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里,诸位长老连着商议了两天,也没商议出个啥结果来。当然,原因五花八门,总结起来,有以下几种:
其一,对瓷瓶的来历抱有极大疑虑。就算掌宗告知了藏经阁第九层的秘籍中所载,可到底还是传说的成分多一些,更不能证明这只瓷瓶与传说中的“招魂”和“生灵”有什么关系。
其二,对瓷瓶的作用存疑。既为镇器,瓷瓶中就该有所不同——或者蕴藏着强悍的力量,或者具备封印的符箓。可任凭长老们以灵识如何勘验,可没勘验出个啥结果来。
疑点甚多,众说纷纭。长老们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了瓷瓶,而外面那些什么“苏长生与魔女勾结”的传闻,反倒没人在意了。
掌宗手捋长须,望向苏长生:“长生,你来说说看啊!”
苏长生站起来,冲着掌宗拱礼道:“各位长老说得都有道理,弟子并无异议。”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掌宗不满地摇摇头,“这瓷瓶是你得来的,你又与那邪物有过交手,说来说去,只有你与之关系最密切。此次秘境之行,本宗折损了数名弟子。虽说人各有命,可于其中蹊跷之处,也不可轻易放过。”
丹阳峰掌峰长老想起自己死于非命的子弟,不由黯然。阿严在诸弟子中不是最出众的那个,可听话、勤勉、用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他死得太莫名其妙了,至今,既查不出死因,更不知凶手是谁。
银山长老瞅了瞅面色不虞的几位长老,出声道:“本宗弟子折损,委实可惜,老夫也甚为心痛。可是,他们并没进入湖底石殿,凶手或许另有其人。依老夫看来,那邪物既被镇压,自然无法将毒手伸出去,不然,何至于瓷瓶被取出后,它才会作恶呢?”
话音才落,另一位长老就道:“那可不一定!你没听说吗?那大湖也怪异得很。原本是枯水,却不料一夜之间暴涨。不仅如此,那湖水竟可吸人灵力,夺人性命。银山,你想想看,难道不是那邪物的影响?”
银山长老正要反驳,忽然想起苏长生曾说过,他们最后是打破了湖底的一面石墙才逃出来了。石墙外原本有水,可在邪物逃走后,水便消失了。这么说来,或许湖水真得与邪物有几分关系也未可知啊!
他瞅了眼依然躬身玉立的徒弟,摸了摸乱须缠绕的下巴,忽然“嘿嘿”冷笑两声:“百霁这么一说,老夫倒也想起来——貌似你门下有两位弟子,还是我家长生从湖里救出来的吧?”他转而又望向另一位长老,“微香,你门下有位女弟子,也是衣身那姑娘救的吧?”
“啊?啊啊——”
“哦,嗯,是是——”
一时间,不止百霁和微香两位,其它几位长老的面色都变得有些古怪而微妙了。
银山长老略带得意地瞅了徒弟一眼,正正好与苏长生的视线撞在一起。苏长生立时领会到了师父的意思:看,为师多维护你!为师厉害吧,哈哈哈哈!
苏长生微翘唇角,收回视线。
既然商议不出结果来,干坐着也没甚意思。掌宗挥挥手,让大家伙儿都散了——此事存疑甚多,问题一大堆,可到底不是极要紧极急迫的事儿。一时半会儿的,既然想不出来,就先放一放吧!
临出门前,掌宗叮嘱银山长老:“那个叫衣身的姑娘,师弟你可得盯着点。老夫总觉得,这姑娘没那么简单。”
银山长老点头应道:“掌宗放心,老夫省的。那姑娘魂伤未愈,离了青炉峰,哪儿还找得到这么好疗伤养魂的地方?”
有些话,点到为止,不必说透。两个老头子彼此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便分手了。
苏长生端立在议事堂外的石阶下,面露恭敬地静候着师父。他虽然听不见掌宗与师父在交谈什么,却将他们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师父。”
见银山长老迈出议事堂的门槛,苏长生赶紧迎上去。
“长生啊,”银山长老还在想掌宗话里的未尽之意,心不在焉地问:“这段日子为师事务繁忙,没空去探望衣身。那姑娘现今恢复得如何了?”
“回师父的话,衣身的气色不错,只是魂伤痊愈得慢,尚需好生养将。”
“哦,好!好!啊,为师的意思是,要好好养,不能疏忽。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亏了身子啊!”银山长老一时不慎,险些失言。
苏长生仿佛不曾察觉,“有劳师父挂心!”
“嗨,你这孩子,跟师父还客套什么?咱们师徒俩,情如父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是不是?”
“是。”苏长生还是行了个礼。
银山长老叹了口气,轻轻压下徒弟的手,一边踱步缓行,一边低声道:“为师晓得,你与衣身交情匪浅,又因着其母的关系,多看护她几分,也是应该的。只是,你须记得,你是天阙宗的弟子,时时事事,都应将宗门的利益放在首位。”
苏长生心头一跳,不由停下脚步,“师父的意思是?”
“在瓷瓶的秘密有个说法之前,衣身不宜离开宗门。”银山长老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强硬。
“可是,那瓷瓶与衣身并无关系啊!”苏长生反驳道。
“那可未必。”银山长老摇摇头,“她以为,两手一推,将瓷瓶推给你,就能摆脱得一干二净的吗?哼,那可就太小看为师了!”
“师父误解衣身了。她并非那个意思。她只是——”苏长生着急地为衣身辩驳。他很清楚衣身放弃瓷瓶的所有权的原因,却绝不是如师父所说的那样居心叵测。
“好啦好啦!不管她的本意是什么,总之,她现在魂伤未愈,的确也不适合下山。长生,你要记得,她的生母于你有恩,可宗门待你更是恩重如山。孰轻孰重,你要掂量得出啊!”银山长老深深凝视着徒弟,目光如炬,似乎要望进他心底最深的地方去。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挺胸昂首继续前行,留下苏长生在身后发怔。
他步履不快,却一步紧接一步,没有半点犹豫。很快,苏长生的视线就被石阶挡住。而银山长老回忆着掌宗的话中话,心思转向了衣身。
那姑娘,身上的秘密可不少呢!骨龄被封印了三年,又是唯一一个能看见瓷瓶釉面下图纹的人。这些秘密,倘若给掌宗晓得,他会怎样呢?
他一定和自己一样,认定衣身与瓷瓶之间必然存在关联,而这关联,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目前,银山长老尚不能确定,衣身能看见瓷瓶上的图纹,是否与骨龄封印术有关。是什么原因,让云端——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竟使出这等邪术,去封印尚在襁褓之中的亲生女儿?她是想隐藏什么秘密?还是想逃避什么?
而倘若衣身的特赋与封印术无关,那会不会是源自血脉上的关联?
一联想到衣身的血脉竟然与“招魂”或者“生灵”有关,银山长老不由激动得微微战栗,掌心竟渗出一层冰凉的汗。
与瓷瓶有关的血脉,是传自她的生母,还是从未提及过的生父呢?
青炉峰。
衣身的小院里。
“就是说,你们花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也没闲扯出啥结果来?”衣身不满地攥着拳头挥来挥去,“不是说天阙宗最厉害吗?我看也不咋滴嘛!”
苏长生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泡茶。
小黑左边瞅瞅默然不语的苏长生,右边瞅瞅激动慷慨的衣身,缩了缩头,还是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说明这件事很复杂——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苏仙长那么聪慧过人。”
不动声色地拍了苏仙长一记马屁,小黑自觉功成身退,默默地爬上树,享受起阳光与清风的抚摸。
衣身抚掌叹气:“小黑说得对!唉,我看天阙宗离了大叔你,真得不行啊!”
前一刻还在对小黑的马屁无知无觉的苏长生,却因衣身的一句话而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嘘——小声点儿,这话可不能被旁人听见,不然得说我目无尊长了。”
“你们名门正派的规矩可真多!”衣身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接过对面递来的茶。茶水清澈澄净,浅绿色的叶片在微黄的茶水中缓缓舒展,如梦醒的蝴蝶渐渐打开美丽的双翅。衣身欣赏了一会儿,轻轻抿了一口,赞叹道:“唔,好喝!”
“怎样好喝?”
衣身歪着头,想了想,斟酌着词句,“唔,有点像——有点像,湿漉漉的阳光的味道。”
“湿漉漉的阳光的味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它的味道既不刺激得像是热烈灼人的阳光,也不温婉绵软。我想,当灿烂的阳光透过春天细蒙蒙的小雨,滤去了一些燥热,增加了几分湿润与柔和,应该就是这样美好的味道。”
苏长生心头微微一震,提壶为衣身添茶,“嗯,说得不错!来,喜欢喝就多喝点!”
衣身“咕咚”咽下口中的茶水,略带几分难为情地搓搓手,“大叔,这么好的茶叶,有多吗?能不能送我点儿?”
“可以啊!只是,你会泡茶吗?”
不是苏长生故意笑话她——她泡出来的茶,啧啧,中看不中喝啊,再好的茶叶也能给她糟蹋得够呛!
衣身小脸一红,急忙解释,“我可以送人的!”
“你在东土有朋友?”苏长生大惊——居然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人与衣身做朋友?
“不,是普鲁迪校长。校长先生是个好人,爱好之一就是喝茶。当然,在西陆,东土的茶叶非常昂贵,而像这么好的茶叶,简直价比黄金。我出门一趟,总得捎点儿礼物回去。如果能送校长先生一罐茶叶,胜过黄金万两呐!”说到这儿,衣身惆怅地长叹一声,“说起来,我离家都快三年了。我妈肯定想死我啦!”
“。。。。。。”苏长生不是很想继续这个关于“回去”的话题。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一罐茶叶而已,不值当什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