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不管如何嘴硬,或许从潜意识里,在程一白的手机中看见乌缇的那一刻,许云沉就已经在脑海里开始谋划如何理所当然地和乌缇产生交集。
就和他当年花心思追乌缇一样,一切显得不动声色却又那样恰到好处。这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温和又强硬。
所以在一堆调查文件里发现“摩尼民俗研究所”时,他便留了心。一个月后,当摩尼族民族研究所的资料全部摆放到他办公桌上时,他又毫不犹豫地以个人名义开始分批向摩尼族捐赠了巨额资金,以谋今后在某个时刻能换得和乌缇理所当然的相遇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来得是如此措手不及。
当接到程一白说乌缇要结婚了的那一刻,顾不得思索,他几乎是挂了程一白电话的同时按下了秘书的电话,要求秘书不管以什么样的代价,必须促成他住在摩毗神庙一事。
而后,自己则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尕木措。
许云沉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尽管程一白说,乌缇结婚的时间定在六月。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他明明有大把的时间去细细筹谋,但不知为何,许云沉觉得如果当下这个时刻他没去,自此之后,他便永远会错过乌缇了。
是的。他用了“错过”这个词。可以拥有,但因为因缘际会失去了,这才叫做‘错过’。
那当年,是他错过了乌缇吗?
许云沉垂下眼睛,右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骨处,神色莫辨。
到云芝时,秘书就已经和许云沉确认,经过政府、摩尼族内的协商,摩毗神官同意捐赠人以“研究摩尼族文化”的方式住在神庙,为期一个月。
接到消息后他怔了好久,心中五味翻陈。捐赠时怕乌缇拒绝,便以化名“许泊云”进行赠款的。
来的路上许云沉就想,原来不管捐赠人是谁,即使不是他,只要有这么一个需求,乌缇都会同意对方住在神庙里,同意他们在一个屋檐下。
四年过去,乌缇或许早就不在乎他了。
想到此,许云沉近乎贪婪地望着前方那个背影,眼睫微动。
他想起当年他和乌缇的分手。平淡得如早上晚上的那句早午安,平静且自然。乌缇听后,第一反应以为他在使小性子,毕竟那段时间异地,虽没争吵但不如同城紧密,便连声哄着。
乌缇以为哄哄就好了,却未料许云沉在说完后,那样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等到乌缇再也找不到他时,才反应过来,许云沉说的是真的,他们是分手了,许云沉确实不要他了,毫无征兆但坚决。
他想过乌缇看见他又忽然出现后,会对他冷脸,会对他横眉冷对,或者走上前,一拳打在他脸上,问 “你来干什么”,可独独没有料到,乌缇看见他就知道了“许泊云”是“许云沉”,并且还以这样平静冷漠的方式迎接他。
像是当年他和乌缇说“我不爱你了,分手吧”一样。
到神庙门口,许云沉才将目光从那个挺拔的身影上移开,拉住一脚迈进神庙的好友,温声道,“一白,就送到这了。有什么事,我打电话给你。”
远处,高原落日辉煌,金灿灿的余晖斜斜洒落,将他身形拉长如一溜竹叶,清瘦单薄,仿佛山风一吹,就要飞走似的。
到尕木措前,许云沉便已经和程一白说好,乌缇接到他后,他自己一个人住在神庙里,他和乌缇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
当时程一白只当是好友猪油蒙心,可两夫妻的事情外人终究插不了手,便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
但如今程一白见许云沉因为乌缇一句话就红了眼,他心中放心不下,说什么也要和跟着他一起住在神庙里了。
“别呀,我也想学习学习摩尼族的民俗文化。”程一白露出兴致勃勃的笑容,指了指庙里以白、赭红、黑的三色装饰,说,“我只见过藏区的蓝、白、红、绿、黄五色隆达,像摩尼族这样的三色经幡,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要留在尕木措陪我,我很开心。”许云沉将他拉在一边,轻声道,“但不能和我一起住在神庙。”
“为什么?”程一白不解反问。既然不在乎他留在身边了,住不住神庙有什么区别。
许云飞快地看了一眼前方和摩尼族人交谈的乌缇,小声解释道:“在摩尼族的传统里,神庙内除摩毗外,能住在这里的就只能是神官的妻子和孩子。”
“啊?”程一白吓得迅速朝身后退了几步,“那···那他怎么允许你住在这里了?”
许云沉苦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有几个臭钱吧。”
说这个的时候,乌缇不知听见了什么,正好朝他们这边一瞥。
程一白正对着他,便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随口接着问:“几个是多少?”
“五百万,欧。”许云沉没察觉乌缇的目光,低声道。
“妈耶,我的许大公子,好大手笔。”五百万没让程一白抬个眼,可这后面加个零,即使同为富N代出身的程二少爷,也还是忍不住折舌。他反应了好几秒,终于明白过来许云沉这架势是不追到人誓不罢休了,于是摆摆手唏嘘道,“那这神庙确实你才能住得。家里说我败家,谁人知你许大少爷为搏佳人一顾,花起钱来简直丧心病狂。”
等收到程一白安顿好的信息,已经是晚上十点。
高原地区空气稀薄、日照时间长,春夏季节天都黑得晚。许云沉洗完澡出来天也刚黑不久,他仰头看着深蓝天幕下逶迤绚烂的银河,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真好。他心里默默想。
“刚到高原,洗澡感冒了容易高反。”乌缇端着两碗菜从厨房出来,看着他身穿清薄睡衣站在廊院下,眉头微皱。
不知是为了保持神庙的神性还是神庙主人的个人喜好,天黑关门后,乌缇就只在后院客堂里点了几盏酥油灯。
“医院离这里很远,既然住在这里,就不要给我添麻烦。”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被酥油灯照亮,语声平淡。
一下午都被乌缇这样冷淡相待,许云沉还是没习惯,也不知该说什么。但对上被酥油灯柔和了锋利线条的英锐轮廓,他“嗯”了一声,准备先回卧房穿件厚衣服再出来吃饭。
“把米饭和蛋羹带上,自己回卧室吃。”乌缇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叫住他。
许云沉垂下眼,没说话。
“嫌弃?”乌缇有了点情绪,嗤地一笑。
许云沉这时才开口,抿着唇,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想在这里吃。”
应该是我想和你一起吃。
显然,乌缇也明白他的意图。所以说完后,气氛莫名开始陷入僵局。
好一会,一阵风穿堂而过,才打破了这一屋窒静。
客堂里,乌缇的面容也随着酥油灯火光一起跳闪,模糊不清。
“随便你。”乌缇装作不懂,站起来,放下筷子,丢下冷冰冰三个字后,径直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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