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在粗糙地砖上的细腻雪花，已积了薄薄的一层，虽然还不到能够打雪仗的地步，但踩上去也已能留下清晰的脚印。

雪莉尔向来起得很早，从单人宿舍到训练场，雪地上只有她一串脚印，无比清晰地显示着主人的运动迹象。

她只穿着一套威岗茨学院发的校服，无论男女都是上装配裤子的款式，布料舒适，却不足以御寒。

在她往训练场走的路上，细碎的雪花还在不断地往下落，从灰蒙蒙的天空中，坠落到白皑皑的地面上，雪莉尔的头发上满缀晶莹，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雪花并不会融化。

正如这飘雪的天气，两者都是灵力运转的结果。

威岗茨学院内永远恒定在令人舒适的温度，但为了营造气氛，学院内的灵力装置会配合外界的变化模拟出虚假的天气，可以说它是一种投影，也可以说是一种感官欺骗。

雪莉尔伸手掸去头发上的灵力结晶，小小的雪花随即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训练场空无一人，她验证身份后进入其中，开始训练。

威岗茨的早课设在九点三十，早课开始前住校生可以自由支配时间，吃早饭，睡懒觉，去图书馆，在周围小镇闲逛……只要不脱离威岗茨，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动。

现在是六点，她可以在这里训练上三个小时。

雪莉尔打开面板，手掌按上连接个人评价，力量、速度、敏捷，在满分为十的前提下，她都达到了令人惊叹的七，唯独灵力一栏挂着鲜红的零点五。

甚至连一都没有，自威岗茨创校以来，灵力最低记录也是一，雪莉尔不仅打破了其他几栏属性的记录上限，也刷新了灵力记录的下限。

她叹了口气，想成为正式的地阶祈术师，她必须要在一周后的测试里让灵力一栏的评分变为三，这是成为祈术师的最低要求。

如果做不到的话，等待她的就是被劝退。

雪莉尔烦躁地挠挠头发，她倒不在乎能不能继续在威岗茨念书，也不在乎能不能成为祈术师，但是一想到时候将会被监护人沙耶文先生的视线阴恻恻地追踪好几个星期甚至更久，就有一种嗓子里卡头发般不舒服的感觉。

她打了个寒颤，随后点选了灵力测试。

基础测试她已经重复了不下几十上百回，封闭、感知……一套流程下来只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最后进入汇集阶段。

她看了眼右手腕内侧的环状花纹，正浮现出微乎其微的光，即便她已经费劲全力将全身的灵力都聚集于此。

命环，是祈术师将体内灵力放出体外的“门”。

所有人都拥有灵力，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命环。

成为祈术师的条件之一就是必须觉醒命环，光有力量却无门释放，那算什么祈术师？然而遗憾的是，雪莉尔恰恰是那种没有“门”的人。

她的命环是假的。

打个比方，如果说其他祈术师的命环是正常能够开合的“门”，灵力能畅通无阻地释放，那雪莉尔的就是一道画在墙上的假门，因为热胀冷缩或者别的什么理由恰好在假门的位置裂了条缝，灵力只能通过这条缝缓慢地释放。

这也是她灵力如此薄弱的原因。

所以短期内再怎么努力，她也没法获得一个“门”，她能做的就是在规定时间里尽可能地发射出更多的灵力。

威岗茨的基础灵力测试就是一个在规定时间输出足量数字的游戏，雪莉尔反复调整灵力流动状态，她上次在灵力测试中留下的评分是——

2.8。

很接近及格线了，这是她努力了近一年的结果。

得亏得她的速有七，换成任一个七以下评分的人来，都无法做到短时间内提升如此之大。

那么……再来一次。

她静下心来，左手抚过假命环，随后将右手臂缓缓抬起，灵力汇集一处——

高速发射的灵力快到肉眼无法捕捉，顷刻之间，测试牌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约莫一秒之后，以孔洞为中心，无数裂纹向四周攀爬蔓延。

2.8、2.9、2.95……

3！

最终一道裂缝恰好卡在“3”这个数字上，鲜红的2.8终于变成了合格的绿色“3”。

雪莉尔的手臂隐隐发麻，瞬间提升速度对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她只觉分数和雪花都旋转起来，眼前之景像坏了的灯一样不断闪烁，雪莉尔用力叹了口气，直接坐在地上。

按照测试流程，力、速、敏、灵四道测试顺序由学生自己决定，每道测试中间留二十分钟供学生轮换场地和休息，雪莉尔这一击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她必须在二十分钟内恢复，接着参加其他三项测试。

那么来试试看吧，接下来的测试能不能达标。

她对此很有自信，削弱其他属性匀给灵力，应该不会对最终结果造成影像，她可是有足足12的分可以分出去呢！

九点整，切林准点出现在食堂门口，他是个妖精，和族人一样有着两对尖耳，像蜻蜓翅膀一样从暗色的头发边缘伸出来。他的个头不算高，相貌清秀却不足以引人注目。

但当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正在用餐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切林汗流浃背。

从上星期三开始，他每天早上都要经历一番这样的注目礼，罪魁祸首是跟在他身后的伊诺。

外表看上去是兽族猫种，有着美丽无害的外表，一对招人喜爱的毛绒耳朵和一条同样毛茸茸尾巴，加上他自己改过的校服，很难不叫人喜欢。

话虽如此，威岗茨内也不乏猫种，像伊诺这样受欢迎的还是头一个，尤其是性别为男的情况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切林恰好是那个知道其中缘由的倒霉蛋。

因为这家伙，实际上是个魅魔！为了混进学院里才伪装成猫种，不论耳朵还是尾巴，都是变形药水的作用罢了。

即便伊诺什么都不做，他也浑身散发着令人难以抵抗的魅力，还没有成为正式祈术师的学生们，根本无法回绝这种诱惑，所以不论男女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魅魔自带的短暂控制效果结束。

他顶着炽热的视线走到窗口前取餐，三份套餐：伊诺、切林自己还有雪莉尔。

一想到她切林就禁不住浑身发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雪莉尔打上了交道，那女孩先前虽从未接触过，却也一直听到传言说她有多么危险、残忍、可怕。

“据说是会用禁术诅咒人的女巫……”

“她轻轻一下就能把人撕成两半”

“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记恨上……然后某天就会无声无息被除掉。”

疑似太过分了。

但传闻必有所源，切林也不是那种追求刺激急于找死的人，对于名声不大好的人，他都会选择远远避开。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伊诺居然和雪莉尔认识？！而且关系匪浅，除了回宿舍，两人几乎整天都待在一起，虽说更像是伊诺单方面黏在雪莉尔身边，雪莉尔似乎并不排斥这种关系。

切林端着三份饭，毫不费力地在人群里找到了伊诺，他的身边坐着雪莉尔，周围自动形成一圈隔离带，切林都不知道向来拥挤的食堂还能空出这么多位置。

黑发的女孩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伊诺则懒散地伸着懒腰。

“这么说，你早上又是六点去训练喽？”伊诺看见切林走过来，立刻跳起来打招呼。

“嗯。”雪莉尔应了一声，随后对切林说道：“非常感谢，不过日后不需要再麻烦你了。”

“欸？为什么嘛……”伊诺懒洋洋的抱怨声紧随其后，切林束手无策地看着雪莉尔，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老是叫别人帮你做事呢？”雪莉尔接过切林手上的餐盒，她的指尖碰到了切林的，冷得像是石头。

“我很乐意帮忙的。”切林赶紧说道。

伊诺原本还拉着的脸立刻露出狡黠的笑容：“看嘛，我可没强迫别人，他乐在其中呢。”

雪莉尔漆黑的眼睛转向他：“你最好说的是真心话，现在不拒绝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啊，话说回来，莉莉你今天的灵力得了几分呢？”伊诺立刻插嘴道，生怕切林说话。

“三，不过……”她叹了口气。

其他几项的分数全部变为不及格了。

从一到二不均，雪莉尔没想到竭尽全力把灵力打出一个及格分，会让整体素质下滑到这等地步。

不光是二十分钟，直到测试结束，她都被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包围，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口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力量测试中她连一个靶子都没能击碎；速度测试被第一个障碍物绊倒在地；敏捷测试更是刚上来就被捆成了粽子。

还好她起得早，训练场里没有其他学生，否则这副狼狈样传出去，够她十天半个月都抬不起头了。

“不过什么？”伊诺往嘴里塞了个煎蛋，含含糊糊地问。

“不，没什么。”

切林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里的一丝低落，恐怕取得的结果并不如她所愿。

切林知道雪莉尔的灵力一直不及格，这件事在威岗茨人尽皆知。一个灵力只有0.5分的人为何会被学校招收，并且还要参加祈术师资格考试，对所有不明情况的人来说都是个谜。

没有命环……当然没有灵力，在被伊诺强制绑定后，雪莉尔的秘密对他来说也就不算秘密了，他意外的是雪莉尔竟然能在没有命环的情况下取得了三分！这女人果然可怕。

伊诺没有追问，他忙着对付早饭，雪莉尔在经历训练后也是饿到不行，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套餐。

只有切林没什么胃口，他用叉子把煎蛋叉成两半。

威岗茨的食堂每日会提供菜单，想在食堂吃饭的学生可以提前按菜单点菜，到了就餐时间就能立刻取到饭菜，避免等待。

切林的套餐当然也是他自己点的，都是他喜欢的食物，但他一想到今天要开始实战训练，就紧张到咽不下饭。

他就是那种很容易神经紧张的人，不对，妖精。

实战训练对他来说其实不算大事，他自然是有命环的，灵力评分在4分，在见习祈术师中是中等水平，力速敏方面虽然没有雪莉尔那么离谱，但也维持在3.9到4.5，总体分数足以让他通过考试，成为一个正式的地阶祈术师。

而实战训练，考虑到见习祈术师们的能力，必然也不会设置得太难，切林其实很有信心通过。

问题是——实战训练不是一个人完成，而是要以小组形式进行。

小组最少要有三人，在左有魅魔、右有可怕传说的前提下，切林上哪儿再去找两个正常人？

伊诺是魅魔不必多说，他本身的性格也很受欢迎，不在雪莉尔身边时会有不少人设法同他讲话，即便他离开雪莉尔与切林，也会有人愿意和他一组。

切林则不一样，他人缘本就一般，但好在待人礼貌，与班上同学还能说上那么两句话。可自从和雪莉尔待在一起后，他同别人连话都说不上了。

雪莉尔……切林偷偷瞥了她一眼，这位黑发的传闻女巫正皱着眉头把蔬菜全部拨弄到盘子一边。她鲜少主动与人交流，伊诺不在身边时她便独来独往，维持着教学楼、训练场、食堂以及宿舍的四点一线活动，连学院附近的小镇都没去过。

“说起来，今天要组队了呢~”伊诺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他盯着雪莉尔，眼神不言而喻。

不要提起这个！切林在心里咆哮，我不要和你们组队口牙！

“啊，忘了，多谢提醒。”雪莉尔开始不情不愿地吃剩下的蔬菜。“我要去问问导师能不能单人活动。”

“哈？不应该是我们三个组队吗？咱们三就是天设地造的一组！”

说着，伊诺两手一伸，揽住切林和雪莉尔的肩膀。

“你说是不是呀，林？”

“呃……”

“切林，你想和我们一组吗？”雪莉尔发问道。

“我……”他看看伊诺笑眯眯的眼睛，又看看雪莉尔深不见底的黑眼睛。

“不……不是。”

伊诺突然发力，把他搂得更近了些，两张脸几乎贴到一起，伊诺一转头，嘴唇几乎碰到切林的耳朵。

“你想说什么？”他笑意不减地，低声地问道。

“我们之间的契约还成立着，如果你想逃跑或者告密，我就让你立刻受到诅咒。”

“没……没事，我加入你们。”

最后一句话是嘟囔出来的，连切林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什么。

“那么，我们组就算成立喽？莉莉也要对新成员热情点嘛，不然新人会很伤心的。”

雪莉尔若有所思，她一叉子插在西兰花上，像是叉着什么脑袋一样把它举起来，送到嘴边：“好。”

好……是什么意思，好在哪天可以把他的脑袋叉下来吗？

切林怯怯地想着，最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低下脑袋认命。

希望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