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豆儿在云海中穿来穿去,如一尾灵活的鱼儿。厚厚的云层下,胖头胖脑的荷包鲤鱼三五成群地挤成一团,好奇地望着匆匆而过的黑衣帮。
骑在扫帚上的黑袍女子一脸焦灼,可趴在她身前的黑猫却是忿忿然的模样,而她身后的那只黑鸟儿却神情委顿,似乎受了什么打击。
云层被急速飞行的气流冲开。很快,云层又聚合起来,遮挡住他们的背影。
衣身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把着扫帚杆,控制着方向和速度。前方的云层很厚,翻涌间便时不时遮挡住幺豆儿的身影。衣身生怕一个错眼就跟丢了幺豆儿,不得不极其专注,飞得十分辛苦。
在她脑袋里,隐隐地,似乎有一根针在翻搅。痛意越来越明显,衣身的牙也咬得越来越紧。
她知道,魂伤又开始发作了——这就是妄自动用精神力的后果。
飞天扫帚左右摇晃起来,仿佛失控了似的。小黑惊惶大喊:“回去!快回去!”
“闭嘴!”衣身烦躁得吼道。
“你坚持不了多久的——太危险了,趁现在,赶紧掉头回去去去去去!”小黑只觉着自己的小心儿都在随着上下抖动的扫帚而乱颤不已,叫出来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别吵!打扰我控制扫帚,你也要玩完儿!”一张嘴,烈风便灌进衣身喉咙里,呛得她不住地咳嗽。
小黑恨不能生出两只翅膀来,将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捉回去。
忽然,前方云雾散开,一抹苍翠出现在衣身眼帘。
“咕咕咕!”菲菲从帽兜里探出头来,指着那苍翠兴奋地大叫。
“这就是那株有名的笑天松吗?”衣身也不由激动起来——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开了青炉峰,正在靠近主峰。
天松,乃天阙宗奇景之一。据说,这株松树自上古时代便已存在,历经千万年,却不增不减,从无变化。天阙宗的开宗祖师破境登天时,曾在此松下大笑三声,然后踏破虚空凌风而去。自此,这株松树便有了特别的意义,更是被后来者赋予各种各样离奇神幻的色彩。
笑天松原本生长在一座孤峰山巅。后来,孤峰遭受天雷暴击,脱离山体。眼见笑天松就要随着孤峰坠落崩塌,前代掌宗驭起飞剑,剑芒划过,孤峰被一削为二。已经崩溃的下半截,轰隆隆地坠入无底深湖中。而上半截在被拴在主峰附近。
自此,这半截孤峰就如风筝般,飘荡在主峰周围的云海中,而笑天松便成为“风筝”上的最显眼的“一棵草”。
衣身久闻笑天松的大名,只可惜却从未见过。便是菲菲,也是在幺豆儿的带领下才瞻仰过笑天松的雄伟英姿——无它,那半截孤峰太不安分了,主峰附近又总是云遮雾罩,谁也摸不清它会带着笑天松藏在哪片云后。
衣身的视线自苍翠上只停留了一瞬,便转过脸去。纵然略有遗憾,不能细看这大名鼎鼎的笑天松,可眼下,却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她。
山风猎猎,吹乱了衣身的头发,也将魔法袍吹得鼓鼓囊囊。
“刷——”,衣身借着山风之力,顺势在半空中滑了个半弧,追逐着幺豆儿的背影而去。
而在她身后,那抹苍翠微微抖动着,慢慢探出一只玫红色的鸡冠子头。
黄仙儿一脸阴沉地望着衣身背影消失的方向,唇角缓缓流出一丝冷笑。
主峰上。
苏长生撑着手臂,视线仿佛落在左手上,可高高竖起的耳朵却暴露了他的全幅心思。几步开外,掌宗和银山长老,以及另几位长老,正头对头地商量着怎么应付白石宗的人。
虽则前日之争,以苏长生歃血起誓而力压一头,暂时堵住了涂宗主师徒的嘴。可治标不治本,不过是权宜之计。
发誓这回事儿,众人都清楚——你若当它是回事儿,它就是回事儿;你若不当它是回事儿,它就屁也不是。人活一辈子,谁没个发誓的时候呢?如果人人都拿发誓律人律己,这世界早就是太平盛世了。所以,纵然是苏长生这等人物,他发的誓作用有多大,也要看听的人是不是真得当回事儿。
松果屏息敛气,轻手轻脚地为苏长生换药。待得将残药细细刮去,再敷上一层新药时,已是满头大汗。他顾不及擦汗,自药盘里拣出一条宽窄合适的药巾,正要覆在药上,便听得苏长生道:“且缓一缓。让我松快片刻后,再包扎吧!”
松果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只是苏师兄得小心些,别将药膏沾在衣衫上了。”
苏长生点点头,“我省的。”
松果将药巾几下折叠后,放回药盘,又拿药帕盖在上面,这方冲着苏长生以施礼,匆匆退了下去。他方才紧张得出了一头大汗,这会子得赶紧下去喝点水,喘口气。苏师兄掌心的伤太深了,几可见骨,看得他好生心惊肉跳啊!
掌宗等人还在争论不休,苏长生凝神偷听,心里一阵焦躁,一阵忐忑。他微微转过头,不意正与师父的视线对个正着。在银山长老严厉警告的视线中,苏长生只得又别回头去。他望着掌心绿油油的药膏,有些失神。
忽然,耳畔传来掌宗的声音:“行了,就这么定了!”
“掌宗。。。。。。”某位长老还不甘心,意欲再争辩几句。却见掌宗坚定地摇着头道:“魔女之说本就是空穴来风。一件无凭无据子虚乌有之事,难不成还要我宗搭上个弟子?荒谬!况且,当下有更重要的事。”
银山长老连连点头,不住地附和:“对对对!是是是!尚有一大堆秘境中的事情未曾了结,那些个才是真真正正的正经要紧事呢!对了,少玺师弟,关于那湖中邪物,不知你有何高见啊?”
少玺长老怒视着银山长老,又是惊诧又是鄙夷:这糟老头子不是总爱跟掌宗唱反调吗?竟不知他啥时候变成了掌宗的狗腿子?
见掌宗态度坚决地拍板,各位前来议事的长老也就不再多做争辩,纷纷告辞。银山长老陪着掌宗将几位长老礼送出去,一转身,却愕然发现站着身后的苏长生面色突然变得很糟糕。
“长生,你怎么了?”掌宗也给吓一跳。
苏长生一手捂着心口,面色白得骇人。他双目紧闭,一滴晶亮的冷汗正顺着额角滑向眉梢。
“快快快,快先坐下。”银山长老抬手就要扶着徒弟坐下,掌宗的骈指已经往苏长生腕间探去。却不料苏长生猛地睁开眼,躲过伸向自己的四只手,飞快地往殿外奔去。
“哎——你——”银山长老急得大喊。
“师父,我去去就回。”只一眨眼的功夫,苏长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外,唯有声音遥遥传来。
“他,他这是怎么了?”银山长老莫名其妙。
“。。。。。。难道是衣身姑娘出事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掌宗想起前日苏长生为衣身分辩的情形,心里不由一咯噔。
“怎么可能?衣身可在我青炉峰上呢!能出什么事儿?”银山长老打着哈哈,矢口否认,可心里却不免悬了起来——除了衣身,还有谁会让这个傻徒弟变得神经呢?
青炉峰上。
云开云合,如浪潮翻滚。
苏长生一头扎进衣身的小院,却见房门大敞,空无一人。
“衣身——”
“衣身——”
几声嘶吼下来,苏长生的嗓子竟然带上了几分沙哑。
魔法杖不见了、魔法袍不见了、飞天扫帚不见了,还有——菲菲和小黑也不见了!衣身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苏长生只觉得心乱如麻,仿佛有一根鼓锤在心底“咚咚咚”捶个不停,几要他的心脏捶个稀烂。
前一刻,还在主峰上时,苏长生忽觉一阵心慌。心跳突然加速,越跳越快,越跳越猛,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苏长生不知这心慌从何而来,只觉得难受无比。起先,他以为是太息剑的剑息伤及心脉之故,可心慌的感觉唤起了性灵的警惕。很快,他意识到——只怕是衣身出事了!
顾不得手掌心未裹的伤药,苏长生撩起衣袍,拔腿就往青炉峰而去。
青炉峰上,静悄悄。
苏长生站在崖边,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见云海苍莽,起伏翻涌,却不见衣身的半点踪影。偶有白鹤展翅穿云而过,破开白浪,便可见金红色的鳞光自云雾间一闪而过。
苏长生不知衣身去了哪里,更无法判断她是从哪个方向离开青炉峰。忽然,一只硕大的脑袋从云海中探出头来,望了苏长生几眼后,尾鳍一摆,指向某个方向。
苏长生一喜,抱拳道谢后,赶紧循着方向御剑而去。身后,荷包鲤鱼的大脑袋又渐渐沉入云海中。
林立的群峰,如一尊尊巨大而沉默的雕像,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忽然,一道剑影自上而下疾速而来,将绚丽的彩虹一劈为二。彩虹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化作淅淅沥沥的细小水滴,在空中四下飘散。片刻后,它们又聚集起来,再度架起一座七彩虹桥。而那道剑影,却早已荡然无踪。
“难道衣身去了主峰?”苏长生站着太息剑上,四下观望,却怎么也寻不见衣身的踪迹。这个方向是往主峰去的。如果衣身不曾半途变过方向,那她的目的地就是主峰。
可是,她去主峰做什么?苏长生不解地暗忖,心道:莫非方才竟与她错过了?
眼见主峰越来越近,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呱呱”乱叫,且带着重重的哭腔。
“幺豆儿?”苏长生分辨出那是小八哥精幺豆儿的声音。他心念一动,调转方向,循声而去。云海乍破,雾气从两侧退去,苏长生在一树苍翠中瞧见一团乌黑。那团乌黑仿佛被困在枝桠间,任凭它左冲右突,却怎样也无法脱身。
苏长生骈指一划,便见一道微弱的亮光倏忽亮起,随即湮灭。幺豆儿欢叫一声,展翅从枝桠间脱困而出,急急忙忙地飞到苏长生面前,“呱呱呱呱”好一阵大叫。
戏外表现如奶冻,却在戏里塑造出了得的英雄硬汉,难道仅仅是演技高明?真是令人困惑——再高明的演技,也不能毫无基础的无中生有吧?还是说,戏里戏外的表现,都是演技神乎?
莫非,这就是曹雪芹所说的“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0章 第二百二十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