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午休过后，唐明敲响了所长办公室的门。

卡兰正坐在电脑前办公，实木的桌子上资料堆积如山。

见到唐明如瑟缩的兔子般轻手轻脚地进来，卡兰起身给唐明倒了一杯水：“小朋友，不用紧张，欢迎你进入绯红研究所这个大家庭。贺聪已经向我说明了你的情况，拥有身体类异能的你更适合成为实验员，以后你便跟随贺聪，在主管李艺颖手下工作。”

这声“小朋友”叫得唐明一愣，幻视以前实习的地方那些五六十岁大腹便便的秃头老领导，再一看卡兰，忽然觉得人家的马克杯变成了保温杯，咖啡变成了枸杞菊花茶。

他再看卡兰，那精致漂亮的眉眼油然生出一种五六十岁的领导感。

如果他没记错，贺聪也没说错的话，卡兰应该是二十二岁，但联邦的基因编辑人会培养到身体年龄十五岁的时候“出货”，所以换算下来，他的实际生理年龄应该是三十七岁。

卡兰丝毫不知他在唐明心目中已经变成了三十七岁就在养生的帅大叔，对着唐明微笑道：“今晚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唐明虎躯一震。

现实世界的工作经历告诉他，一旦答应了领导请吃饭，百分之两百要喊他加班。

“谢谢您的美意，不过我的体检还有不少项目没完成呢……”唐明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忙。

卡兰失笑：“那小朋友你先忙吧，我也不打扰你了，等你忙完，今晚来我办公室，我请你喝手磨咖啡。”

实习生唐明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请我喝咖啡？瞧你这儿成堆的资料，不得让我整理到地老天荒？

他妈的，为了转正，为了晋级任务，我忍！

唐明露出受宠若惊的微笑：“谢谢所长！”

他咬着牙离开卡兰的办公室。贺聪已经回归工位了，他只能靠自己完成剩余的体检项目。

在绯红研究所上蹿下跳了几个小时，唐明累得走路都喘气。

他摸着胳膊上正在愈合的针孔，想到自己见到的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医疗器械，其中有一种非常特殊的针筒，是绯红研究所的开创者布拉德发明的医疗器械“布拉德笔”，安上针头相当于采血器，拔下针头可以直接写字。

那位帮他采血的医生笑呵呵地拿出了一盒布拉德笔让他观察，说他现在对这玩意陌生，以后就熟悉了。

唐明不解其意，难道以后他经常要被抽血吗？当然，或许是抽别人的血。

他又拿出手环研究了一会，故意拖时间，不想去卡兰的办公室。

手环是下午七楼的同事帮他配备的，和现实世界的手机功能差不多，兼具小部分防身的功能，如电击、爆炸等。输入唐明的身份信息后，手环激活，唐明设置了指纹锁、声纹锁、虹膜锁，一般功能解锁一重即可，防身的功能则需要三重解锁才能开启。

他反反复复锁定和解锁，玩得不亦乐乎。

“这不是刚来的那个……唐小明对吧，负责人找你！”一个有点眼熟的女生路过唐明面前，向他打了声招呼。

唐明一惊，连忙放下袖子，颇有种上小学时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喝茶的紧张感。

他还指望卡兰日理万机，能忘记见他这种小事呢！

“噢噢，这就来！”实习生唐明蔫头耷脑地起身，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卡兰的办公室很大，四面摆放了各种各样的柜子，抽屉非常多，贴着五颜六色的标签。书柜顶部满满当当塞着一排文件夹，两旁对称摆放着一盆绿萝和一盆吊兰。

卡兰坐在深红色的实木办公桌前，手边摆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浓咖啡。

他漂亮的眼睛像是珍品的祖母绿，一颦一笑间泛起碧波万顷：“小朋友，忙完了吗？”他招手示意唐明坐下，“住得可还习惯？吃的合不合胃口？”

他亲切得像一个和蔼的长辈，恐怕唐小明的亲叔叔唐东篱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未必像他一样和颜悦色。

唐明拉过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感觉像是坐在火炉上，又像是屁股下面垫了一株仙人掌。

为什么在游戏里也要挨领导训话啊！我不是来享受游戏的吗？怎么变成打工人了？

难道他的《末日回响online》从《绝地求生》偷偷进化成《唐小明升职记》了吗？

唐明坐立难安，轻微晃动身体，卡兰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似乎是在安抚唐明内心的紧张，于是开口问了个与工作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世界上最好喝的咖啡是什么吗？”

唐明囧住。

虽然卡兰是在递梯子，但是……唐明不知道。

总不能说他比较喜欢雀巢和星巴克，瑞幸九块九也很爱，最讨厌那些死贵死贵的咖啡……

算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唐明恭敬道：“是老板您亲手磨的咖啡。”

卡兰被这样的回答逗笑了，和颜悦色道：“是吗？非常荣幸。”

他起身，走到一处柜子旁，取出封存的手磨咖啡机、滤纸、滤壶，还有一罐咖啡豆。

“我最喜欢十月城外桑奇河谷出产的咖啡豆，在‘神灾’发生之前，那里曾是名满天下的咖啡豆产地。如今桑奇河谷已沦陷为怪物的乐园，在一片焦土和废墟之上游荡着无数的畸形种，还有被称为‘神罚’的、由‘神话’级怪物引发的兽潮，遇见那种怪物，只有S级异能者才能勉强活命。因此，如今的桑奇咖啡豆千金难求，而我手中的这一罐……”卡兰话锋一转，“来自你的叔叔唐东篱。在他的遗嘱中，将这罐咖啡豆无偿捐赠给研究所。”

他十指相扣，抵在下巴前，像只收敛锋芒的老狐狸，“在你的印象里，唐东篱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明瞳孔地震。

妈的，亏他还以为是被叫来加班呢！谁知道卡兰这根老油条根本嘴上笑嘻嘻，实际上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他的文件怎么会让唐小明这个实习生来经手整理？

这哪里是加班，分明是政审！

都怪他被主线任务描述冲昏了头脑，真以为自己进绯红研究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卡兰跟他兜这么大个圈子，到底要问什么？查唐东篱的作风问题吗？收受贿赂？这样他就能正式晋升所长，去掉那个头衔里的“代”字？

唐明疯狂头脑风暴中。

他有唐小明的记忆，但没有唐小明的情感，他不知道唐小明到底怎样看待唐东篱。

而他的档案袋就摆在卡兰手边，估计除了他出逃的三年，从小到大所有的资料，卡兰都了如指掌。如果他想说谎，肯定瞒不过这只老狐狸。

虽然卡兰只有二十二岁，和现实中的他一样大，但人家的二十二岁是二十二年工龄，实打实干了二十二年的活，不像他十八岁以前还在吃白饭。

思虑再三，唐明以一种愠怒的语气硬邦邦地回答卡兰：“我的叔叔唐东篱是令我尊敬的长辈，我坚信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在唐小明的回忆里，唐东篱是位不苟言笑的长辈，他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斑白的鬓角修剪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岁月在前额烙下深深的印记，每次皱眉的时候会出现沟壑似的皱纹。他收养唐小明以后，没有时间照顾，就送去寄宿制学校里读书，每年只有寒暑假里唐小明才能偶尔见到这位叔叔——如果对方没有加班到深夜，也没有居住在研究所的宿舍里的话，叔叔会给他热一杯牛奶，笨拙地煎一个鸡蛋，两个人相对无言，他会提醒叔叔天气冷多加衣服，叔叔也会提醒他不要看书太久，莫熬坏眼睛，疏离得像房东和租客。

“你说得对，唐所长是令我们尊敬的前辈和领导者。”卡兰狡黠一笑，“毕竟这可不是桑奇的咖啡豆，现在要去桑奇河谷，没有一个集团军可回不来。”他打开小罐子，用银制的勺子从里面舀出一勺，“当然，如果你是个馋嘴的S级异能者，也可以强闯一波，毕竟S级异能者们个个身怀绝技，面对‘神话’级怪物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唐明差点把茶泼到这个家伙的脸上。

他甚至在思考殴打NPC会不会遭到系统惩罚，显然并不会，因为据贺聪所说，光智力超群也没有用，他们绯红研究所作为大都会直属事业单位，历代所长或负责人都是A级异能者。卡兰凭借自身的实力，血虐他绰绰有余。

他恨不得再给自己一耳刮子。

政审政审，自己直系的亲属早已过世，叔叔唐东篱本就是绯红研究所的所长，底下人还能审他不成？这分明就是冲自己来的！卡兰这个老登估计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怀疑他冒名顶替了唐小明的身份，被人狸猫换太子，甚至是安插进来的间谍。

即使自己已经通过体检，被从头到脚全身检查了一遍，也装上了身份芯片，卡兰还是不放心——他作为绯红研究所的负责人，肯定要在这件事情上把好关，不能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进研究所。

这样想来，唐明忽然一阵心虚。

因为，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说，他的确是冒名顶替……不对，不能这样说，唐小明是他唐明的一部分，是他亲手创造的游戏角色，怎么能说是他唐明冒名顶替呢？

他就是唐小明本人，即使验DNA他也不怕，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