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在天河之下,黄泉之上,流经昆仑神山。古水有记载:“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而实际上,弱水之上,又岂止是“鸿毛不浮”?无论是善飞的鸿雁、凶恶的鹰隼,抑或轻灵的云雀,都无法飞越弱水。
所以,自古以来,便有“弱水不可越”之说。
世人将弱水比作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却不知,弱水并非完全“不可越”。有时候,它还是可以“越”一下的。
那便是,天河放水的时候。
天界有河,名曰“天河”。天河自旷古而来,为上古大神血脉所化,涤星尘,荡宇埃,自南向北横贯天界,浩浩汤汤,奔流不息。
天河有天界水军值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闸放水。此时,天河水便会暴涨,裹挟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星辰碎片,一路咆哮着,向着下游的方向激荡奔涌而去。途径中游时,原本片羽不浮的弱水,则会因着涌入大量浑浊的星辰碎片,并在无数天河水的冲兑下,短时间内可以“越一越”。
而巧极了的是,此时,正是天河放水,弱水可越的难得机会。
摆渡人得了飞鸢的好处,心下开怀,便又奉送了一句提醒:“要快啊!弱水可越的时机转瞬即逝,错过了,就得等下一回了。还有,甭想着淌水过河——弱水宽广逾数百里,只怕还没趟到一半,就得沉水啦!”
飞鸢望着无底的小船在摆渡人的左撑右支下,摇摇晃晃地远去,沉默良久,若有所思。
弱水边。
飞鸢再次细细检查了一遍,又将负翅腹部的绑带拉了拉,紧得衣身直龇牙,“好了好了!我都快勒得喘不上气啦!”
飞鸢不放心,又叮嘱道:“飞天扫帚可不能松手!万一负翅半道儿不灵,你还得用飞天扫帚救命!”
衣身不吱声,心里却偷偷嘀咕了一句:真到那个时候,飞天扫帚也没有!弱水上一丝风都没有,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飞不起扫帚啊!
“你那么宝贝负翅,心疼不?”她开玩笑道。
“心疼啊!所以,你得保存好,以后记得还我啊!”飞鸢见衣身一切准备就绪,便也不再耽搁,抬手掀开了罩在负翅眼睛上的鲛纱。
“第一次飞,不晓得会怎样。你自己体会啊啊啊——”飞鸢话音未落,便见“蜻蜓”猛地振动双翅,“呼”地一声,径直原地起飞,连一丝缓冲都没有。
透亮轻巧的薄翼飞快振动,疾速直冲天际。眨眼间的功夫,衣身便化作小小的黑点。飞鸢高仰着头,吃力地追寻着衣身的踪迹,气呼呼地喃喃道:“飞这么快做甚?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呢?”
负翅一飞冲天,吓得小黑紧紧扒住衣身。这玩意儿,太猛啦!
衣身聚精会神地体会着,很快,她便掌握了控制负翅的方法。她平展双臂,与“蜻蜓”翅膀齐平。无论是□□右斜,抑或抬头俯冲,只要双臂做出相应的动作,负翅便会依之而行,如臂指使。衣身惊喜之余不由大乐,尝试着在空中翻滚盘旋,仿佛一只疾速旋转的快乐小陀螺。
躲在帽兜里的菲菲吓得“咕咕”大叫,怀里的小黑更是在惨叫之余破口大骂:“你能消停点儿吗?现在是玩儿的时候吗?你想死也别带上我们两个呀!啊啊啊啊——”
在小黑的痛骂声中,衣身终于有所收敛,操控着双臂,飞越在弱水上方。
衣身曾无数次飞越江河大流。
儿时,她曾在养母瑟西夫人的陪伴下,骑着扫帚飞越密罗波亚大河,被长着飞鳍的长牙大鱼撵着乱窜,吓得吱哩哇啦狂叫不已。
她还曾在普尔奴湖上肆意翱翔,看到太阳的影子被湖底的大蚌慢慢吞掉,化为孕育珍珠的养分。
里塔大草原上有九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串连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湖泊。她骑着扫帚飞了整整三天,都没数清楚到底有多少湖泊,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璀璨耀眼的湖水晃瞎了。
她用了三年时间,飞越了广袤无垠的大洋,从那端的西陆,飞到这端的东土,见识到此生难忘的奇景。
然而,这些过往所有的经历,与此刻横越弱水,却又截然不同。
或许是天河放水后余波未尽的缘故,此时的弱水,并不如以往那般平静。水面上,波纹连绵,不断地被小小的浪花打碎。河水略带浑浊,时不时有耀眼的光芒一闪而过——那是沉底的星辰碎片被暗流翻卷上来。
衣身双目凝神,仔细辨认着水面上颜色和水流的变化。依着摆渡人的说法,越浑浊的地方,越安全。一旦河水清澈见底,波澜不兴,那就意味着危险——而这种危险,不仅仅针对渡河者,于天空中企图飞越弱水的一切东西,亦是如此。
她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飞行的角度,竭力将自己的影子控制在浑浊的河面范围内。可水流瞬息万变,要想做到面面俱到何其难也!只一个小小的疏忽,衣身便感觉到了与危险擦肩而过的恐惧。
她瞅准时机,趁着水流变化的一瞬,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蹬腿,往前一窜。终于,摆脱了下方的吸力,她顿感轻松。直至此时,额上的冷汗才“刷”地淌下来。
“真是。。。。。。太可怕了。。。。。。”小黑心有余悸地喃喃道。它久闻弱水大名,也听说过“弱水不可越”的传说,而直至亲身体会过,方晓得这句话里蕴含着多么巨大的凶险。
天空,无云无风。而衣身却犹如一只在风雨中穿梭的无助小鸟,时上时下,时左时右,时而盘旋,时而摇摆,仿佛被看不见的杀手紧追不舍。
事实上,这“杀手”,其实并不在她身后,而在她的下方。一旦弱水清澈无浪,便会迸发出强大的吸力,将上方所有的一切——无论是河面上,还是正对的天空——吸入河中,静静地淹没,默默地吞噬。
衣身吃力地坚持着。她甚至无法给自己打气——只怕一个分神,可能就会造成灭顶之灾。小黑在她怀里轻声嘀咕:“已经飞过河中心了。还有一半距离,加油!我好像看见对面的河岸了——啊——救命——”
伴随着小黑破音的刺耳尖叫,衣身在空中滑了一条“之”字形轨迹,这方摇摇欲坠地逃脱了弱水的吸力。
凭借着在飞天扫帚上练出的高超水平,衣身再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终于,在筋疲力尽之前,衣身终于看到了对面清晰的河岸线。小黑望着几要热泪盈眶的衣身,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别——别——淡定,淡定——看下面,不要东张西望,越到最后越危险。。。。。。对,就这样。。。。。。胜利就在前方,不能倒在黎明前。。。。。。”
在它的小声絮叨声中,河岸越来越近。这一刻,就连小黑都觉着眼眶发潮了。
忽然,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住了衣身。
一人一猫一鸟,三只脑袋齐齐扭头探看,然后,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
巨鸟悬浮在衣身上方不远处,两只黝黑发亮的小眼睛,正充满好奇地盯着他们。说是“小”眼睛,其实一点儿也不小,只是相较它那脑袋而言罢了。
“它在看我们吗?”衣身低声问道。
“大概。。。。。。可能。。。。。。应该。。。。。。是吧。。。。。。”小黑好生心惊胆战。
“它想干嘛?”
“不。。。。。。不知道。。。。。。”小黑的嘴皮子都开始哆嗦了。
“它不会吃了我们吧?”衣身的声音越来越低,右手悄悄缩回袖管,轻轻摸向魔法杖。
“。。。。。。不。。。。。。不会吧。。。。。。我们。。。。。。我们又不好吃。。。。。。”小黑几要哭了。什么倒霉运道嘛?将将飞过弱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巨鸟盯上了。它的视线自巨鸟的尖喙上掠过,落在衣身因疲惫至极而惨白的面孔上,不由心生绝望。
明尘微微歪着脑袋,俯视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小人儿——明明都在哆嗦了,却一脸硬气地直视着自己,既不惊惶哭泣,也不求饶。这令原本有些失望的明尘生出几分兴趣来。
完成了今天的常规表演,天鹊们叽叽喳喳地散了伙,三五成群地各寻各的乐子去。明尘才与玉煌吵过架,拒绝了同伴的邀约,一声不吭地顺着天河往下游飞——它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认真冷静地想一想,要不要解除与玉煌的婚约。
它晓得天河才放水不久。不过,作为一只生性谨慎的天鹊,什么时候,它都不会拿生命来冒险。即便情敌笑话,它也绝不会试图以飞越弱水来证明自己具有英勇无畏的男儿气概。
可是,当它远远地地瞧见有什么东西在弱水上方飘飘荡荡时,还是忍不住被吸引了。它飞呀飞,小心翼翼地贴着河岸内侧——呦,一只蜻蜓啊!
什么不怕死的蜻蜓,居然还在弱水上飞?咦,它还挺聪明,晓得要躲开下方的吸力。
明尘的好奇心顿时被激发出来,连连振翅。可飞近了,定睛一看——哎呦喂,居然是个人!
到嘴的美食变成人,明尘不免失望。它瞅着那人背上逼真的蜻蜓翅膀,不由有些恼火:骗子!大骗子!你假装什么不好,偏要假装成蜻蜓?若不是我眼神好,保准儿一口把你吞了!
笔者的话:
疯狂赶工中,接近尾声。目前的发文都是存稿,两日一发,预计十月中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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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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