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之上,厮杀正酣。
耀眼璀璨如水晶般的浪头,在半空中炸开,倏忽化为细碎的点点星尘。星尘被厮杀带起的风激烈飘荡,如受惊的萤虫般四下逃窜,随即又被翻涌起的下一个浪头卷入星海。
星海上下起伏,动荡不息,浪头也一个比一个高。倘若说先前时分的星海美妙如梦幻,而此刻,却令人惊心动魄,仿佛在这缀满珍珠水晶的薄纱后,隐藏着一头嗜血的怪兽。
衣身骑着飞天扫帚,旁观着这场对战,却也不忘在某个时刻偷袭一二。她可绝不会觉着以二敌一有失公道——打得过就群殴,打不过就逃跑,这是她还很小时,便与乔纳森约定的打架原则。
很明显,小黑的实力远逊于美少年。然而,它胜在身形灵活,兼狡诈多变,总能在要紧时机逃过危险。而那美少年也似有顾忌,明明实力可以碾压小黑,却不知为什么不敢放开手脚。他手中的滕龙旗,喷出一团又一团灼烈的热气,热气中火光噼啪,落在星海上,将海面割裂分解。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不敢将滕龙旗对准了小黑,而是想方设法要将小黑迫入海中。
海面如倾,动荡如覆,一个浪头掀起,碎裂为尘,随即又被卷入下一个浪头。浪头越来越大,起伏越来越激烈。不知在何时,晒星珠的蚌贝纷纷阖拢双贝,悄无声息地潜入海底。而那些在海面上跳跃嬉戏的海兽,也悉数躲藏起来。一声声悠长而低沉的哀鸣,似有若无地自星海深处传来。这哀鸣似乎带着无法形容的魔力,令人心魂战栗。
无边无际的星海,即便在这一刻都不改美丽,然而这美丽已不再妙曼,而是露出了凶戾的獠牙。
星海的动静引起了衣身的注意。起先,她以为是眼前的厮杀卷起的大风影响所致。然,很快,她就意识到,星海的反应太大了,远远超过了厮杀的力度。
不安的心悸油然而生。
美少年也发现了星海的异样。他先是大惊,一抹怯意浮上眼底。可很快,他便拿定了主意,手下力度随之加大。他飞快地变换手诀,操控着滕龙旗,将一团团炽热地、闪着白光的热气喷向海面。明暗交织的海面被割裂开,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而小黑却被逼得步步倒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海面吞噬。
浪头越来越大,一个紧接着一个,彼此恶狠狠地挤压着、冲撞着,在轰然巨响中,化为无数星尘。漫天星尘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浮现。这东西如浮光掠影,倏忽而过,如片羽,如残絮。而随着星尘湮灭,它便消失不见,仿佛前一刻只是眼花后的幻觉。
随着越来越多的浪头碎裂为齑粉,海面上的星尘越来越密集,如同一张巨大的幕布。而在这片遮天盖地的幕布上,亦有两个巨大的身影在厮杀。
他们仿佛身处浩瀚的宇宙,又似乎来自无底的星海深渊,背景是苍凉幽邃的浓黑,隐有星光一闪而过。他们的身影朦胧模糊,却依然流露出磅礴无际的气势。他们的动作无论是快抑或慢,都难以看清,可任谁都能感受到那一举一动之间仿佛要撕裂整个宇宙的力量。
一颗颗星辰,被那两个巨大的身影操纵于股掌间,抛掷如锤,在炽烈的白光中,碰撞、毁灭。强光刺痛了衣身的双眼。她不由抬手遮挡,自指缝间看到了星辰在一瞬间的湮没。
忽然,她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她想起了苏长生曾经描述过的神魔大战,想起了坐在海市城主府窗台上的元宝脸财神爷的自言自语——她的心嗖地缩成一团,冷汗刷地布满额头。
衣身飞快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要这荒谬的猜想甩出去。然,当她睁开眼时,却正好看到星尘幕布上,两道浅淡的影子隔空而对掌。虽无声,衣身却似乎听到了来自宇宙深处的风暴呼啸着席卷而来,带着亘古凛冽的杀气,冷酷地摧毁着一切。
巨浪翻卷,如獠牙将星尘幕布撕裂。影子随着星尘的飘落消散而淡去,可那风暴却并未随之而去。它似乎在须臾间跨越了亿万年时空的裂隙,穿透了星尘幕布,自幻影变为现实。而幸运的是,此时,正是新旧星尘生灭交替之间,旧的“幕布”已然破碎零落,而新的“幕布”尚未形成。因此,那宇宙风暴的力量,在破幕而出后,所剩无几。
“轰——”
“轰——”
“轰——”
滔天巨浪如探入半空中的巨爪,以狰狞凶残的姿态抓向天空,似乎要将这高高在上的三十三天扯下捏碎。
飞天扫帚被掀得东荡西晃,摇摇欲坠。衣身只觉着两耳轰鸣不断,脑袋里如火山爆发。鼻端,一股热流涌出。她抹了一把,只见指头上一片殷红。耳朵很痛,眼睛也很痛。
眼前似乎蒙了一层暗红的纱。隔着这层纱,衣身努力寻找着小黑的身影。-
有关星海的传说有很多,真假难辨。然,有一种说法,为三十三天所公认却又忌讳莫深。那便是,星海中,蕴藏着神魔的力量。
神魔之力,是宇宙中最古老最原始的力量,源自宇宙萌生前的黑暗,随着宇宙的诞生而冲破混沌,遍布宇宙。伴随着宇宙的成长和成形,这些原本杂乱无序的力量渐渐汇聚整合,最终,分别凝为截然不同的两种力量。
神与魔之间,本无正邪之分,正如左手与右手,力量相当,而地位相峙。力量的本质是霸道的,有着吞没和消融的本能。神与魔分别孳生于两种对峙的力量,也就造就了他们天然的敌对。
持续了无数年的神魔大战,将宇宙破坏得一塌糊涂,处处狼藉。不计其数的星辰被毁于一旦,化为齑粉。神魔大战后,宇宙恢复了平静。随着时间长河的四分五裂,神与魔的踪迹杳然无影,成为天地间最模糊的一段传说。
神魔难觅,然,星尘有迹。作为经历了神魔大战的星辰,即便毁为尘粉,却见证并记录下了神魔大战时的浮光片影。而由星辰汇聚的星海,则隐藏着神魔大战中双方力量的余韵。
这,便是为什么上古大神不惜耗尽心力,也要将遍布宇宙的星尘集汇成海。这是三十三天的最大秘密!
星海初成时,极为凶悍,任谁提及这两个字,都要色变。后来,上古大神纷纷陨落,妖神一统天界。在天界兵将的团团看守之下,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消磨,星海的力量渐弱渐消。具有噬天之力的星海,自凶神变成了温婉佳人。而有关星海过往的那些传说,也在有意无意的掩饰下,变得真假模糊,甚至有了“清光胜境”的美誉。
只是,谁又能想到,神魔的力量,即便已消融无几,即便只是借由星尘之幕而微露残韵,依然恐怖如斯。
星海的煞气,被这场生死厮杀激起来了。如同打开了封锁虎兕的铁押,巨浪一个比一个高,几近冲天。
小黑一边躲避着身后的巨浪,一边还要与美少年搏杀,左支右突,委实辛苦。所幸衣身反应灵敏,出手快捷,总能在关键时刻支援小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它的举步维艰。美少年显然也发现衣身并非一无是处的凡人。他恼恨地冲着衣身恶狠狠地龇牙,却被衣身操控着魔法杖隔空一划,便见一串火光径直向自己扑来。
美少年急忙一闪,躲过了扑面而来的烈火,却被火星撩焦了发尾。他怒哼一声,手诀变换,便见滕龙旗上烟气蒸腾,飞快地凝出头角峥嵘、鳞张须舞的龙形来,直扑衣身而去。
小黑见状,急得蹬腿跃起,一团黑烟带着噼噼啪啪的火光自口中喷出,想要半途拦截那只烟龙。而与此同时,衣身手中的魔法杖也在咒语的吟唱声中划出了一个完整的圈,半空中骤现一道水圈,水圈上波光粼粼,宛若水晶项链——只要烟龙冲进这道水圈,立时就会被困在其中,而隐藏在波光里的尖锐冰晶,则会将烟龙节节刺穿肢裂。
美少年一怔。他虽不知这水圈里有什么名堂,却本能地觉出了不妙。只是烟龙去势极快,要想收回已然来不及。他一咬牙,指尖飞掐如点,生生将眼看就要钻进水圈的烟龙偏移了一点儿方向。
“轰——”
“哗——”
被生拉硬拽着偏向下方的烟龙,与小黑喷出的黑烟实打实地迎头撞上,立时炸开。强烈的杀力,掀起了遮天盖日的海浪。巨浪滔天,仿佛星海被激起的怒火,又似乎是凶兽隐于其中欲兴风作浪。神魔残影的碎片一闪而过,团团无形的煞气自海底喷涌而出。伴随着海底摄人心魄的低沉长啸,三十三重天仿佛轻轻一颤。
巨浪重重地拍回海面,而海面上,空无一人。
浪涛依旧,星光闪耀,低鸣徘徊,而前一刻的厮杀,却恍若幻象。
在被巨浪卷入星海的那一瞬,衣身似乎看见了养母瑟西夫人的面庞。隔着眼前血红的薄纱,瑟西夫人在微笑中渐渐化作另一张面孔。
“大叔。。。。。。”衣身喃喃低声。迷蒙中,眼前的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厚,直至遮蔽了全部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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