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手术室。
一旁的血液净化仪高速运转,黑里带红的血液源源不断涌出,净化过后堆积在一边,难以回到病人体内。
年事已高的宋院长杵在门口,神情暴躁,“年朝还没到?最多两分钟,他要是还到不了,只能给这人处理后事了!”
话音刚落,走廊里一阵脚步伴随着惊呼声传来,透过手术室门沿的玻璃,两排身着全黑色特战服的士兵映入眼中,宋院长镜片下的眼睛猛地睁大,走在极光旅团最前面可不就是年朝!
手术室大门从外推开,年朝小心抱着个小方盒,二话不说递给宋院长,硬硬吐出来一句,“麻烦您。”
宋院长接过方盒,面上柔和几分,一句话没说,摆手示意无关人员退场,转身投入到手术中。
红灯亮起,被拒之门外的年朝看着手术中三个字浑身僵直,冷汗浸透脊背,绷紧的神经游离出体外。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初遇时绝望挣扎,再遇时希望重燃,十四年追逐,终于可以站在时暮身边,终于可以离时暮更近……那一个半小时被无限拉长,年朝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申一几次想说话都被申文芝捂了回去,躲在角落小声道,“都取回来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大惊小怪。”
手术室倏地推开门,医护人员紧张道,“失血太严重,病人血型特殊,没有……没有同类型血浆可以代……”
话还没说完,一个女声从年朝身后窜出,高妍撤了面罩,高声道,“我来,实验之前我和时暮血型相同。”
年朝压着嗓子挤出一句,“快去。”
高妍跟着医护人员迅速进入手术室,门开合的瞬间,漫着黑血的手术台一闪而过,时暮气息微弱,连血液也透着枯败的信号。
密讯仪中接入信息,里稚的声音沉稳响起。
“年队,经核实,原…华东基地地下深处已被挖空,残存大量矿坑矿洞。”
年朝动了动手指,低声回道,“取证返航。”
“是!”
通讯挂断没多久,手术室内爆发出一阵嘈杂声,高妍的声音和宋院长叠在一起。
“团长!”“年朝!”
嘭——!
铁门大力撞开,年朝闪现到手术台前。
医护人员用力按着时暮,手术刀散落一地。
麻醉剂无效。
时暮醒了。
破开的胸膛往外淌着黑血,两眼空无的黑色中只剩下瞳孔的那抹红,密集的黑色细线从眼尾蔓延到肩颈。
那双眼睛茫然看着角落,嘴里反复发出几个声调。
“…年…朝…在哪…在哪”
年朝紧握上时暮连指甲缝都在往外流血的手,“——我在,别怕,我在你身边。”
内心的脆弱被打开一个口子,布满血污的手轻握回去,“…好痛,好痛…别走……”
时暮被虚汗浸湿,乌黑的发丝凌乱贴在面上,年朝一点点拨开额前的湿发,跪在手术台前与时暮抵着额头,声音轻颤,“很快的,很快就不痛了,不走……我只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时暮血色尽失,他已经失去很多人类的意识,狰狞的神情与痛苦接连闪过,断断续续喊着年朝的名字,微弱的声音重重砸到年朝身上,他只能用力握紧时暮的手,一遍遍告诉他自己没有离去。
参与手术的众人看着剧烈颤抖的年朝一齐规避开视线。
“切口正常,原体心脏准备置入心腔。”
闪着红光的心脏在没入体内的那一刻,飞快与身体相接,宋院长一惊,心腔竟震颤起来,归位的心脏像核心芯片般有意识排斥起机体的怪异之处。
时暮瞳孔紧缩,下一瞬身体高高拱起,破开的胸膛爆出大片黑血,头顶的医用照明灯瞬间黯淡,手术室稀稀拉拉滴着血。
年朝面前一片模糊,紧扣着时暮的肩膀,宋院长抹了把脸上的黑血,急道,“按住他!快!切口还没缝合,别让他乱动!”
五官,毛孔……散着死气的黑血无孔不入,时暮整个人都被黑血淹没,唯有抓着年朝的手死死扣紧。
副刀医生疾呼,“病人大出血,血液严重流失!”
高妍乱中大喝,“抽我的!放开了抽!老娘又死不了!墨迹个什么劲儿!”
清晰地感受到掌心握紧的手像液体般融化,黑色血液融着血肉飞速脱落。
“啊啊——!”记录数据的医护人员惊叫出声,“病人……病人消…失了……”
血液顺着手术台流窜,地面晕开朵朵黑红色血花。
年朝在一摊混着血肉的黑血中捞出时暮,一众人大惊失色,就连高妍都怔住了,短短几秒,时暮就像从内到外炸开,身体已经看不出原形,裸露在外的不是肌肤,而是血肉,甚至白骨都隐隐可见。
外侧的医护人员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过去。
细胞组织疯狂撕裂,攀附,森森枯骨飞快按下快进键,疯长出血肉!
医护人员飞快上前接上仪器。
体温,心跳逐渐攀升,各项数值飞快矫正。
一具新的身体诞生。
年朝眼眶通红,颤抖着手抹去时暮面上厚厚一层半凝固的黑色血渍,白皙的肌肤露出,看着比先前的惨白多了几分气色。
宋院长看着这一幕深呼了口气,向后一退瘫坐到地上,望着脏污的地面,突然笑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沉寂的手术室因为这一句话扬起希望。
宋院长仔细检查过时暮的身体情况,拍了拍呆滞的年朝,“别傻愣着,没什么大碍,快带人去洗洗,黑乎乎的像什么样子!”转身向医护人员叮嘱道,“清理身体后送到常规监护室进行72小时监测,该做的检查一项都不能少!”
说完宋院长健步如飞去往消毒室,医护人员看着紧搂着病人的年朝陷入两难,片刻,年朝抱起时暮,愣愣走向反方向的监护室。
宋予君迟来一步,看着年朝的背影抿了下嘴,被年朝开除信任名单这件事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直接告到他父亲那里,有仇必报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洗浴室内,温热水流淌过全身,黑红的血污被带走,时暮的身体焕然一新,大腿上方的朱雀印记也不见了踪影,双眼紧闭沉沉靠在年朝怀中。
连着时暮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再不像先前那般冰冷。
年朝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下巴抵在时暮肩上,透过雾气一遍遍描绘时暮的侧脸,似梦似幻,越是美丽的事物越能激起人性暗面的施虐欲,就算是他也不止一次间接传达出类似的观念。
年朝还是不希望时暮把他和别的人混为一谈。
灰色的眼睛漫着浓厚的哀伤,录音内容一遍遍在年朝耳边回响。
那些他没有参与的时暮的过去,时暮小心翼翼关爱着别人的过去,时暮满腔真诚错付的过去,时暮万般不由己的过去。
时暮大梦一场空,破碎满地的现在。
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如果你破碎,我会把你藏起来,重新拼起来,直到你愿意向我伸出双手。
年朝轻蹭在时暮颈间,他总是喜欢对时暮做这个动作。
好想,想要被安抚。
年朝握上时暮的手,别扭地搭在自己头上,手臂轻飘飘滑落,尝试几次无果,年朝又紧贴回颈部那块脆弱又致命的肌肤上,小幅度蹭了几下。
新生的肌肤细嫩非常,立刻泛起淡淡的红印,细密的吻欲盖弥彰覆了上去,灼眼的红光从时暮体内飘出来,年朝沉起脸色,利刃未收的手猛攥住一缕红光。
「操纵神力的代价就是被神操纵」
这又算什么神,推着时暮离真相越来越远,直到一切都不可挽回,红光爆发的高温烧透了年朝半只手,飞快潜回时暮体内。
水声停止,面前被水汽熏红的脸看着很有生气,年朝轻轻擦拭过时暮的身体,浴巾裹了两层,时暮了无知觉背靠着年朝,长出的头发比先前更加柔软,毛巾一下下吸干发尾滴下的水滴。
年朝打横抱起时暮放到病床上。
等候多时的医护人员迅速接好各类仪器,呼吸面罩裹上半张脸,密密麻麻的气管线缆缠上时暮,年朝静候在一边,等到众人离去,拉了张座椅坐到床边。
直到这个时候,看着运转的机器,漫起白雾的面罩,起伏有序的心跳,年朝终于对时暮真的活下来了这件事有了实感。
极光旅团一众人围在门口,申一踮着脚,眼巴巴看着床边的年朝。
高妍闷头喝了瓶营养液,推了推最前面站着的申文芝,“副团,我想进去看看。”
申文芝沉默片刻,“现在不是时候。”
“我……我我们等时…时暮好了再来看他。”
炎洄结巴的毛病比以前好了一些,鹿邬明点头赞同,问了下情绪低落的鹤九霄,“萧瑟还没消息?”
鹤九霄摇了摇头。
高妍安慰道,“别担心,他生命力那么顽强,指不定在哪潇洒呢。”
与此同时,华中科研所附近的草坪中。
去而复返的司机推着束华策。
一个半小时前,后座安置的束华策被爆炸声惊起,司机眼看这人在他面前毫不犹豫注入异种病毒,身体在数十秒内抽搐静止。
而后一阵狂笑,尖锐的声音都快把车顶掀翻,直到司机汇报过去科研所的情况,后座的束华策终于收起笑,靠着座椅活动了下脖颈,咯吱的声响异常渗人,“通行证呢。”
司机谨慎道,“小少爷要走了。”
“天真。”束华策摇了摇头,“程临呢?”
“被小……小少爷杀了。”
兴致缺缺看了眼车窗外硝烟四起的科研所分部,束华策指示道,“去本部。”
束华舟仰倒在科研所本部外的草坪上,束华策看了看自己依旧毫无反应的双腿,将异种病毒丢给司机,语气中带上烦躁,“给他打进去。”
司机眼一闭,对着束华舟猛扎下去,而后飞快退到轮椅后方。
数秒后,地上的人抬手扣上额头,剜出子弹,望着深空愣愣躺在地上。
“行了,时暮又没死,抢回来不就得了。”
束华舟嗤笑一声,“他是一个人,有感情有血肉,不是物品,抢回来又有什么用。”
“抢回来我就开心,其他的我可不在乎。”束华策勾了勾手指,身后的司机推着他走远。
身上的伤口仿佛不曾存在过,身体感官数倍增强,时暮也是这样的存在吗。
爆炸的余热环绕在身边,束华舟缓缓坐起。
轻易破开厚重的房门,室内的陈设一如五年前,丝毫未变,束华舟神色恹恹坐到沙发上,如果五年前就注射了异种病毒,他是不是就能发现身后的士兵,一举反杀,时暮便不会受到牵制,不会为了时郝担下罪名。
束华舟恍惚着,反复构建自己的结局,坐了半晌猛然起身,一头冲进卧室,床头柜中,满满当当的信件堆放在里面。
束华舟一连拆开数封,一目十行看过去,他没有记错,时暮写给他的信中,隐秘提及过朱雀小队的一些人,却从来都没有提到过束华策。
如果真如他人所说,是师生,挚友……为什么束华策从来没有被提及。
谎言?还是假象……
内心的疑虑很快被信件内容抛到一边。
透过文字都能感受到时暮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信,关怀,自责,甚至是……讨好,拼命弥补着时郝缺失的童年,手指重重碾过落款处的哥哥二字,他知道,他最清楚时暮有多爱时郝。
抬手抹去眼角的湿热,束华舟靠在床边久久未动。
清晨,华东基地机场。
印着半轮红日印记的战斗机匀速降落,红色卷发垂落,来人正是失踪多时的柳圆。
以往英姿飒爽的柳队长此刻面色很差,眉头微皱,担忧中透着几分怒气,带着密封的文件大步离去,身后紧跟着两名华西士兵。
“队长,我们这路走错了吧。”
柳圆头也不回,“没有。”
士兵看着路口的标识,那么大一个医疗实验室前方五百米,两人相视一眼,默默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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