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悬在无云的天空,人影在沙石地面上映出几道平行黑线。橙黄色的断壁被风雕琢出层层片状的纹路,伫立连绵。
这片区域离开岸边已经有段距离,失去了湖水的滋养的繁茂枝叶的庇护,这里的土地趋近荒漠化,风沙之下遍地都是裸露的石块、枯草和零星几丛灌木。
上岸后,他们顾及江月辞的身体情况有意控制了速度,虽然一路走走停停,一上午多少也走过了十公里。按照这个脚程,今天入夜前应该能到达垒道。
“我们该休息了,顺便把饭解决掉。你们觉得那棵树怎么样?”
顺着陆霖手指的方向看去,林墨只发现了一个很勉强能被称为“树”的秃树干,模样看起来是枯了好多年,估计连饿肚子的食草虫类都不愿意光顾,但这沙地中能有这样一小片树荫已经是难得的好运了。
于是她抹了把积在滤气面罩边缘的汗水,搀着江月辞缩进那一小片阴影。
“那你们先歇着,我先把饭烧起来。”雷曼从他鼓囊的背包里掏出便携折叠炉支在空地上。
“这次是什么口味的?”陆霖眯起眼分辨那些压缩冻干粒,“我看看......灰龟甲、芚菜和地芫菁,这么丰盛?”
“身上带的没剩多少了,干脆都吃完,等今晚上车就开不了火了。”
壶中净水冲开堆积的冻干粒,雷曼晃晃水壶,把最后一滴水拍进锅里。
“水不太够,剩下那壶先不动吧。”
陆霖接过空水壶,拧好盖子挂上背包带,忽然听见身后有子弹划过空气撞入硬物的声音。
“......这个是嵌入式的全息瞄准镜,你瞄一下就知道了。手过来扶着这里。”
发觉另一边江月辞正半跪在林墨身边教她用枪,陆霖奇怪道:“还有伤呢怎么这么着急,现在就要练吗?”
“没有,是我要教她的。”江月辞主动道。
林墨依旧屏息稳定住眼前红圈内的小点,试图对齐远处那个作为试射目标的石峰。但这把枪远比看上去更重,时间拖得越久她越觉出手臂肌肉的颤抖。
呼吸间,林墨感觉到身旁人换了个姿势,然后有一只手冰凉地覆盖在她发烫的手背上。她眼前被沙土和石块占满,心却飘到别处,对江月辞的一缕头发是如何从耳后滑脱、受到吸引一样扫过自己的脸侧瞧得分明。这教她忽然喉咙一紧,不自然地偏了下头。
那头发也许本来只是无意中蜻蜓点水的问候,林墨此刻却觉得是火星燎进草原。
“开枪。”
清冷的音色是一流冰泉,劈头盖脸把火浇灭。
林墨悻悻收回乱飞的注意力,收紧食指扣下扳机,巨大的后坐力推她向后,而江月辞同一时间握住她的手腕,把这力冲击力分去不少。
“嗯,还不错,你自己来一次?从上弹匣开始。”
初次上手就被认可让林墨的自信增加不少,她甩甩发麻的手腕,观察了下枪的状态。刚打完最后一发,现在处于空仓挂机状态,那么接下来是换弹匣以及拉动滑套......
“这里直接按空挂释放钮就行了,”默默在一旁围观半天的陆霖忍不住开口,“看看弹匣上面的位置,对,就那个......你别和江组长学她那一套,实战的时候瞄准时间很宝贵,没几个人能和她一样不在乎这省出来的零点几秒。”
“别听他的,拉滑套。”江月辞不由分说地呛回陆霖的建议,语气强硬。
“你是新手,按释放钮容易误触,这样能保证上膛顺序不出错。”
林墨被他们两个推拉得左右为难,夹在中间一时间不知怎么做才好。
“好吧,说不过你,”陆霖摊手表示不再干涉,“但是从M41-1开始,就全系列全迭代上高精度枪机复位钮了,就算误触也无所谓。况且只要规范用左手拇指按钮,很少出现什么出错的这种情况吧。”
林墨听着陌生的专有名词一头雾水,但她大概明白他们的争论点在哪里,作为一个纯正的新人,她还是更愿意选择更为“保险”的步骤。在听到陆霖最后那句话时,林墨察觉到江月辞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不太明显地紧了紧。
是担心她会因为紧张而操作失误吗?想到这里,林墨左手握住枪/管,用拉动滑套的动作表达她的选择。
“开饭了各位!”
脚步声停在他们身边,陆霖先一步闻见食物的香味,招手接过雷曼手里的锅。
“都坐过来吧,吃饱了休息一会儿,我们等日头下去点再赶路。”
雷曼盘腿坐下,在手里一沓分隔板里点出三块,往锅的卡槽里一插,再一压一拽,就把那锅平均分成四份。
林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设计,佩服之余也学着他的样子取走其中一份,又将卡在把手上的折叠勺扳下、展开。
这一餐吃的算是搜查队出门在外的标配,各色冻干在沸水中化开,煮透后糊作一团,闻起来倒是不错,却不免有些刁难林墨那双看惯了寻常食物的眼睛。
她一边摘面罩,一边瞟了眼其他人,见江月辞面色如常吃了第一口,才横下心舀了第一口。
不得不说,这碗东西口感虽然奇怪,入口的味道反倒超出林墨预期,经过调味的肉粒散发一股淡淡的鲜香,尝起来像是香醇厚重的咸粥。
“怎么样,还吃得惯吗?”
许是看出她尝试第一口时面露难色,雷曼出言关心道。
“嗯嗯,挺不错的。我以为会和昨天一样分些干粮,没想到还能吃上一口热的。”
雷曼笑道:“有条件当然要吃好喝好,咱们搜查队可不是只会吃苦。”
他摸着自己的酒壶,机械手指与外壳摩擦间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林墨见他捏着酒壶却不喝,指指它问:“您不喝么?”
“嗐,早戒了,就是这么些年养成的坏习惯,总想带身边闻个味儿。来尝一口?”
林墨连忙摆手推辞,她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别说厄斯拉夫的酒了,就算抿一口气泡酒她都能醉个三天。上次喝酒还是梁鹿特地从地下捎来的“土特产”,结果次日她就被迫旷课,被梁鹿叫了半个多小时才醒。
这顿饭没有花去他们太多时间,根据陆霖神神叨叨的测算和江月辞更玄的直觉,他们在出发赶路前还来得及享受一个午休。因此在收拾完炊具、做完安全检查之后,几人努力瓜分阴影,在树下挤作一团。
这一次轮到陆霖放风。他对被赶到最外面这件事表示无奈认命,选择找来防水布搭在树杈间挡阳光。
热风拂过沙土,卷起沉闷干燥空气的同时带走皮肤上仅存的水汽,留下惹人昏沉的味道,此时除了陆霖以外,大家都选择闭眼休息补充体力。太阳无声转过几度,偷偷钻进油布漏出的缝隙。
沙子被风吹动,形成波浪一般的纹路,油布垂下一角不时拍打树杈发出响动,像三号靶场那块从来绑不平整的横幅。陆霖看着太阳打了个哈欠,回想起自己还没进独调组的时光。
那时候他还是个皮小子,隔三差五就逃课,每次考完试免不了被爸妈一顿打。家里人为了磨磨他的性子,才托关系送他进安全管理部,也当谋个职位。
预备员年复一年的训练很枯燥,转正后那些掰着指头数点位的巡查任务也很无聊。最后让他彻底收了心的还是那稳定的薪资和可以用来买限购药品的贡献点——那一年他家边上的化工厂废液泄露,父母和弟弟当晚就进了抢救室,只余他一个人因为值班躲过一劫。
那段四处往来借钱、做散工凑医药费、腆着脸去和打官腔的负责人求多那么几百贡献点的赔偿、最终却还是在凌晨四点亲手送走父母的日子,让他意识到其实正常的生活和顷刻倾覆之间,隔着的不过是一条透明的玻璃栈道。只是大多数人把脚下当做风景,那些落下去的人才会发现两个世界之间隔的不过十厘米。
再后来陆霜病情恶化,只能换肾。医生却说同批入院的人太多,暂时没有肾源能配,于是他只能私下托人去寻“钓子”。
次日,他混在地下室里难闻的人群里穿行,从每个人手里举的牌子看或求或卖的信息,而在那屋子最角落的是一个看起来刚成年的年轻姑娘。
他见那姑娘脖子上卡着一只拘禁环,想上前关心,却撞上一对乌黑得吞没人心的眼睛。
而后他听见她问:
“在这里相遇……你会觉得我是身患重病来碰运气的求人者,还是开始祈祷我是那个刚好匹配你需求的器官供源?”
这句话叫他记到现在。
之后他才得知她的身份和来意——面前这个姑娘就是传闻里空降少校位子的江月辞。在他以“转入独调组”为代价交换到家人的全部后续治疗,跟着彼时还不熟悉的小姑娘走出地下室时,他突然发觉在身后这万千不幸的人里,原来他已经是最幸运的那个。
第一卷本周就要结束啦!世界观铺垫差不多了,等下卷开始逐步进主线,我们的权力斗争、以及权力风暴中心的女人们也将从40章起陆续出场(剧情慢热很感谢各位的追读~
感谢在2023-11-04 11:10:52~2023-11-05 19:1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玉君心 20瓶;
非常感谢!动力满满文都不卡了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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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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