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道影子闪过,黏丝停在了半空中。
一根粗大的黑色枝藤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开了墙壁,在半空中扭下了周年的身体,只听腿骨一声脆响,他整条腿从关节处扭断,周年头朝下掉在了地上。
爬山虎的藤蔓肉眼可见的开始枯萎,表面上出现了水分蒸发后的褶皱。
刚刚那些藤不是已经枯萎了吗,这条多出来的藤是从哪来的?
“快去把我哥带走,这些东西我来应对。”
贺祁霜的声音从藤蔓的另一头传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似乎比一开始看起来更加瘦弱了,这根藤应该是贺祁霜运用了自己身体内的养分在紧急情况下唤醒的,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帮宋祈拖一些时间。
可是强行将养分集中在藤蔓上也会导致本体的虚弱,鲜红的血从贺祁霜眼角里渗出。藤蔓呈蛇形高高拱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周年。
她回应周年的问题:
“我哥永远是一个好医生。”
“我不会怕你的感染场,因为你的感染场对我来说毫无杀伤力。”
“我既然能把你的腿绞断,吸干你的血,挖掉你的眼睛,也不怕再杀你一回,我要让你和我一样,永远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藤蔓霎那间缠绕上周年的脖颈,藤蔓越收越紧,如果周年现在还有眼睛的话,就能看见眼珠在巨大的压力下滚落出来。
“霜霜。”
一藤蔓猛地一松,这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后,熟悉的气味接踵而至,消毒水混杂着血腥气,但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宋祈转身发现贺祁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她往后退了一步,留给贺祁正足够的空间靠近藤蔓。
晨日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霄,这是剧本彻底解开的讯号,代表感染源设立的结界消失,现在她已经可以出去了。
习惯了黑暗的宋祈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下意识用手挡了挡。
黏丝吸了贺祁霜身体里的感染源后,贺祁霜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宋祈看了眼兄妹二人,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涂丽丽扯了扯宋祈:“发生什么了。”
宋祈举起海螺对着阳光,那条裂缝更深了,看来得找材料好好补一下。
“别问了,你出去之后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是在提醒涂丽丽,涂丽丽心领神会的“嗯”了一声。
从贺祁霜的叙述里,宋祈发现在平静的水面下还有她看不见的地方,医院的阴谋,神秘的剧本杀老板,似乎还有更为意想不到的东西藏在背后。
涂丽丽一个普通人知道太多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好在涂丽丽没有发现自己也是异种。宋祈也打算把这些事情吞进肚子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贺祁正此时就站在藤蔓对面,看见贺祁霜找不到自己,他伸手抚上藤蔓,抚上去的一霎那藤蔓躲开了,贺祁正的手以一个抚摸的姿势悬浮在半空中。
宋祈倚着门框看贺祁正的反应,从关系上看,二人极为紧密。可是似乎在二人之间又存在着无法言说的芥蒂。
这很奇怪,并且贺祁正的眼睛也被挖了,难道是贺祁霜暴起的时候连自己哥哥也没放过?
认出是自己的哥哥后,贺祁霜立即背过身去,似乎并不想让哥哥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贺祁霜苦笑道:“我要杀掉你的病人,你要拦我吗?”
贺祁正没有说话。
贺祁正是一个好医生,有医者仁心,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这么多年贺祁正应该一直耻于面对这个妹妹,因为每面对一次,就要接受妹妹杀死了自己病人的事实。
所以贺祁霜从来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见过贺祁正,哥哥只有在趁爬山虎休眠的时候,才会打开这扇门的锁,戴上手套在黑暗中摸索着。
清理玻璃水池,修剪她新长出来的杂乱无章的头发,抚摸墙上爬山虎的叶子。
他心里有愧,有恨,他对不起唯一的亲人,也对不起曾经信任自己的病人。
宋祈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贺祁正放在白大褂里的右手一直在发抖。
突然,贺祁正脚下多了一重阻碍,周年一把扯住贺祁正的裤腿不让他走。笑着祈求道:“贺医生,你快救我呀!我知道错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发誓我一定不会杀你!你救我好不好!你妹妹疯了!她要杀了我!”
贺祁正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接着他似乎下了某种很大的决心,他发抖的那只右手掏出了一个装满了液体的针管。
周年鼻子动了动,一股刺激性极强的气味钻入了鼻腔。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也很恐惧。
“贺医生,你要做什么?!你是一个医生,我是你的病人啊!不要!不要啊!”
周年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不可置信的用手紧紧扯住贺祁正的衣袖,贺祁正毫不犹豫的将针管扎进他的喉咙,液体悉数注入了周年的身体。
这具已经变成异种的尸体浑身一僵,宋祈听到了周年体内发出无数个细微的爆破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炸开。
见这具尸体彻底没了动静,贺祁正极为厌恶的甩开他紧抓着自己的手。
“如果一定要做个选择的话。“
贺祁正喉结滚动了一下。
“既然我已经无力保护我的病人,那我只会选择保护你,霜霜。”
贺祁正站起身推开门,走近贺祁霜,贺祁霜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能任由贺祁正将一管药剂扎在她的胳臂上。
药剂呈淡绿色,他缓缓推动针管,针管里残留的液体越来越少,冰凉的液体注入了血液,贺祁霜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是什么?”
他没有说话,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站进水池里将贺祁霜拦腰抱起,巨大的植物根系连接着贺祁霜的身体,可此时,根系被贺祁正拔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那管药剂的作用,原本枯萎的根系居然开始变绿,枯黄的颜色褪去,焦烂的枝叶竟然开始慢慢饱满。贺祁霜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刚刚给你注射的是我研发的阻离剂,能够在唤醒爬山虎的同时抑制你身体内的感染源造成干扰。你放心,你哥我已经试了很多次了,这个药没有副作用,你以后不用生活在这个水池里了。”
贺祁霜的表情浮上一丝喜悦,可随即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质问道:
“那你呢?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吗?”
贺祁正没有说话,而此时那些异种越来越近,他得保证在异种靠近前让贺祁霜离开这里。
“在花坛地下有一个出口,过不了多久这些异种会把保护区的人吸引过来。你得赶在保护区的人到来之前从花坛地下离开,然后....”
“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活下去,山林也好,郊区也好,总之不要被外人发现你的身份。见到保护区的人第一时间就跑。”
贺祁正看了一眼宋祈,对贺祁霜说道:“当然,你如果遇到了困难,随时找外面那位,她会帮你。”
宋祈竖起耳朵:“?我没答应。”
贺祁正为什么这么确定宋祈会帮她?
她一个人到处躲躲藏藏已经很困难了,再带上一个拖油瓶简直是寸步难行。
贺祁霜回头发现宋祈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而涂丽丽也离开了这里,一切都昭告着这个剧本迎来了最终章。
她从来没有给这个剧本写就一个结局,因为她不愿想结局是什么。
偌大的医院只剩下她和哥哥两个人,贺祁正望着宋祈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无数只异种爬上窗,隔着玻璃狰狞的看向房间内部的二人,脸紧紧贴在玻璃上寻找突破点。
“他们来了。”
突然,他用力将贺祁霜推开,爬山虎趋利避害的本能为了防止这具身体撞上障碍物,在贺祁霜飞出去的一瞬间,枝蔓穿破了门板,“砰”的一声巨响后。
贺祁霜被爬山虎带离了房间,时间流速在眼前变慢,久违的太阳照在了她皮肤上,她最先感受到的是阳光的温度。
然后是清晨的雾气混合着露水的气味。
她像一个本该在地狱待着的死人闯进了一片不属于她的生机。
而哥哥留在了玻璃水池里,这时一阵莫大的恐慌冲破了围绕在身上的温暖,她浑身冰凉,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用力挣扎出一根小小的藤蔓,在往后坠的过程里,驱使着藤蔓飞速爬向贺祁正的方向。
他把最后剩下的针剂注入了自己的身体,这是一支增加了三倍感染源的针剂,一旦注入进去就相当于给自己身体里原本的感染源加入了强效兴奋剂。
等待的过程里他闭上眼,让自己的身体被池子里的水淹没。
他听到了体内白蚁的嗡鸣声,白蚁从他身体的所有缝隙里钻出来,可迎接它们的只有无边的汪洋。
回顾这一生,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他任由自己的病人在眼前感染,挣扎,痛苦的死去。
异种爬进玻璃水池,他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脸,有老人,有青年,也有小孩。隔着这些血淋淋的脸,他努力的想再去寻找这些人曾经的模样,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五年前他从花坛里挖出了贺祁霜的尸身,他当时的反应是什么他已经忘了,这些记忆太沉痛他并不愿意想起。
他只记得自己不愿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亲手挖去了自己的眼睛。
之后医院的场景不复往昔,他拿起书架上的书,里面全是白蚁侵略后留下的碎页。地板下随时都有爬山虎肆意穿行,水蛭和白蚁攻陷了这里,本就照不进阳光的地方对于这些感染源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的乐园。
不行,贺祁霜不能待在这个地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所以变成异种后的每一天他都继续着生前的研发,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只能任由护士给自己打加强针,让身体里的白蚁啃食医院的每一寸墙壁。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因为那些钢筋混凝土会刺破他的胃,他感觉不到疼痛,却能看见自己的身体日复一日不成人样。
他亲手养大的爬山虎,承载了他对世界全部的希望,不应该困在这里变成一个怪物。
他摸上自己空洞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释放感染源,也是最后一次。
“我是一个好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理想。”
白蚁啃噬着他嘴唇周围的皮肤,他身体呈大字醒躺在了水底,感染源瞬间将整座医院包围。隔着水池他听见了墙壁断裂的声音,就连水也开始剧烈的波动。
水泥块砸进了池子里在他耳边爆开,这时,一支翠绿色的,新生的爬山虎嫩芽轻轻穿破了水面。
他伸手握住,他似乎能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些病人生前的模样,病人们满面微笑,簇拥在他身旁。
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贺祁正握着这支翠绿的爬山虎枝芽,回到了刚来医院的那个晴日,这里空无一人,四周万籁俱寂,风吹过爬山虎的叶子时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将爬山虎的幼苗种进花坛,精心灌溉。
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
“贺医生,今天下午有一台手术,不要忘了。”
他放下手里的洒水壶,轻轻弹走黏在爬山虎上的一只水蛭,一个转身后他发现自己站在手术室里,手上的手术刀都已经捂热了。
对面的护士看他愣住,问道:“还有什么顾虑吗?”
他笑了一下:“没什么,今天天气很好,手术会很顺利。”
“是啊,今天天气很好。”
现实中贺祁正身体沉到了水底,白蚁啃噬着他的每一寸皮肤,那些皮肤完全被白蚁覆盖,但贺祁正已经无法感知到痛苦,也不再清醒。
在这个天气很好的清晨,他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翠绿的爬山虎枝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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