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界,寻常鬼魂乃阴气凝结出形体,并合前世未忘的记忆,方能举止言辞如生人般。但若得泰山府君敕封,法出金口,得赐阴身,那可就不一样了。阴身,不仅有莫大的好处,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孟婆因功德而得赐阴身,苏祁因战功而得赐阴身。
寻常鬼魂死后,阴气四散,化为乌有。而有阴身者,即便死了,阴身不散,若抢救及时,说不定还能捞回来半条命。
只可惜,苏祁没那个命!杀他的是孟婆。孟婆一剑削首,随即在断腔处“啪”地贴上半张符纸,运剑如飞,在苏祁的阴身上飞快地划出另一半符纹。苏祁的血顺着剑尖不断涌出,直至,无血可涌。
血尽了,阴身上遍布符纹,苏祁死得不能再死了。便是太上老君亲来,也没戏!
于孟婆的请求,泰山府君大为惊异,不免多问两句。
孟婆却神色淡然道:“不过是念着几分旧情罢了,”她微微一笑,腮边梨涡微现即消,“怎么说也好过一场——”
苏祁再厉害,现如今,也不过是个无头死鬼,连转世投胎的可能都没有。而孟婆的功劳却是大大的——她要以军功换一具无头阴身,可谓“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泰山府君本就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封赏孟婆,见她求这个,便乐得顺水推舟。而其他鬼,却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夸孟婆明辨是非大义灭亲的,有赞她淡泊名利的,当然,也有骂她的。
他们说,这是孟婆以退为进——她与苏祁是老相好,苏祁叛乱之前岂会不知?不过是怕泰山府君秋后算账,这才砍了老相好的脑袋作投名状!现如今,又假惺惺地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德性,啊呸——没得让人恶心!
当然,更多的鬼是怕她的。这婆娘恁地心狠手辣。相好了几百年的老情人,说砍头就砍头,还砍得透透的,连一丁点儿活路都不给!啧啧啧,真个毒妇!
反正吧,他们说他们的,纵飘进孟婆耳中,她也只做不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熬着极其难喝的孟婆汤,阴恻恻地盯着奈何桥头的投胎鬼们喝得一干二净,或者一手叉腰一手翘着丹蔻殷红的兰花指,挨个从温泉苑的丫头婆子杂役们头上点过去,高声骂道:“都给我惊醒点!若惹了客人着气,老娘扒了你们的皮!”
温泉苑的生意愈发好了。那些背地里骂她的鬼,一抹脸,照样笑眯眯地来泡热澡,袒胸露怀,手里还擎着沁凉幽香的露酒。
孟婆得到苏祁的无头阴身后,不烧不葬。她化去血肉,只余一副骸骨,然后一丢,竟将那骸骨丢去了一处山涧里。自此,冥界又多了一条阴阳路,有了“鬼王崖下鬼王骨,鬼王骨里走亡魂”的说法。
众鬼只当孟婆那一丢是随意而为,却不知那处山涧,曾经是她与苏祁定情之处。
彼时,苏祁曾遥望高高山崖上的青天白云,羡煞极了,“若能得一日清风朗日,便是死也值了!”孟婆笑话他,“你舍得这一身曜曜铠甲?”
苏祁神色一暗,眸底浮现两朵幽幽绿火。
孟婆猜他有心事,却并不追问——都是成千上万年的老鬼了,谁没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只是,却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孟婆这一丢,本意是为了她的私心,却实打实地为冥界做了一件好事。
阴阳路连接阴阳两界,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辟出的。亡魂行路,其实是借了阳间的道,只不过这条道被“定阴”了。当亡魂踏上第一步起,周遭的一概景物依然是阳间的样子,却灰蒙蒙地仿佛隔着厚厚的纱,似是而非,看也看不清。阴阳道尽可能避开人烟之处,选得都是荒郊野外或者山林阴郁之处——毕竟是借了阳间的道,若阳气过盛而侵扰到阴阳道,就会导致阴阳紊乱。有时候活人在三更半夜看见“阴兵过境”,那便是阴阳路出岔子了。
冥界每开一条新的阴阳路,都要大费周章。原因就是干扰因素太多——有人烟的地方不行、临川靠水的地方不行、五行之气不稳的地方不行、曾经发生过大灾大难的地方不行。。。。。。尤其是,自打东土大陆大一统之后,和平安定,人口繁衍越来越多,以往的荒郊野外逐渐变成人烟密集之处,害得好些用了许多年的阴阳路不得不被放弃。总之,为了开辟阴阳路,冥府路政司的那些官员们,见天儿地去修补铺子里补头皮。
论说,那条山涧靠近修行界的天阙宗,并不是开辟阴阳路的合适地方。修行界那帮家伙,仗着有点儿修为,整天想着降妖除魔,不知多少阴差因为生得丑(其实,还有态度过于嚣张——吃公家饭的嘛,懂的都懂),还来不及分辩就被除魔剑砍得灰飞烟灭。
然,自打苏祁的骸骨化作了阴阳路,这条新路很快就一跃荣登“冥界最安全的十条阴阳路”之一。
不得不说,苏祁这大鬼王真个实至名归,便是死透透的,骨子里的煞戾之气依然威力十足,便是天阙宗都要退避三舍。
虽则孟婆干了件让冥府上下议论了很多年的事儿,可她却一派“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的气度,很是令众鬼不知该说啥好。她呢,隔上几年,就回去鬼王崖下祭奠一下老情人——她选的日子,既非苏祁被砍头那日,也非其骸骨化为阴阳路的那天,而是与苏祁的定情日。所以,与其说她祭奠苏祁,不若说是她缅怀自己往昔的恋情。
因着这份祭奠之情委实不够真诚,孟婆也就只在有心情时才去那里。长则隔百多年,短则四五十年——总之,她对苏祁的祭奠,挺随心的。
前不久,泰山府君在“冥府公务员代表年中大会”上,点名表扬了孟婆,说她是“安全投胎无事故三万天的有力保障人员”。孟婆上台领了奖,好生欢喜。回到温泉苑,正赶上账房来报账。她一翻账簿——呦嚯,生意红火,财源广进嘛!
孟婆一开心,不由想起了苏祁——从某种角度而言,苏祁也为她今时今日的成就做出过贡献。于是,她决定去一趟鬼王崖,与君共勉。
烧鸡、蹄髈、糕点。。。。。。高盘低碟,摆开了一大摊。孟婆将最好的酒斟上,自己一杯,苏祁一杯。酒香诱人,飞鸢眼巴巴地瞅着,口水都快下来了。孟婆一摆手,“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拿个果子一边儿吃去!”
飞鸢悻悻然地抹了把唇角,拣了个又红又大的桃子,躲在崖影下磨牙——冥界的果子没有水,都是土做,抟成形,涂上色,蒸熟了,惟妙惟肖,就是味儿不大正,且,干得噎人。孟婆买的果子出自幽都手艺最好的一家果子铺,真材实料手艺好,售价昂贵。虽则飞鸢坐拥金山银山,却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能省则省。但既然孟婆发了话,她就不客气啦!
桃子将将啃了一半,忽然听得孟婆大叫:“哎呦喂,看我这脑子——竟把大事儿给忘了!”
飞鸢一惊,好悬滚落了手中的桃儿,“娘子,出什么事儿啦!”
孟婆一撩裙摆,站了起来,“走走走,快回去!我竟忘了——断肠草快用完了,得赶紧补货,不然,明天的汤可就熬不成啦!”
——断肠草,是孟婆汤的原料之一,可令投胎的鬼不再为生前往事而牵肠挂肚。
飞鸢望着那摆开了一大摊,迟疑道:“娘子,这些。。。。。。不管了。。。。。。”
“。。。。。。”孟婆有些烦躁。她倒不介意祭奠只进行了一半,而是不愿让自己得个“乱丢垃圾”的恶名。毕竟,这里是阴阳道入口,鬼来鬼往的,瞧着路旁这些个垃圾,传出去,不是给她抹黑吗?再说了,给初来乍到的新鬼瞧见,会影响到对冥府文明建设的第一印象。不好!不好!
“要不,娘子你先忙去,我把这些收拾完,赶回去就是。”飞鸢急忙毛遂自荐。
“你行吗?”孟婆有点儿不放心。她虽带着飞鸢外出过几次,却从未让她单独行走过。
飞鸢一拍胸脯,“娘子尽管放心!我做事,最靠谱!”
孟婆瞧了瞧天色,见时间委实紧张,只得允了,又细细吩咐道:“都拢在一处,一把火烧干净。哎,还有那两叠纸钱,也要烧干净。烧的时候,不要一整叠丢火里,不然烧不透。。。。。。”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又叮嘱烧完后要将灰烬都埋了,不得留有未熄的余火残烟等等。
飞鸢耐着性子听了孟婆又急又快的好大一通啰嗦,然后一脸老实地送走了她。直盯着孟婆的背影一丝儿不见,这方欢快地一蹦三尺高,“呦嚯——”
酒壶里还剩点儿底,不足半杯。即便如此,飞鸢也满足了。她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含在口中,细细感受着滚珠般的丰盈口感,怎么都舍不得咽。小半杯酒,她足喝了大半个时辰。
喝完酒,她将所有的祭品都归拢起来,一张嘴,一团黑火从喉中喷出。顷刻间,祭品便成了熊熊火球。
飞鸢是饿死鬼,咽细如针,吃什么都会被喉中喷出的火化为灰烬。现今,她被带到了冥界,不再是咽细如针,可喷火的技能却依然保留着。这黑火虽不如孟婆的幽冥绿火凶悍,可烧个祭品却是小菜一碟。孟婆带她出来,倒省了自己的幽冥绿火,真真是物尽其用——单凭这一点,孟婆做生意还能不发财?
待着所有祭品都化为灰烬,飞鸢的困意也上来了。她酒量一丢丢,那半杯酒足以把她放翻。只是心里挂念着孟婆的吩咐,一直不敢松懈罢了。现下,她好不容易强忍着困意将灰烬挖坑掩埋,将所有的痕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终于脚一软,就势躺在一块大石后,打起了高高低低的呼噜。
非常喜欢其塑造的角色,却又不喜欢戏外的形象,尤其不喜欢广告中的“奶萌态”。虽说这三种形象可能都是“角色塑造”,可反差也太大了!
我时常处于一种“喜欢”——“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的分裂状态,有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快癫了!
救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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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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