴水归大海般,自此无影无踪,不闻半点音讯!直至,他听到了一个流言——一个有关“扫帚仙子”的流言。而在那个流传于西州白龙川大沙漠附近的流言里,还有个奇怪的存在——
一只被当地人唤作“仙夜猫子”的仙宠!
当确认这流言确有其事的消息传来时,唐知道只觉着全身的毛都要炸了!
他憋着一口气,一气冲到祖宅附近的山头上,仰面向天——“嗷嗷嗷啊——哈哈哈哈哈——”。
狂笑在山谷间回荡,宣泄着唐知道憋了整整两年的郁闷和愤恨。
笑声传到了他娘耳中。当晚,就在他娘的亲自监督下被郎中扎成了刺猬。郎中说,“七少爷郁结于心,气血不通,得多扎几次方可疏通瘀滞。”
唐知道:呜呜呜~亲娘,您可真是我的亲娘诶——
唐知道遣出的人手,从白龙山大沙漠一路打听到博格列桑大雪山。可到了后面,就再无进展。他坐立不安,只恨不能亲自出马。然,年关将近,唐家子孙都要回祖宅祭祖。这个时候,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唐知道也不敢不当孝子贤孙。
也是菲菲倒霉,命中该有这一劫。
衣身想寻“四雄药材店”的晦气,惜哉气势不如人,生生败下阵来,白白给街坊路人看了一回热闹。好巧不巧地,偏生给唐知道的手下看了个正着。这两人见过衣身的画像,见对面药材店里窜出个气咻咻的黑袍少女,肩上还蹲着只小巧玲珑的夜猫子,当即便认了出来。
自然大喜过望!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把“佐料”撒下去,毫无防备之心的衣身不被放翻才是怪事儿!
衣身揣着蔷薇花精提供的画像,一路打听,一路追踪,委实花费了不少功夫。她比不得蔷薇花精——全天下的花花草草都是他的“好兄弟好姐妹”,没谁会给她通风报讯。兼因着匹克逊的缘故又耽误了好些时候。如此一来,追踪到汉楚郡,正逢年节。
东土人向来极为重视过年,无论身在何方,到了年前,必会千里迢迢踏山涉水地往家里赶。汉楚郡乃八川通衢之地,南来北往的人摩肩接踵,要在其中寻到那两人的踪迹,何其难也!
一时间,竟怎么也打听不到那两个偷鸟贼去了哪里。衣身站在热闹喧嚣的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退去,却生出身处荒野的惶恐和凄凉来。
有行色匆忙的人撞到了她,依旧头也不抬地往前冲,想要在子夜之前赶回家,求个阖家团圆。衣身被撞得踉跄,也不知躲闪,仿佛激流中一块小小的顽石,那么地不合群。
是夜,汉水城的一家客栈里,衣身的体温在在昏睡中越来越高。
在梦里,她依然骑着扫帚,穿越在层层叠叠的云山云海间,急切地寻找菲菲。可天地辽远空旷,除了她声嘶力竭的叫喊荡起阵阵回音,却再无其它声响。
她穿过一朵冒着火星的云,又穿过一朵正在落雨的云,身上时而滚烫,时而冰凉。她觉得心里焦灼如焚,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可身上却是水淋淋的,冷得彻骨。
眼前的云,无边无际,一直堆到看不见的天尽头。她无惧于此,却害怕再也见不到菲菲。她大声喊叫着,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哭腔。她喊得嗓子痛得要裂开,却不知自己的“嘶吼”甚至不如蚊蚋之音。
窗外,天空被无数焰火照映得亮如白昼,美若锦绣花园。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大人小儿的欢叫声不绝于耳。然,这一切,都无法惊动屋里床榻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
后院,客栈老板一家团团围坐,吃吃喝喝,欢喜晏晏。
鬓间插了朵鲜亮红绒花的老板娘轻轻拍了一下丈夫,低声道:“我去给今儿来的那姑娘送点儿吃的去。大过年的,一个人,孤零零,可怜!”
不多时,她又端着满满的食盘折回了,嘻嘻笑道:“屋里没人应。估计那姑娘去逛街了。也好——店里就她一个客人,待着有什么趣儿?街上热闹得紧,待会儿咱们也去逛街啊?”
圆头肥耳的老板使了个心领神会的眼色,便见已是半老徐娘的妻子脸上竟泛起了薄薄的红晕,透露出一丝年轻时的风韵。他不由看呆了。
欢喜也好,旖旎也罢,这些气氛终究被隔绝在一扇木门之外。
连日的奔波辛劳却苦无结果。心力憔悴的衣身终于在大年夜病倒了。
没有人知道——在焰火映照不到的窗内——只除了一个家伙。
那家伙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黑黢黢的,像个影子,却又比影子更黑更暗更难辨形状。他本来正在自叹苦命——同僚都在除夕夜休假,他却被上司点了名巡夜。可巡着巡着,就发现了有趣儿的事。
昏睡中的衣身,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依然残存着最后一分知觉。
在冰与火的纠缠和旋转中,她似乎感到了一丝异样。
空气骤然变冷,冷得仿佛被镇压在亘古寒冰之下。
周遭骤然沉寂,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被扯去了千里万里之外。
一种莫名的恐惧,骤然笼罩而来。
衣身双眼紧阖。然,她却似乎“看见”了一个影子,站在床榻旁,缓缓俯下身,似乎在观察自己。
眼皮如沉重的垂幕,隔绝了一切光线和视觉。可不知为什么,衣身却能感觉到,漆黑幽暗的客房里,有一团奇特的绿色光芒。
那绿光并不怎么明亮,昏沉而幽昧,仿佛自带直刺人心的寒气。这点光,完全不能照亮什么,反倒使绿光中的那道黑影越发诡异妖冶。
绿光如烛火般闪了闪,站在灯芯位置的黑影却愈加模糊。
黑影俯身而视。衣身“看不见”黑影的五官眉目,却能感觉到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她的心重重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把紧紧攥住似的,浑身的寒毛在一瞬间悉数炸开——这一刻,她感觉到的不是痛,而是恐惧——极度的恐惧!
意识仿佛被火红的烙铁一下洞穿。所有的昏沉在瞬间被意识一脚踢开——衣身在头皮炸裂中感到了何为“毛骨悚然”——她依然睁不开眼睛,却能毫无障碍地反应过来——
这个缓缓俯下身子的黑影,是个鬼!
衣身总是为自己的“贼大胆”沾沾自喜——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怕过什么。也正因为如此,懂事后,她倒不得不伪装胆小畏缩的样子——提醒自己,不要仗着胆大给养母惹麻烦。
她敢跟满口利齿的人鱼奶奶吵得不可开交,敢跟僵尸论朋道友,敢跟狼人大眼瞪小眼,可是,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遇到真正的鬼!
对!是真正的鬼——若不是传说里的那种、专门吓唬小孩儿的鬼!
衣身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斩钉截铁地断定,眼前的这个就是鬼!
大抵,这是出自人类本能的反应——阴阳有别,阳界的活人与阴界的鬼,就如水与油,永远不能融合,甫一照面就能分出你我!
这是生对死的恐惧!
是难以自控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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