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涯就如它的名字一样，世间污秽浊气尽沉淀于此，成千上万由怨毒之气凝结的恶鬼在此盘踞。

此地离寒山谷不过两三里。

当日，距穆良朝一行人扛着廖氏兄弟，离开寒山谷，半刻钟后，出现在恶鬼涯底。

安排好一切，又静等了半个时辰，好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恶鬼涯底，怨灵聚集，终不见天日的死气盘绕在此。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便混着腐臭的怨气充斥着鼻腔，刺激着五感。

廖星落便是在这直钻骨髓的群鬼尖叫声中，猛地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他瞳孔骤然紧缩，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周遭昏暗，千千万万只恶鬼的哀嚎叠加在一起，将他的天灵盖搅得天翻地覆。

他挣扎地站起，发现身旁还坐着一个人，正是大哥廖辰熙。

他们此刻正身处一根百米来高的土柱顶端，脚下便是翻滚不休的怨雾和十多只恶鬼，稍一失足便会被啃噬得连渣儿也不剩，

恶鬼那狰狞可怖的模样，吓得他喉头一哽，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晕过去。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他环伺四周，又抬眼望了望头顶，瞬间恍然——这里竟是恶鬼涯深处的一处暗谷。

心头浮起一丝侥幸，立刻想通了关节：

敌人定然是想将他和大哥抛入恶鬼涯底，任他们被群鬼分食撕碎。

万幸天不绝人，他竟坠进了这处暗谷，还恰好落在这根百米高的土柱顶端，那些恶鬼难以攀爬上来。

狂喜之后便是一阵后怕，若刚才稍有偏差，没坠入这暗谷，此刻早已被万鬼围堵啃噬，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谷外传来的千万只恶鬼嘶吼，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又倒竖了起来。

“大哥，我们飞上去吧。”

廖星落都已祭出了长剑，可身边人依旧没有反应，他又说了一遍。

可除了百鬼呼啸，再没有别的声音。

“大哥？”

这次，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放下长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大哥方向走去。

只见廖辰熙睁着双眼，浑身是伤，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蓦地，他转过了脑袋，望着他，眼神麻木而空洞。

廖星落吓了一大跳。

可过了一会儿，廖辰熙又机械般地转回了脑袋，依旧盘腿坐着。

“大哥？”

廖星落在他面前蹲下，强压着心底的惧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对方依旧呆愣麻木，再无半分其他动静，似在梦游。

“大哥……！”

他心头猛地一震，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修士重伤后，为了保护心魂，在极低概率下会出现的魂体剥离状态。

也就是说……

大哥现在是无意识无知觉……！

他环顾四周，深呼吸，只觉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呛得他无法睁开双眼。

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儿！

他打定主意，伸出手，便要去抓廖辰熙的衣领；可刚伸出手，压在心底的一个念头，让他迟疑了，动作一下子顿住。

……

“娘，什么是族中翘楚？”

那是五岁的自己曾经问母亲的一个问题。

他清楚地记得，母亲当时紧搂着他，吻着他的额头，模样有多骄傲。

母亲回答说：

“我儿是双灵根啊……你父亲这是在夸你资质出众、天赋过人呢。你可是咱们族里的拔尖儿人物，将来必定是家族的主心骨，往后族里的子弟，哪怕是外面的修士，都会拜服在你脚下……”

“嗯……娘，我喜欢大哥那柄亮晶晶的匕首。”

“别胡闹，当初你爹给你和你大哥每人一柄匕首，特意让你先选的；怎么，自己选的那柄才玩多久，就腻了？

母亲虽是这样说着，但是他知道，无论如何，最后他总能如愿。

“我的那柄不好不好，我要和大哥换，娘，我要换，我要换……”

母亲果然央他不住，软下了心：

“去问你父亲和大哥，看他们同意吗？”

自然，结果毫无意外，父亲也和母亲一样，跟往常没两样，对他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

他五岁就到了炼气初期，而大哥直到八十多岁才筑基，显然他更值得下功夫培养。

——这是父亲常和叔叔伯伯说的话。

从前，练武场上，族里的亲人，连父亲在内，总能在人群里一下子就找到他，那眼神里满是热切和期待，就像……现在所有人望着大哥的眼神一样……

可是……

父亲是从什么时候起，把目光一点点转到大哥身上去的呢？

恶鬼涯的血腥愈发浓郁，染红了廖星落的双眼，那打战的雪白的牙齿，仿佛在黑暗里伸出了尖锐的獠牙。

他像中了邪似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股子嘶哑：

“什么时候呢？到底什么时候呢？……“

哈，是石清松那小畜生来了之后！

对，就是小畜生来了之后！

大哥修为突飞猛进，一骑绝尘，越级斩妖除魔，拜入云霄宗白居道人座下……

让他……望尘莫及！

廖辰熙不是大哥，而是一个强盗！

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光环荣耀的强盗！

哈！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只能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失去父亲的所有目光和期许！

明明所有人都说他资质比大哥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了？什么时候起，他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竟成了旁人眼里的纨绔子弟？

他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转变，恨透了这样的转变！

甚至比恨那个贱妇养的小杂种，还要恨上千百倍！

在父亲那儿遭受到的冷眼、碰到的壁，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唯有将那最卑贱、最不受人待见的小畜生，踩在脚下，蹂躏进泥土里，才能稍稍泄掉满腔的怒火。

院里埋着那些被虐死的猫狗，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土坑眼看就要再也填不下了。

可……他内心深处的悲愤、痛苦不减分毫。

他发疯修炼还不够，开始祈求舅舅赐自己灵丹妙药。

族里所有人中，就数舅舅最疼他；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无论什么时候，对他的请求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舅舅的丹药似流水一般送往他院里，哪怕如此，他也不敢在修炼上有丝毫懈怠。

终于，他二十多岁筑基了，比大哥早了近六十年……

他历完雷劫，焦黑的衣服都没换下，就得意地来到父亲跟前，然而满心期待的赞许却始终没有到来。

他至今犹记得父亲那不屑、似看仇人的眼神。

“只会磕药的废物。”

父亲嘴里吐出的话比看他的眼神更恶毒，直接戳穿了他的心。

没人会愿意将时间、精力浪费在厌恶的事物上，很快，父亲与众人的目光又被大哥吸引了去。

就这样，热闹的人群里，大哥的喜报声中，他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周遭的身影也变得恍惚……

“爹，这法器给二弟吧，他更用得上。”

“二弟，这是云霄宗发的丹药和符咒，你都拿去，我那儿还有剩的。”

“二弟，平时修炼可别偷懒，我回头要考你……”

“二弟……”

“二弟……”

……

恶鬼涯底，百鬼哀嚎。

“二弟……二弟……二弟！”

廖星落双目猩红，手依旧向前伸着，停在了廖辰熙的衣襟上。

他浑身剧烈颤抖，口里不断神经质地喃喃不休。

翻腾不止的记忆，像恶魔施加的咒语，催得他深埋心底、见不得光的念头疯狂滋长。

若有其他人在这儿看了，一定会感到毛骨悚然，因为此刻，廖星落的面容比底下咆哮的恶鬼还要恐怖百倍。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忽而爆发出了一串诡异的低笑。

像恶鬼，像怨灵，唯独不像人。

“没人会知道的……你本就该死了……是他们杀死的，是他们将我们扔下来喂恶鬼的……与我无关……”

阴冷的风卷着刺鼻的血腥味掠过，这声音在男人心底疯狂叫嚣，比周遭所有恶鬼的嘶吼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你本就该死啊！”

那只本该拽住廖辰熙逃离暗谷的手，猛地向前一抻；变成了将人推下深渊的凶器。

没有意识、没有知觉的人，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

只听见“嘭”的一声肉身摔在地上的巨响，随后响起了恶鬼惊悚的狂欢。

恶鬼们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恶狠狠地、争先恐后地扑向大哥；

廖星落站在高台的边缘，冷眼看着这一切；见廖辰熙被淹没、被吞噬，这才心满意足，转身御剑离开。

当然，他没这份好运。

他刚飞出暗谷口，新鲜空气还没吸够，一道不知从哪儿窜出的符咒便趁虚而入，狠狠击来。

廖星落的兴奋劲儿还没焐热，身子便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从长剑上栽落下去。

栽进了玄霄宗的陷阱。

暗谷下那场好戏开演前，玄霄宗早已将场地和道具都布置妥当了。

若说廖氏兄弟是演员，那么玄霄宗就是导演。

廖氏兄弟昏迷着被送到暗谷时，廖辰熙就已经被喂了药，陷入了无意识的离魂状态；

并且，穆良朝早就在他衣服内侧贴了好几道护体符咒，所以就算有恶鬼扑上来，他也丝毫没受伤。

这就是恶鬼涯所有的经过。

毋庸置疑，被穆良朝等人录入留影石的都是挑选过后的精华

——以百米之高的台柱为舞台，这场戏从廖星落醒来时拉开序幕，到他潇洒离开时落下帷幕。

“何博，你可看清楚了？”

玄霄宗大殿上，穆良朝逼视不住哆嗦的男人。

何博煞白着脸，颤抖、冰凉的手指，像一个即将溺亡的人，急需找一根浮木；握住了木椅的扶手。

他盯着映像，久久不能回神。

穆良朝讥笑道：

“看清楚了？你用半条命替人家儿子逆天改命，自己的儿子却被对方一步一步逼向深渊……何博，不得不说，你作为父亲真失败！”

“不要说了！”

何博猛地站起，怒视着她，恨不得将她撕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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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老三复仇11请看录像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