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顾的左手上握着一把短匕,锋锐的刀锋在他指尖旋转,他凝视着巴特,漫不经心的调子里藏着探究。
“罗布林卡雨林里纵然风光无限,但危机也无处不在,更何况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安宁舒适的家吧?”
方顾停下手中的动作,锋利的刀尖指了指那座小屋:“即使你无所畏惧,难道就不为你的妻子琳达想想吗?”
巴特的笑凝在脸上,片刻后,他才用一句“琳达不喜欢与别人交流”匆匆结束了对话。
“岑教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琳达害怕黑暗,我要是再待下去,她生气了就会把门锁上。”巴特委婉的表示想要离开,古铜色的脸上带着一丝羞臊。
“没有了,谢谢你今天的分享。”岑厉卷起膝盖上的地形图,声音温润。
巴特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赵飞熊喊住他, “你今晚最好准备准备,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要出发。
“好。”
方顾隔着跳跃的火光,静静看着巴特走进黑暗里,走进那间木屋,片刻后,蜡烛吹灭。
他收回视线,正好瞅见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陈少白。
方顾顺手从地上一捞,一颗小石子径直飞进了陈少白面前的那丛火苗中。
火花咻地窜起,几粒火星子连蹦带跳落到了陈少白的手心里,他困到只留了一条缝的眼皮霎时睁开,一张冷脸出现在视线里。
“怎么了?”陈少白愣愣问道。
方顾没看他,反而又仍了颗石子到篝火堆里,噼啪炸响的火苗中传来他慢吞吞的声音: “你们都去休息吧,今晚我来守夜。”
“啊?”陈少白没想到他会一个人包揽这个任务,毕竟罗布林卡的夜晚可比白天要凶险得多。只是若要他再熬上一晚,他明天恐怕就看不见太阳了。
但陈少白想归想,面子上还是想要过得去,于是他做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扭捏地问:“你一个人……会不会不太好?”
方顾瞥了他一眼,冷笑:“如果你要和我一起也不是不行。”
陈少白:“……”他就多嘴问。
赵飞熊才不管方顾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既然他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那他又怎么好拂了他的面子?
“注意安全。”赵飞熊干巴巴留下四个字后,转头便潇洒离开,管他们几个人要守夜,反正今晚他要睡个饱觉。
真是不要脸。陈少白心中唾弃,他起身,对着方顾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下半夜你要是坚持不住了,就来叫我,我换你。”
方顾不耐烦地掀起眼皮:“快滚”。
陈少白:“……”他就多嘴说。
四周的喧嚣悄然隐退,夜幕如同深邃的墨色锦缎,将一切包裹于宁静之中。
唯有篝火不甘寂寞,吐出橘红色的舌焰,噼啪作响。
在这片广袤的静谧中,方顾与岑厉仿佛成为了宇宙间仅存的两个灵魂。
方顾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身边那唯一的热源。
岑厉不知何时又将那张地形图拿了出来,他低着头看。
羽毛一样的眼睫在他眼睑投下一片青山样的阴影,那张脸上的明艳线条被光照着笼上了一层柔和的薄雾,他的美不再具有攻击性,反而给人一种舒适的温暖。
方顾的视线算不得隐晦,甚至可以说是直白。
岑厉一直在等着他开口,可方顾却好像只是在看他。
灼人的视线似乎比面前的这堆篝火更让他心烧,岑厉忍了忍,终于按捺不住。
“怎么了?”他抬头看向方顾,冰一样透彻的瞳孔里压抑着极致的躁动。
方顾直直看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去睡?”
岑厉望着他,笑得灿烂:“我在等你再分我半个土豆。”
风仿佛静止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方顾下意识去摸他的三棱匕,冰冷的铁器给他发烫的手带来了短暂的凉意。
“这次什么也没有,你安心去睡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指尖却是一颤,黑暗里有几点鲜红落到了刀锋上。
“那我陪着你……一起守夜,好吗?”
“多事。”
没有人知道,今天夜里,有一朵玫瑰在罗布林卡雨林的深处开出了花,也没有人知道,今天夜里,还有一朵玫瑰偷偷种在了方顾贫瘠的心上。
一夜无事,7点,天微亮。
方顾睁开眼,一缕光从树缝中漏下来,落进了一只黑色的眼睛里,椭圆的瞳孔骤缩,竟在瞬间畸变成一枚锋利的菱形。
他抬手遮了遮光,巴掌大的绿叶子从他眼前飘过。
那只菱形的眼瞳又变回了正常的模样,方顾摊开手,绿叶子悠悠落入掌心。
“早。”树叶缝隙下露出的一张脸在晨光中美的不真实。
过了一夜,岑厉身上被食人蚁追逐的狼狈已然消失,悠扬的风撩起他鬓边的碎发,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雨后初霁的清润。
“你要尝尝吗?”岑厉仰着头,在树底下递出一只红色的塑料管。
草莓味的,方顾心想。
“草莓味。”岑厉轻声说。
这次方顾没有再拒绝,他从树上跳下来,接过了那条草莓味的营养液。
“谢了,”方顾笑容肆意,扬了扬手上的营养液, “下次我再请你吃土豆。”
岑厉愣了愣,他没想到方顾会将自己的话记了一夜。
方顾走在前面,塑料管横在嘴边上用他的犬牙撕开,一股浓郁的酸甜清香瞬间充斥口腔,他椭圆的瞳孔闪了闪,边缘冒出来不规则的棱角却又在瞬间缩了回去。
在今天之前,方顾从来不知道营养液还可以如此美味,他忍不住吞咽了两口,越吃越觉得,这味道简直和刚摘下来的草莓一个样。
他很快解决完这只营养液,只是舌头却还在口腔中意犹未尽的搜刮着边边角角。
“这营养液是哪家产的,回去后我也去买些。”方顾冷不丁回头,倒是差点和岑厉撞上。
岑厉亦步亦趋跟在方顾后头,恨不得整个人贴上他的背,因此方顾突然停住时,他好悬才没有直接撞上去。
尽管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近了,近到岑厉都害怕对面的人会听到他的心跳。
方顾抿了抿唇,皱着眉后退一步:“你还怕走丢吗?”都快扒我脖子上了。
岑厉说不出缘由,只能尴尬的笑笑。
“你在哪儿买的这个?”方顾晃了晃手,又问了一遍。
他手里是那只空了的塑料管,透明的管壁上还残留有几滴红色的浆果。
“不是在哪儿买的。”岑厉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点了点他自己的唇角。
方顾:“?”几个意思?
“你这弄脏了。”
粗粝的拇指不轻不重从嘴唇上揩过,方顾想也不想,伸出舌头尖,将指头上的那点红色舔进了嘴里。
岑厉的喉结极快地滚动了两下,他愣愣盯着那两瓣殷红的唇,耳朵尖都羞红了。
偏偏方顾不解风情,还在纠结着如此的美味到底能在哪儿买到。
“不是买的,”岑厉再一次否认,语气里带着隐隐约约的骄矜,“是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方顾明显不信。
“方队长若是不信,不如等这次回去,我下厨给你做几道好吃的?” 岑厉眉眼弯弯,挑起的眼尾像是在勾引鱼儿上钩。
“好啊。”方顾一口应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落入了陷阱。
燃了一夜的篝火此时已经烧成了灰,甲虫闪着它斑斓的翅膀从灰里跳出来,扑哧扑哧驮着几粒碎屑又钻回了草丛里。
方顾和岑厉两人并肩坐着,巨大的树冠支起一张绿色的巨网,将本就阴郁的光遮的七七八八。
只有从地里钻出来的热气在空气中蒸腾,只是因为还是早晨的缘故,那热气并不闷人,反而给冰冻了一整夜的温度带来了一点妥帖的暖意。
四面吹来风,水汽扑散在脸上,方顾连日来躁动的神经也清明了不少,他凝视着那幢隐没在袅袅白雾中的木屋,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巴特会是锚点的关键吗?”方顾的声音极小,顺着风吹进了岑厉的耳朵里。
“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出去?”下一句的声音里掺杂了明显的急躁。
岑厉侧头,有些讶异于一向冷静的方顾居然能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
这不正常。
“方顾,你早上干了什么?”岑厉盯着他,眼神探究。
“什么?”方顾拧眉,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个邪邪的笑,“你不是一直盯着我吗?会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方顾眉心紧锁,他在说什么?
“我……我不是……你……”你什么他说不出来。
方顾从没有哄人的经验,因此他绞尽了脑汁也只是断断续续说了几个无意义的词,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才后悔怎么就没学得程愫那样有舌灿莲花的本事。
此时的他空有一腔言语,可奈何肚子里却吐不出几滴墨。
末了,他还是只咂出了三个干巴巴的字。
“对不起。”
“你的情绪已经被影响了。”岑厉好像浑不在意刚才的冒犯,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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