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说西陆气象与东土大为不同,云端必定点头称是。可若说西陆“遍地都是黄金宝石,人傻钱多”,她一定会撸起袖子,恶狠狠地捏紧拳头,“哪个妖言惑众?先吃我一拳!”
在西陆游历的五年,云端深觉着大开眼界,可同时,也的的确确吃了不少苦头。
这五年里,她被迫学会了六七种语言,足迹遍及十几个国家,还结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不止人,还有其它生灵。
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西陆的风土人情,委实令她感慨万千。
这片大陆上,既有最守旧的贵族阶级——为了保证血统的纯净,居然只在同姓的近亲之间通婚;也有最活跃的平民阶层——他们乐于接纳一切新奇有趣的事物,思辨的震荡此起彼伏;还有最放纵与最保守的,最狂野与最纯洁的,最卑鄙与最无辜的,最虚伪与最善良的。。。。。。
五年的游历,带给云端的,不仅仅是心灵的震撼,更是对她道心的磨砺。她隐隐觉察出了境界的微漾——或许,到了该返回师门闭关破境的时候了。
然而,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遗憾。
那就是,没有拣到黄金,也没有拣到珍宝,除了腰间一袋子的各样种子和幼苗。
当初是听谁说“西陆是个好地方,拣金拣银拣珍宝”来着?她怎么就那么傻,信以为真了呢?这五年里,她不知懊悔过多少次,可要真想返回东土,她又怎么都下不了那个决心。
——无它,来一次西陆的代价委实太贵了!如果不能捞回本儿,那她岂非亏大了?
自打东土与西陆之间的结界被打通后,两界之间便出现了小规模的流通。之所以说“小规模”,着实是因着两界距离遥远,隔山跨洋,莫说普通人难以逾越,便是修仙者,都得凭借超强的飞行法宝历经数月甚至数年,克服种种风波艰险,才能到达彼岸。
虽说从西陆进入东土的人很少,却时不时地总有些魔兽越界而来。这些个家伙,又丑又凶,可比西陆人坏多了,没少在东土西界附近搞破坏。
结界打开难,关闭却很容易。然而,建议关闭结界的人,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大家伙儿都反对闭关锁国。尽管活着从西陆游历归来的修仙者并不多,可据说各个儿都后来修为有成——可见,西陆是个对磨砺道心很有效的地方。更何况,总有几个人盆满钵满地从西陆返回,那财发得——没人不眼红啊!
后来,为守土护疆计,经五宗八门商议后,由位于东土最西边的宗门——碎金宫出面,组织定期云轮,接送前往西陆的人。
云轮,顾名思义,就是在云里行驶的轮船。
不过,碎金宫的这艘“轮船”,并非西陆那里会“突突突”冒油烟的铁壳船,而是一尾巨大无匹的天水鲸。
此天水鲸,据说身负上古神兽鲲的血脉,能够于天地间任意翱翔。只是,神鲲血脉历经千万年,已是稀薄得不能再稀薄了。这条天水鲸既不能餐风饮露,也无莫测神通,除了整日价吃吃睡睡,就只能当碎金宫的吉祥物,在一些重大的纪念活动中露个脸表演个才艺啥的。
老实说,碎金宫养天水鲸,真跟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须知,此天水鲸饭量极大,不但吃得多,拉得也多,还得有人专门伺候着,委实是个烧钱的主儿。且,它还活得挺长,据说已经熬死了七八位宫主。可它依然吃嘛嘛香,看样子,还能熬走好几位。
可即便如此,碎金宫也得熬心熬力地养着——没办法,这是世上最后一条天水鲸,若无人豢养,丢出去,指不定会搞出什么事情来。况且,能够豢养灵兽,是体现一个宗门实力的象征。看看五宗八门,哪家没有灵兽苑?谁个山门里不是灵鹤迎面飞,灵狸遍地走呢?虽则碎金宫的灵兽只有天水鲸这么一只,可事关阖派上下面子,岂敢轻忽?
如今,碎金宫接了开定期云轮的担子,可算是给天水鲸找了个养活自己的活计。阖派上下无不激动地眼泪滂沱奔走相告——哎呦喂,终于不用再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啦!
废物再利用果然为碎金宫带来了焕然一新的生机。
由于旅途漫长,途中还会经历许多难以预料的危险,碎金宫的轮票标价,贵得吓死个人儿——除了提供三餐和铺位,碎金宫还会派遣门中长老护航。所谓“物以稀为贵”,尽管票价遭到所有乘客一致的唾弃,可唾弃归唾弃,每一班前往西陆的轮票,都被抢得精光——很显然,有高人给碎金宫出谋划策,严格限制轮班班次和乘客人数,以营造出某种类似于现代营销术中“饥饿营销”的效果。
而事实证明,无论在哪个世界,人们的消费心理都差不多。
云端抬出了师父秋叶长老的名号,又以一枚师父亲手炼制的汇灵丹贿赂了某人,这方抢到一张轮票。为此,她几乎掏干净了自己的家底。
没办法,碧霄门的弟子都是穷酸,而云端能攒出这点家底,委实不容易。故此,她还没踏上西陆的土地,就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挣钱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传闻中的“遍地黄金珠宝”完全不见踪影,迎接她的,唯有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
云端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自然不会掉头就回——当然,回也回不去!现下,她囊中空空,全副身家加起来,都不够买半张返程的轮票。眺望着这片陌生大陆天空上迥异的云气,云端咬咬牙——拼了!
以上种种——云端自然不会告诉莉莉娅。
素昧平生,不过是萍水相逢,纵然她对这个小精灵心怀怜悯,却也只会相助一二,并不因此而交心。
五年西陆游历,她的收获之一便是——千万不要想当然地以为人心,额外增加的光环只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当然,莉莉娅亦是如此。甚至可以说,她的防备之心更甚。
毕竟,她是个逃奴——一个杀死了小主人的逃奴!
即便她幻想眼前仙袂飘飘的女子是上帝派来拯救自己的天使,却依然未曾合盘说出自己的经历。
好在,仙女不是个多事的人,并不追问,只关心她受的伤恢复得如何。
云端在西陆见识了不少东土没有的植物、动物,以及矿物。她惊喜地发现,其中有不少非常适合炼丹,能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譬如,她手中这枚玉生丹,因为添加了一种西陆独有的紫花白叶的植物,对伤口的愈合和平复,效果奇佳。小精灵前后才服用了两枚,遍体鳞伤已消弭了泰半。尤其是后背和四肢的烧伤,疤痕渐褪,新生的皮肤柔嫩而平滑。
她在小本本上记录下玉生丹的疗效,打算再收集些草种,待返回师门后,可以开圃种养。
“伤好后,你有什么打算?”云端一边奋笔疾书,还一心二用地问小精灵——既然出手相救,就不要半途而废,最好给人家安置个去处,免得白忙活一场。
莉莉娅想起那夜父亲的话,脱口而出:“我想去找森林精灵!”
“森林精灵?”云端抬了下头,淡淡地瞅了莉莉娅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书写,“你有亲戚是森林精灵?想去投奔他?”
“。。。。。。”莉莉娅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没有亲戚。我只是个卑贱的小精灵,怎么会有森林精灵那样身份高贵的亲戚呢?”她自嘲着,唇角勾了勾,却毫无笑意。
“咦?你居然会这么想?”云端诧异地停下笔头,“东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是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小精灵也这么讲究血统论吗?我以为只有西陆人才那么矫情!”
莉莉娅头一回听到“血统论”这个词,呆呆地望着云端。
“既然不是亲戚,那你怎么会想到去找森林精灵呢?”云端似乎没有看到小精灵异样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问。
莉莉娅细长的手指都快绞成结了,“我我我。。。。。。我想去投奔森林精灵。。。。。。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收留我。。。。。。我只是想试试看。。。。。。”
“如果森林精灵不收留你呢?你会怎么样?”云端眸中寒光一闪。
“。。。。。。我。。。。。。不知道。。。。。。或许,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莉莉娅茫然地看着手背,心底的惶恐一点一点升上来。
她不是没想过万一找不到森林精灵,或者人家拒绝收留她,该如何是好。可是,往往才一动念头,她就不敢多想了。她生怕自己想得越多,内心就越动摇,就再也不敢向前跑,也就再也无法挣脱逃奴的命运。她卑微地期盼着,期盼自己并非前路茫茫。
莉莉娅用力闭了闭眼,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给自己鼓气:“我一定会找到森林精灵,一定要说服他们收留我!我有手有脚,不会白吃白喝,我会努力干活,养活自己!只要他们给我一个安全的存身之处,我就会养活自己!”
“我要活下去!”
“我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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