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末日降临以来,世界总是很安静,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窗外再也听不见邻居的吵闹,也听不见楼下的声响。
有的时候路为也会想,外面会不会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
从末日的那天开始,路为就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第一天吵闹的声音还清晰留在路为的脑子里。
可是第二天以后,世界一直很安静。
路为一次也没有出过门,他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仅有的粮食、孤立无援的状况,本来路为早就该和世界一同安静下去。
不过他还活着。
明明一次都没有出去过,但室友似乎总是能带回来食物,即便路为不出去,他还是安稳的度过了这么多天。
“糟糕,我没有你是不是根本活不下去啊。”
看着端着菜从厨房里走过来的室友,路为突兀的感慨道。
室友愣了一下,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路为的下巴,手指轻轻抚过皮肤,以对待撒泼的猫咪那样抚摸路为。
“让一让,头发要沾上油了。”
“哦。”
路为坐起身子,为室友端来的菜腾出位置。
放下这盘菜之后,室友转过身去厨房里拿其他菜。
他没有回答路为的提问。
果然室友也觉得放他一个人在外面绝对活不过明天吧。
餐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散发出香味,看着偶然飘起的几缕热烟,路为顺势慢慢抬起头看向天花板的方向。
常年拉紧的窗帘模糊了白天和黑夜,不纷昼夜贴合在一起的窗帘阻隔了窗外的光线,唯独天花板能够看到偶然漏进来的微光。
如今的天花板漆黑一片,看样子现在是晚上。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路为转过头,试图透过合上的窗帘看到窗外的太阳和星辰。
如果不拉开窗帘,谁都不会知道真正的答案。
在路为发呆的时间,室友的身影挡住了路为看向窗帘的目光,他已经从厨房拿完了全部的菜,此刻正站在路为面前,向他递来餐具。
“需要我帮你添饭吗?”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打开电饭煲,更多的水蒸气化作白烟遮挡住他的视线,路为想要通过厨房的窗户去看窗外,却感觉迷雾笼罩了前路。
他没有伸手打开黑色的窗帘,在添好饭后,就关上电饭煲的盖子,夹断那层热气,走回座位上。
面对这一桌普通的家常菜,有的时候路为感觉世界末日离他很遥远,可看到关紧的窗帘,又觉得似乎近在咫尺。
路为夹起菜放进自己的嘴里咀嚼。
“呃,一点味道都没有。”
寡淡到一点味道都没有的饭菜传递到路为的味觉。
刚刚吃了口菜的室友低头看了看自己做得菜。
“是吗,我吃不太出来。”
色香俱全的菜肴,单单少了最重要的味。
就和眼前的室友一样。
路为扯着嘴角无奈的笑了笑,室友坐在他对面,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对于你来说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我也觉得。”
就着这几道没有味道的菜,路为吃完了这碗饭。
剩了少许的残汤静静留在盘子里,照映出天花板上的灯光,反射、发亮。
路为再次抬起头去看依旧漆黑一片的窗帘缝隙,像自言自语那般说道。
“不如明天出去看看吧。”
室友有一瞬间露出诧异的神情,又很快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如果你想的话。”
路为收回看着窗帘的视线,对上室友的眼睛,与他对视。
“你会陪我?”
“当然。”
室友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外面对于他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值得惧怕的末日,需要鼓起勇气打开房门的,可能只有路为一个人。
路为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在末日到来后第一次没有和自己的电脑一同度过。
他保留了这扇关紧的门,没有去确认自己的电脑是否已经关闭。
只要这扇门还在拒绝他,他就无法克服自己的恐惧。
即便门上并没有挂锁,即便只要拧动门把手他随时可以进去。
“没事的。”
室友撑着脸望向路为,第二次对他说出这句话。
在路为回头那刻,凉凉的,属于室友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室友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没事的。”
路为慢慢闭上眼睛,一旦困意涌上头脑,室友的身影再次变得模糊不清,他看不清室友的脸,却还是闭上眼睛,握着室友的手,把自己的脸埋进室友的掌心。
约定的“明天”到来的时候,室友已经坐在门口等着路为了。
“放轻松,有我在。”
室友搂住路为的肩膀,把自己的脑袋靠向路为的脑袋,就这么贴着他轻轻蹭了一下。
搞不清楚这是不是室友独特的鼓励方式,路为张开空空的双手展示给室友看。
“你看我像很紧张的样子吗?”
明明是足以导致世界毁灭的末日,路为什么都没有带,仅仅只是穿好了休息日出门会穿的短袖和裤子,踩着普通的球鞋站到了外面。
室友也没有带任何东西,他将棒球帽戴到自己头上,随手拿起柜子上的钥匙,踏出门槛关上门。
电梯很早之前就已经停止运作了,两个人只能走楼梯下去。
走在灰尘密布又漫长的楼梯间,路为才真正有了踏到外界的实感。
每一层都很安静,原本堆积在一起象征着人居住的杂物上都积起了浅浅的灰尘,整个楼梯间只能听到两个人踩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上来时还得爬这么高,总感觉好累。”
面对楼层里这些如同划线加粗末日含义的遗留物,路为用鞋子在楼梯上一蹭,落灰的阶梯马上多出了一道横线。
“我可以背你。”
室友走在前面探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音的作用下显得格外空灵。
“你确定那是背?”
“或者你喜欢别的搬运方式也行。”
路为不再和室友纠结争论所谓的背不背,他站在隔层停住步子,从没有遮挡物的透明玻璃窗往外看。
小小的玻璃窗只能映出一部分的景色,路为还是尽力从这个窗户向外窥探。
意外的,外面的景色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看上去还是熟悉的样子。
注意到路为停下脚步,室友站在下一层的楼梯上,仰头看他。
“你已经累了的话我也可以现在就背你。”
路为望着窗外,哪怕布满污渍,玻璃窗依旧能够清晰看到窗外,少去了黑色的窗帘,路为莫名感觉紫外线带来的光线有点晃眼。
明明家里也有人工的白帜灯泡,为什么事到如今开始觉得光线刺眼。
他随口回答道:
“没,再走一会吧,我怕我的肌肉组织太快退化。”
“退化也没什么,人类的肌肉退化向来很快。”
他俩讲着这些有的没的,很快就走到了一楼。
走出单元楼的铁门,阳光变得更加刺眼了,路为不禁拿手臂挡在头顶。
“是我太久没出门了吗,好亮。”
室友瞥了他一眼,把自己戴着的棒球帽按在路为头顶。
突如其来的外力作用在头顶,路为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将其戴正,叹了口气。
“我好像见不得光的吸血鬼。”
“吸血鬼能活很长时间,挺好的。”
“你见过吸血鬼?”
“没有,你们的书里都是这么编排的。”
路为把帽檐往下压了压,视线被限制在拥挤的帽檐下,让人不太舒服,不过很好的挡住了光。
拥挤的视野、被遮挡的目光,帽檐挡在头顶的时候就像盒子罩在他的脑袋上,关在盒子里,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那扇窄小的玻璃窗也是,再怎么改变角度往外看,也无法收全外界的景色。
而路为是那个隔着帽子和窗户看事物的人。
景在外,人在里,中间是挡板。
“世界末日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俩走在小区外面以前每天都会走到人行道上,路边偶尔有几辆坏掉的汽车,整个大路中央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接连的爆炸,没有从天而降的碎石,没有倒塌的楼房,这场末日没有一点科幻小说里会有的场景。
只是宣告了末日,所以是末日。
“末日和所有人想象的都不一样。”
室友牵住了路为的手。
“也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路为确实很好奇在室友眼中末日该呈现什么样的光景。
室友的体温很低,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路为完全没办法感受到从他那边传来的温度,只有凉凉的触感,但路为还是抓紧了对方。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末日。”
这个回答出乎路为的预料,又让他觉得很合理。
在离家三公里远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活人。
“你们是被其他人抢劫了吗,还真是一贫如洗啊。”
那人看着两手空空身上除了衣服外什么都没有的两个人忍不住感慨道,然后马上警惕的护住自己的登山包。
“你东西挺多的。”
路为打量了一下全副武装的路人。
毫不意外,对方那副护食的态度更明显了,他绷紧身子,怀疑的盯着路为。
“干嘛?骗东西?我不会给的。”
“没事,这是街头采访,采访一下当代人的生活水准。”
那人的表情变了,变成了看疯子的表情。
路为尴尬的抬了抬手,做了几个谁也看不懂的手势,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手动来动去的想表达什么。
倒是室友贴心的往他手里塞了个黑乎乎的,长得很像话筒的不知名物体。
路为看了眼手里这个深黑色的物体,往前朝路人的方向递过去。
“呃,对,如你所见,这是采访。”
对方的视线在路为伸过来的手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得路为都害怕自己会不会下一秒被对方把手砍了。
不过很显然对方不是这种暴力分子,他仔细端详了路为半天,最后以那种既嫌弃又没那么嫌弃的矛盾态度凑到话筒边。
“你说过得怎么样?还不就那样,活不下去总不能去寻死吧。倒是你应该很辛苦吧,末日又不卖精神病药物。”
被人直白的冠上精神病患者的头衔,路为也没有反驳,他应和般笑了两声。
“哈哈,是啊,哪里都买不到药。”
这不是假话,这世道哪里都买不到他想要的药。
那人本来只是讽刺路为几句,听到路为的回答,他尬住了几秒钟,没忍住多安慰了路为一句。
“你要不去医院看看,万一还有剩下的呢。”
“谢谢,我会绕道去看看的。”
那个人走后,室友从路为手里抽走那个充当话筒的不知名物体,随手往旁边地上一扔。
“还走吗?”
室友问他要不要继续这场漫无目的的行走,路为本想叹气,又收住了,气压了一半在喉咙里,一点点从唇边吐出去。
他向室友提出一个无聊且白痴的疑问。
“你觉得哪里能够买到药?”
“医院应该没有,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想想办法。”
室友总是会这么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你想”、“我可以”,室友不会深究路为问出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他只会想办法解决。
不过对室友来说,可能路为的提问本就没什么意义。
“我只是随便说说。”路为把手指压在自己的眼睛上,隔着皮肤能够感觉到里面圆润的眼球,他用劲往下按,揉着自己疲倦的眼睛,“反正哪里都买不到药。”
室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闭上嘴,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他沉默地看着路为不停使劲揉自己的眼睛,什么话都没说。
药到底是什么呢?
路为不停揉自己的眼睛,可不论怎么揉还是无法止住眼睛干涩的痒意。
直到室友看不下去抓住他的手,他才被迫停下。
“末日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说不清是遗憾更多还是释怀更多,路为试着动了动被室友抓住的手腕,对方握得很紧,他没有办法改变姿势。
室友察觉到路为这句话貌似不是出于喜悦的目的才说出口,他猛地松开路为的手腕,两只手捧住路为的脸,固定住他的脑袋,逼迫他看向自己。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只不过突然想到刚刚那人说的话。活不下去总不能去死,那活得下去就不能去死了吗。”
室友眯起眼睛盯着路为,他捧着路为的脸左右移动了一下,几乎是把他的脸全方面打量了一遍才放手。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路为猜室友可能很想通过这种方式看看他的大脑构造。
实际上路为自己也很想看,如果知道脑子是怎么运转的,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不是就得到解答了。
“回去吧。”
室友拽住路为的手往来时的方向走,他的手温度变得更冰了,路为说不好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这份冰冷的触感能够刺激路为的神经,所以路为不讨厌和室友牵手。
这种凉到不像活人的体温是最能给他安全感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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