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女孩子……女蛇子什么时候最紧张？
——要死的时候。
彤彤挂在树枝上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众所周知，有的蛇逮啥吃啥，有的蛇偏爱活蹦乱跳的小动物，而有的蛇——喜欢套娃。大名鼎鼎的眼镜王蛇，是连彤彤也听说过的传奇套娃王，甚至会把同胞放进食谱。她觉得自己这回死定了。
那头曹秉善急得手足无措，一边绞尽脑汁想对策，一边来回踱着步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焦躁感让他胸中冒出一股无名的怒气，很想扭头给晏彪一拳，谁让他做事不过脑子。晏彪当然也知道自己捅了娄子，这会正低着头双手抱腰，最大限度地调用自己的智慧，五官都挤在一起了。也就是曹秉善认识他，换个不认识的人，八成还以为这站着个便秘的老头。
幸好那条巨蛇也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比雕塑还像雕塑，压根都不带呼吸的，腹部没有任何起伏。
“晏彪，那条蛇样子有点奇怪，是死了吗？”曹秉善指着蛇说。
听到曹秉善跟自己说话，晏彪总算睁开眼，五官舒展后又变回了肠胃健康的帅小伙。他仔细看了看蛇，说：“好像是诶……但是也不太确定。”
这时，那条蛇动了。准确来说是其中几片鳞片动了下，导致光线折射的角度也跟着变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蛇动完又安静下来，彤彤仍然安全。
晏彪决定放弃思考，因为怎么也想不出要如何靠现有的装备解决那条蛇，那么方法只剩下一个，“没办法了，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引开那条蛇。”
“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曹秉善内心忐忑起来，不安地拉住了晏彪的斗篷。
“老实说，我并不想为个神兆之子去冒险，说难听点我跟她是敌人，敌人的死活关我屁事。但这事确实是我惹出来的，要是不担起责任，你肯定会看不起我吧。”
“是倒是……可是你死了我也会伤心啊，好歹一起旅行这么久，怎么着都有点感情了。”
晏彪听完怔了怔，斜眼看了眼曹秉善，然后又迅速把视线挪开，抿抿嘴唇，说：“那我不死不就行了。”
“这种事又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要不再想想办法。”
“放心，没那么容易出事。”
“怎么可能放心，那条蛇不仅体型大还有剧毒。”
“再危险人也总得救吧。”
“可是我很担心你……”曹秉善拽着斗篷的手指又收紧了些。
“真是拿你没办法，”晏彪叹了口气，脸上挂起无奈的浅笑，“要是这么担心我，就去找个地方把自己藏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哪能让你一个人去冒这种险？”
“现在只有我有能力做到呀，去藏起来吧，乖。”
“好吧……”曹秉善不舍地松开了斗篷，“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好好。”
“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好好。”
“一定……”
“喂！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卿卿我我的！能不能先管管我的死活！”见两个人没完没了的彤彤终于沉不住气了，因为那条蛇刚刚又动了一下，鳞片上的浮光像波浪一样扫过它的身体，仿佛马上就要苏醒。“呜呜呜呜，救命！”
“没时间了……上吧，晏彪，就决定是你了！”
“噢噢噢！”
曹秉善一声令下，晏彪提枪冲了上去。
“能不能正经点！你们是什么宠物训练大师和战斗萌宠的奇妙组合吗！”彤彤见状忍不住吐槽道。
“救人哪有不正经的？”说话间晏彪已经跑到巨蛇跟前，并用枪瞄准了蛇，冲彤彤吩咐说：“你只管走，我来拖住这条蛇。”
彤彤踟躇了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从树枝上跳下来，往曹秉善那儿飞快爬去。紧跟着巨蛇的鳞片又动了，晏彪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希望能吸引到蛇的注意。
然而事情变得诡异起来。伴随着枪声响起，巨蛇轰然解体，漆黑的鳞片四散开来，漫天乱窜，卷起一阵烈风将晏彪团团围住。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时而沉闷时而尖锐，聒噪得让人难受。他感觉不大对劲，于是用斗篷护住脸，收起枪，然后伸手在黑乎乎的风里捞了一把。
不一会儿那阵风便又聒噪地散去，巨蛇和它的鳞片消失无踪，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晏彪赶忙回头看了看，确认曹秉善和彤彤安然无恙后，这才放下心来去查看刚刚捞到的东西。一低头，他看到手里攒了只蝙蝠，疑问便都随之解开。
拟态蝙蝠，一种不太常见的洞穴群居生物，和普通蝙蝠不同，是昼行性，常常成规模移动、捕食，休息时会聚集起来拟态成高级掠食者，以恐吓驱逐天敌和其它捕食者。它们毛发和皮肤分泌的油脂，会在干涸后形成一层特殊的油膜覆盖在体表，能够通过调节毛发和皮肤中的感光色素改变这层油膜对光线的折射率和光线的角度，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虚幻的投影。军用全息投影设备就是以它们为灵感制造的，所以晏彪对这种生物记得特别清楚。
难怪巨蛇如此逼真，着实是一场比海市蜃楼更具欺骗性的视觉魔法表演。而且那蝙蝠平时顶天四五十只凑一起，拟态个大虫子大鸟什么的差不多了，刚刚少说百来只，这场面可不多见。震撼之余，晏彪又兴奋起来，这里的拟态蝙蝠数量如此庞大，间接说明以它们为食的另一种生物数量也十分可观，正是晏彪需要找的东西。
“晏彪你没事吧。”曹秉善带着彤彤一路小跑着来到晏彪跟前，左右瞧了瞧没看出毛病，脸上的紧张才渐渐缓解。
“好得很，”晏彪把手里的蝙蝠拎到曹秉善面前，说，“看，这就是那条巨蛇的真身。”
“蝙蝠？”
“会拟态的那种。”
“拟态？”这次彤彤先接上了话，乌黑的双眼顿时变得亮晶晶水盈盈的。“哇啊啊啊啊噢噢噢噢！”她兴奋地叫起来，一把从晏彪手里将蝙蝠抢走，高高举起，“是拟态蝙蝠，传说中的拟态蝙蝠！我第一次见到实物！”那模样跟考研上岸的大学生简直别无二致，直逼中举的范进。
“太好了，彤彤。”曹秉善也为此感到高兴。
“彪哥，可以把蝙蝠给我吗？”彤彤冲晏彪问，眼里写满期待。
“给你。”
于是彤彤又爆发出一阵欢呼雀跃的尖叫。
“彪哥你人真好，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不近人情呢。”曹秉善趁势调侃道。
“好，我当然好，哪都好！”晏彪撇撇嘴，又生起气来。
要入冬了，天黑得快。一行人从就近的楼房里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屋子，大致清理了下从窗口飘进的枯枝败叶，又在屋子中央的瓷砖地面上生起一团火，便算是整理出个栖身的营地。
晚餐自然还是曹秉善白天抓的鳝鱼和财鱼，因为附近没有发现水源，便只是简单地烤了下。待填饱肚子，晏彪从火堆边站起了身。
“我出去一下，大概半小时后回来。”晏彪说。
“你去干嘛？”曹秉善问。
“拉屎。”
过于直白的回答把曹秉善搞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只简单地“嗯”了声算作回应。
“说起来你屁股后吊着根大尾巴，拉屎岂不是很麻烦？”彤彤好奇地问。她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
“把尾巴抬起来不就是了，又没堵住屁/眼。”晏彪没什么耐心地答道。
“但是人类雄性拉屎也得把裤子脱下来吧，又不像撒尿只用开前门。”
“难道麻烦就不拉屎了吗？而且习惯了不就好了。”
“没想过要改进一下吗？这样不方便拉……”
“打住打住打住，”曹秉善实在受不了了，强行出声打断了聊天，“你们说话能不能含蓄点，我还在吃饭呢。”就算是一起旅行的同伴，措辞太过粗俗也还是让人感到不适，毕竟画面感太强容易被恶心到。
“你怎么又说矫情话？我都要以为你是谁家走失的少爷了。”晏彪揶揄道。曹秉善能受这气？当即就揶揄了回去，“你不知道帅哥是不会拉屎的吗？”
“仙女还只喝露水是吧。”晏彪又反击了回来。
“你看你这不是很明白吗？为什么就不能含蓄点呢？”曹秉善说，“我是男人倒不那么在意，换成女孩子你就失去她们的好感度了。”
“放屁，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正常人谁会因为另一个人会拉屎就失去好感啊？”
“至少放帅哥美女这种能给人幻想的对象身上不太妥当。”
“你是在委婉地夸我帅吗？”
这话让曹秉善哽住了。主观意愿上他绝无此想法，但同样是主观意愿上，他又确实认可晏彪很帅，谁敢说他不帅曹秉善第一个跟那人急。开玩笑，这种只会在电影里出现的超级战士，放曹秉善那年代，别说方圆十里的男生想跟他拜把子，连女生恐怕也会追着交友。当然晏彪的帅在曹秉善看来不单指外形和能力，更包括他的品行，有危险他是真上，冲这一点就没得损。但是嘛……夸奖晏彪始终是个难以攻克的难题，他这会一边嘴角已经扬得那叫一个意气风发，真夸几句，鼻子估计都得给天捅出个窟窿来。
“我是在提醒你委婉，”曹秉善解释说，“说话太粗俗会给人邋里邋遢不讲卫生的坏印象。”
“瞎操心，我平时又不会这么说话。拉……嗯哼——思考人生不比放水，要的时间太长，我怕你一会以为我死在外边了，这不跟你交代清楚吗？”
“倒也是这个理，那你赶紧去吧。”
“哦。”
交代完毕，晏彪转身走出了屋子。
其实除了解决生理需求，晏彪最主要的目的是处理伤口。进化者之种生出的藤蔓似乎带了点毒性，他必须给自己打个解毒针，但是又怕曹秉善看到了咋咋呼呼，一副自己活不过明天的丧相。
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难得自己一个人呆着，晏彪打完针便坐在碎石块上走神，沐浴在温暖的晚风中望着缀满星光的银河，心中不禁萌生出一个想法——
今天的鱼，真是好吃极了。
第二天晏彪又起了个大早，把曹秉善吓坏了。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什么玩意？”
“怎么不睡了？”
“今天有活呢。”
晏彪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俯视着刚睡醒的曹秉善，像一尊天王雕像似的，“我要去找找燃料，装甲的能源剩得不多了。最近不是给你暖身子就是掏大的给你吃，消耗得有点快。”他当然不敢交代跟熊祈打架才是最大的消耗，能忽悠一天是一天。
“噢噢，马上。”
曹秉善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跟在晏彪身后再度启程。
太阳刚露出半个脸，雾气尚未消退，无人的街道略显寂寥。皲裂的水泥地面上鲜有荒草，宽阔的空间、发黄的墙面、沾满泥污的窗户和坍塌的墙壁，又为眼前的景象增添了些许荒凉。
晏彪边走边观察环境，希望能找到水源。他需要用到的生物虽然是在陆地上生活，但幼体时是长在水里的，而且这种生物本身也需要较高的湿度来维持生命活动。根据那群蝙蝠的规模和位置来推测，这附近绝对有储水量可观的大型洞穴。
如果是在山区林地，要找到符合条件的洞穴并不难，但这里是城市。林立的高楼虽雄伟，内部却被分成一个个小小的方格，对于体型稍微大一点的生物来说狭窄得就像监狱；方格虽阴暗压抑，对于穴居生物来说却又不够黑暗，无法吸引它们筑巢，也就无法供养以他们为食的其它生物。何况城市里的水是用管道输送的，除非是水库鱼池等地方，否则很难形成大面积的积水。
空间大、阴暗、水源充足……要同时符合这几个条件的地方，晏彪思来想去也就只想到一个，那就是车库。理论上车库不满足水源充足的要求，但荒废了一个世纪的城市植被密布，土壤蓄水力逐渐恢复，同时水泥风化剥落，干净的地下水从土壤中渗出，最可能积水的地方就是位于地下的车库了。
“我们得先找到车库，”晏彪停下脚步，回头对曹秉善说，“饼饼你那么聪明，有什么头绪吗？”他对上个世纪的城市布局不太熟悉，但他知道曹秉善一定找得到位置。
“我？”曹秉善顿了顿，扫了一眼四周，马上就认出了不远处的高档小区，“有了，你看那边的楼房，像个居民区，地下很可能有车库。”曹秉善指着那片建筑说。
“走，我们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又改了方向。
曹秉善很纳闷，车库里只有车，而车里称得上燃料的也就只有汽油。晏彪那身装甲看着科技含量很高，却没想到居然还是灌汽油的，这个组合怎么想怎么抽象。他也没问，反正这不是他的知识储备能搞清楚的，就算晏彪给他解释也未必听得懂。
没多久，他们就顺利找到了地方。一踏入车库，阵阵寒意便从深处飘来，视野也被黑暗所淹没，在一片寂静中，轻柔的水声于广阔的空间里回荡，湿气随之浸润皮肤。待眼睛适应后，视野变得清晰了些，勉强能看清楚里边的环境。于是三人沿着斜坡向下，发现越是深入，地面就越潮湿，直到一汪水挡住去路，三个人才停下脚步。
本以为里面会更暗，但人工铸造的地面终究经不起自然的侵蚀，不负众望地坍塌了几处，为黑咕隆咚的空间里带来些许光亮。
只不过这里不止有一种光。
眼前的黑暗中漂浮着一团团荧光，蓝的、红的、紫的、黄的……耀眼、夺目，但不浓烈，颜色反而有些寡淡。它们高低错落，每一团荧光都向外延伸出许多发光的“触须”，一半朝上，一半朝下。打开战略号的照明设备曹秉善才发现，那些荧光是包裹在半透明的肉块中的，对此感到无比诧异。
“这是什么？”他问。
“荧光倒吊水母。”晏彪答道，抬脚踏入了及脚踝深的水里，激起一片涟漪，“小心点，有些地板已经塌了，别掉下去了。”
正如晏彪所说，长期泡在水里的地板变得十分脆弱，他们左前方就有一个巨大的窟窿，里面同样幽幽地闪着星星点点的荧光。曹秉善好奇地将照明设备转过去，发现窟窿底下的地面上、碎石上、墙壁上都生长着许多巨大的水螅体，连主干带触手足足有一人高。荧光就来自于它们的根部，这团光芒随着躯干蔓延，直至每一根触手顶端，最终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滴状的光团。它们柔软的身体在澄澈的水中悠悠摇晃，一个挨着一个，像是一簇盛开的小花，又像是一片圆润可爱的蘑菇。
晏彪用脚探了探地面，确认坚实后才放心走到其中一个水母前，接着从斗篷下掏出一根细细的软管，并拔出了随身佩戴的短刀。曹秉善想上前搭把手，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事情，便也凑了过去。
水母倒吊在空中，中央一圈触须的尖端牢牢吸附在天花板上，外边一圈触须则自然下垂，使整个水母看起来就像赛博风格的圆形幕帘，若是往里面塞把椅子，便会有电影场景的感觉。伞帽的裙边因重力而翻折过来，露出里边包裹着荧光团的肉，只见晏彪先用刀在那块肉上划了道小口，然后再把导管的接口插进去，散发着荧光的液体便被吸入透明的管子中，源源不断地流进晏彪的仿生尾巴里。接着他又从尾巴根部的另一侧抽出一根同样的导管，并将管口朝下，一股淡蓝色透明的水流便从管子中流出，落入了脚下的积水中。
“这是在做什么？”彤彤惊讶地问，脖子伸得老长。
“过滤荧光液，这东西可以用来当装甲能源。”
晏彪边解释边干活，等水母散发的光芒暗淡下去，便将管子拔出，然后继续前往下一只水母那。
“人类可真聪明呐——”彤彤不禁啧啧称赞。
“这水母还活着吗？”这时曹秉善也加入了对话。
“活着，没全部抽干。”晏彪回头说，“可持续发展，记得吗？”
“记得。”
曹秉善丝毫不怀疑晏彪做法的合理性，他也觉得有些好的思想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即使文明不断更替，人们逐渐将它遗忘，它也依然会在合适的时候重新焕发生机。但是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情——
“彪哥，我们今天吃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