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忐忑地仰望着云端，眸中满是恳求。他不确定自己的请求是否会得到神仙娘娘的回应，然，隐隐地，他又觉得或许有希望。

他偷偷打量着云端，不妨正对上云端审视的目光。他不由紧张地垂下头。

虽则身上已经干净了，可小孩儿还是套着他那身抹布似的破烂衫。破衫很不合身，衣摆都垂到了膝盖处，而裤子又极短，露出干瘦的小腿。小腿上伤痕累累——即便云端施法疗伤，也只能将新添的伤止血愈合。这些旧伤，显然是他自落入人贩子手中，屡遭毒打后的结果。

看得出，人贩子下手极狠。可神奇的是，这小孩儿在不断的毒打之下，居然不曾折胳膊断腿，可真是命硬！

嗯，命硬的孩子，一般运气都不会太差！

“你读过书？”

见神仙娘娘只字不提自己的请求，小孩儿略略有些失望，可依然恭敬地回答：“回神仙娘娘的话，小子读过四年的学堂。”

“四年？”云端失声低呼，“难不成你从四岁就读书了？”

“是。”小孩儿垂眉敛目，显得恭谦极了。

啊！难怪言辞之间有据有度——又是一个幼版学霸！云端耸了耸眉头，似乎有些不服气。

忽然，她眼珠咕噜噜转了转，一个想法渐渐浮上心头。

“小孩儿，我问你，你可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敢撒一个字的谎，当心我——呃，神仙娘娘饶不了你！”云端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拳头。

“神仙娘娘但问无妨，小子必然如实禀报。”

“嗯，乖！”云端很满意小孩儿的态度，“我问你哦，你找到父母棺木后，会向你叔婶报仇吗？报仇之后呢？”

“会！”小孩儿斩钉截铁道：“小子总要问清楚，他们为何要将我卖给人贩子？之前，我与叔婶从未见过面，并不存在仇怨。若是因为先父与叔叔不睦，那到底是何等怨恨，才会让叔叔将怨恨转移到小子身上？若非神仙娘娘出手相救，只怕小子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小子遭了这趟罪，总要向叔婶讨个说法。”

“你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挺有胆啊！可是，你想过没——你凭什么向你叔婶讨说法呢？就凭你——”云端嘴角一咧，露出不屑的笑容，手掌一翻，望往小孩儿额头一划，比划了个“小屁孩”的手势。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似乎被神仙娘娘幼稚的举动惊到了。他定了定神，方道：“起先，小子想着要读书，考功名。只要考上功名，做了官，就可以出这口气了。不过，现下，小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云端都听不清了。

“你说啥？大点儿声！”云端不满地嚷嚷道。

“。。。。。。”小孩儿突然跪下，低伏于地，大声道：“小子恳请神仙娘娘收为徒弟。”

云端给小孩儿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大跳，“嗖”地窜上身后大树，怒道：“动不动就下跪，什么毛病啊？不是说了不要跪吗？真烦人！”

“求神仙娘娘收小子为徒。小子必当潜心修炼，孝敬师父，光耀门庭。。。。。。”

“停停停停，停——”云端急忙大叫，“这词一套一套的——小孩儿，你挺会说哈！嗯，看来，你书读得不错，有前途，有前途啊——”

她“啪”地跳下树，拍了拍掌心，心里不由生出窃喜来，可面儿上却愈发严肃。

小孩儿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地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目不转睛地盯着云端，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

“想拜我为师？然后呢？学会了法术，再向你叔婶报仇？怎么报仇？杀了他们？把他们变成猪狗？小孩儿——”云端摸了把他的脑袋，嫌弃地直甩手——大意了，先前施展“清濯术”时，忘记给他洗头了。瞧瞧，这一手的油泥，呕——“小孩儿，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学得法术，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小孩儿急了，膝行数步，大声道：“都说修道修心，可小子若不能向叔婶讨个说法，便永远不会甘心，又如何能修出正果呢？”

“咦？你还知道‘正果’啊？不简单！”云端愈发确定，自己捡到宝啦！

——啦啦啦，果然做好人有好报，开森！

云端用力抿住嘴角，竭力控制，可飞扬的眉梢还是显露出忍不住的笑意。

“行——吧！”她一拍巴掌，清脆地掌声仿佛是对小孩儿的夸奖，“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是——”

她竖起食指，抵在小孩儿眉心，如愿以偿地看到小孩儿将将绽放的笑容变得僵硬，“但是，我得考虑考虑。那个——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我得考察考察你，再做决定。”

“但凭神仙娘娘做主，小子绝无二话。”见云端松了口，小孩儿顿时眉眼放光。这一刻，他方露出八岁的孩子该有的天真笑容。

云端望着两大一小三个坟头，咧了咧嘴，又撇了撇嘴。她斜眼瞅了瞅身旁的小孩儿，好奇他该如何应付这个难题。

小孩儿跪在父母的坟头前，安安静静地烧纸。火苗噼噼啪啪，飞溅出细碎的火星子，落在他的手上。他恍若未觉，认认真真地将一张张黄纸捋得笔直，认认真真地放入火堆中。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落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就如此刻他明明暗暗的心情。

这里，大半个山头，算是苏家祖坟。依着乡间陋习，未成年的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

苏长生不晓得叔婶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说服族老，让“自己”葬在父母身边。他不关心，也不在意。他只是庆幸——庆幸叔婶还算没有彻底泯灭人性，将父母的棺木送回老家，埋入祖坟。可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居然也拥有一个坟头。

何德何能啊！

“想找你叔婶讨个说法不？”云端戳了戳小孩儿。

小孩儿摇摇头。

“就这么放弃了啊——”云端好生失望。

“可我还是要报仇！”小孩儿捏紧了拳头。

“啊？怎么报仇？”云端眉头一挑——这小孩儿杀心挺重啊！不好，不好！

“哼！他们虽然还有几分人性，将先父先慈葬回祖坟，可一码归一码，欠了我的，我总要讨回来！不出这口气，我会憋死的。”

小孩儿才不管叔婶是出于何种心态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有靠山的人了，可以报仇了。

被视为“靠山”却犹不自知的云端还在劝他：“别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可没什么本事呢！”

“神仙娘娘，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小孩儿态度很坚决。

云端：。。。。。。你如此坦诚，我竟无言以对！

云端好气又好笑地瞅着手脚忙乱的小孩儿，一言不发——她就想看看，这小孩儿能折腾出啥花样来！

小孩儿好不容易捯饬好身上的披挂，小心翼翼地问云端：“神仙娘娘，您看我像吗？”

云端没好气地翻个大白眼，“我怎么知道像不像。”

“您应该见过鬼呀——”小孩儿困惑地歪着脑袋，满脸迟疑，“您可是神仙娘娘啊！”

云端都被气乐了，“神仙就得见过鬼啊？哼！那可对不住了，我这个神仙娘娘呢，学艺不精，还没本事往阴界里溜达。所以，没见过鬼！”

“哦——”小孩儿察觉到云端的不耐烦，不敢再吱声。可他又不确定自己这副鬼头鬼脑的打扮能否吓得住叔婶，只得尴尬地收住手脚，一双大眼睛不住地眨巴。

终究，云端还是败给这双眼睛了，无奈地抚额道：“好吧，好吧——喏，你自己看吧！唉，真是个烦人精！”

她抬掌虚虚一抹，便见凭空冒出一团雾气来。雾气翻滚了几下，便如书卷般慢慢展开。展开后的雾气下，是一面明亮平静的水镜。

即便小孩儿已经见识过几次神仙娘娘施展仙法，可乍一见此，依然惊得不行。他一脸崇拜地望了望云端，这方将视线落在水镜上。

波光粼粼的水镜里，是一张惨白的鬼脸。吊梢眉，血盆口，打卷儿的长舌垂至胸前，浓黑的眼圈上红印点点。

小孩儿冲着水镜里的小鬼儿做了个鬼脸，然后失望地叹口气，“不够吓人呀！”

“那是自然！”云端不屑道：“你这装扮，是从戏台上学来的吧？啧啧，非但吓不到人，还能笑死个人呢！”

“神仙娘娘，帮帮我吧！”小孩儿突然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云端的袖角。

虽则相处了不过三天，可机灵的小孩儿已然晓得，这位神仙娘娘真是一点儿神仙架子都没有。她会翻白眼，会“哼哼”，会冷嘲热讽地笑话人，会气急败坏地骂人，会故作冷酷地绷着脸——可她，真是个好神仙呐！

她会一边说着“你这小孩儿真烦人”，一边将新买的衣衫丢给他。她会望着食摊上的豆腐脑流口水，吩咐店家，“来两碗，一碗要辣，一碗不要辣”，然后将不辣的那碗推过来，“小孩儿少吃辣！”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自称“小子”，而是改口为“我”。一个称呼的变化，或许不明显，然，于他而言，却意味着神仙娘娘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他依然能感受到自己与神仙娘娘之间的距离，可他就像逐光的飞蛾，想要不顾一切地靠近这道温暖美丽的光。

近一段时间以来，有关AI的各种消息满天飞。输入几个关键词，AI就能生成一幅画、一段文字、一篇小说，甚至一部影视剧。像不像魔法？这头念一段咒语，“黑箱魔法”的那头就变出出神奇的东西。

这让我想起做过的梦。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做过这样的梦——在巨大的游乐场里，有时候在过山车上，有时候在旋转飞盘上，甚至有时候在慢吞吞的窄轨小火车上，半躺着，仰着头望天。深邃的夜幕中，是五彩绚烂的烟花。烟花在幽黑的幕布上，变幻出神奇的图案，譬如，巨大的圆脸，像小丑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停地变幻着。夜空被烟花组成的各种图案挤得满满当当，而我就如同观看环幕电影的观众，带着恐惧和好奇，望着变幻无常的天空。又或者，夜空好像一幅巨大的显示屏，而每一点烟花就是闪动的像素。动物、鬼怪、飞机、人脸。。。。。。光怪陆离，仿佛十分地高渺，又似乎低低地就压在额顶。

我说不清所谓的“AI创作”与这个梦有什么关联或相似之处，但是，它的确令我第一时间就想起这个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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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