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风小了些，刃无涯给摩托发动机灌上了防冻液，驶向一条昏暗小巷。

巷子没有名字，低矮的房屋挨挨挤挤，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气来。

极寒已经使这里的电力系统瘫痪，只有巷子边的霓虹灯还隐隐闪着些让人感觉廉价的光。

刃无涯一间间走过，最终停在一间格外破陋的房子前。

她敲了敲门，三长一短。

屋内响起一个机械音：“暗语？”

“第九世界。”

“请进。”

门“咔嗒”一声自动打开，屋内并不像外面看到的那样破败，相反，里面亮堂舒适。一名女子背对着门，坐在满是机械手臂服务的转椅上。她转过身，机械义眼上下扫视一遍刃无涯，打趣道：

“哟，稀客呀。”

“得了吧，三天前刚来找过你。”

“先说好，56区那边我暂时不能再打探，江涟警惕性太高，我一个弟兄只是连续三天进了‘ghosts and gods’，就被她盯上了，现在刚脱身。”

“那行吧。之前委托你的事……”

女子打个响指，一条机械臂精准地从众多存储器里挑出一个来，放到她手中。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给个友情价？”

“那不行，我白玉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刃无涯失笑：“都老主顾了，还算得这么明白。”

“少废话，拿钱。”

刃无涯丢给她一个箱子，白玉指使机械臂接住，飞速数起来。

“不愧是刃姐，爽快。‘dark’欢迎您下次惠顾！”

刃无涯收起存储器，正色道：“还有件事。”

“另外的价钱。”

“……”

她递给白玉“小树苗”的个人资料。白玉扫了眼，放到一旁：

“第一区的要另外加钱。盯梢还是杀人？”

“派人盯着，如果她离开第一区，告诉我。”

“准备亲自动手啊。”

“这不是你该问的。”

白玉无所谓地耸耸肩，转回椅子，朝她挥挥手：“还是老规矩，我们没完成任务，你不用交钱，价格视情况而定。”

刃无涯轻轻应了声，裹紧外衣，走入风雪之中。

“小树苗”能在游戏开始后不久就杀死变异生物，实力不容小觑。

——换言之， “小树苗”背后很可能有不小的势力，并且不属于那个无能的联邦政府。

找白玉盯着“小树苗”有两个原因，一是“塔隆”实际上属于正规雇佣兵组织，虽然是57区实际管理者，但联邦政府也不会允许他们盯梢一个第1区公民；

二是“dark”是现今联邦情报网最发达的情报交易组织，也兼职暗杀，处于完完全全的“黑色”地带，属于联邦对立面，可以处理一些像“塔隆”这种灰色组织不便出手的事。

摩托驶过旗帜大楼，街上的广告屏还倔强地播放着新款机械义肢的广告。中心街道依旧灯红酒绿，除了没有人在街上活动，一切都与灾前没什么两样。

——即便如此，联邦政府也不愿投下一点目光到社会最底层的贫民窟。

但凡是在联邦生活的公民，都早已对政府不抱太大希望。高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却没有一个是真正为民着想的。

现在灾难降临，那些高官早已不知踪影，一个个都龟缩着不敢担责。

到了现在，第1区联邦政府也没有发出任何关于公民应如何自救的公告。

——这就是所谓联邦，真是可笑。刃无涯在心底冷笑着，停下摩托走进总部。

“刃姐，后天就是周一了，根据游戏公告，会在中心广场投放补给物资。我们要去拿吗？”周燃询问着。

她觉得这游戏一定没安好心，投放物资，却十分紧缺，不是明摆着让他们自相残杀？

“必须拿，并且要控制住局面。全区无线通讯还能用吗？”

“现在能了，我带人修过了。”吕冬鼻尖微红着从外面回来，打了个喷嚏。

外面的严寒确实让人受不了，只是出去修了个无线电，她就觉得寒意刺骨。

热了一碗姜茶给她，刃无涯盯着她喝完。

“你可是技术人员，我们的稀缺资源，生病了就不好了。”

吕冬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刃无涯这是在关心她？

这种想法刚一萌芽，就被刃无涯接下来的话无情掐灭：

“毕竟，如果你生病了，我们可就又少了一个勤勤恳恳的好员工啊！损失惨重！”

……果然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的好。

“既然能用了，那么马上去发通知，让民众不要焦急。”

“100份物资，‘塔隆’全拿，再平均下发给民众，减少争抢带来的伤亡。

“同时，让民众尽量不要外出，待在家里。”刃无涯对周燃道。

第1区，亚莱斯曼街。

少女看着智脑，秀丽的面容微微透出些烦躁。

“您似乎情绪波动较大，需要我为您开启情绪调节模式吗？”

她旁边站着的机器人管家大约2米高，此刻正微微欠身，温和地询问着她。

“不需要，里昂。”少女拒绝得强硬，手指仍刷新着智脑光屏，似乎焦急等待着什么。

光屏上显示出新消息。

她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如饥似渴的读着那条信息。

“To：第1区，亚莱斯曼街47号，时淼小姐：

请前往84区，莱克街24号“雅各布”酒吧。找到酒保，对他说出暗号‘来一杯深蓝狂想’，以参加您的第一次集会。

Z.”

“太好了！”时淼轻呼着，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

她迅速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却被叫做里昂的机器人管家拦下：“小姐，先生说您不能……”

时淼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偏要出门，他能拿我怎样？”

里昂仍拦在时淼面前没有动。

“让开，里昂。否则我就启动你的强制关停系统。”少女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眸中欣喜的神色渐渐黯淡。

里昂仍是那样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抱歉，小姐，阻止您出门是先生的命令，我不能违抗。并且，据我所知，您并不清楚如何启动我的强制关停系统。”

一人一机对峙了几秒，最终还是时淼先败下阵来。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沉默良久。

突然，她轻声开口：“里昂，如果是我的命令，你会遵守吗？”

“抱歉小姐，我只听命于先生。”

“……”

“那么，对不起，里昂。”

少女抬手，蓝色光芒在机器人身上亮起。他墨绿色的眼瞳中浮现混乱的信号，“滋滋”地响了两下。

还没来得及启动警报措施，他的眼神便已恢复清明。

“指令已更新：前往84区，莱克街24号“雅各布”酒吧。”机器人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无言地跟随少女走入茫茫风雪中。

84区到第1区，路程有些遥远。长途跋涉，时淼终于找到了“雅各布”酒吧。

她把里昂安顿在离酒吧不远的一个废弃仓库里，戴上准备好的面具，只身进入酒吧。

“来一杯深蓝狂想。”找到酒保，她又特意递上一枚金币。

酒保顿时眉开眼笑，毕竟虽然联邦货币改换了，金子却总是流通货。

他谄媚地笑着，满脸的肥肉都在抖动着。

“左转，坐最右边的电梯下到-6层。祝您愉快。”

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酒气。

时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对酒保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走向电梯，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

早在一年前，她就着手准备起加入集会的事宜，今天终于得偿所愿，怎能不激动？

电梯缓缓下行，终于抵达-6层。

金色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入她眼帘的是照着暗红色灯光的大厅。

侍者引她穿过铺着红丝绒地毯的大厅，停在一扇绘着古旧花纹的门前。

侍者抬手叩门，里面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

“带她进来。”

时淼被领进房间，这屋里十分黑暗，只有桌上的水晶球发出隐隐微光。

“不是参加集会吗，人在哪，不会是骗我的吧？”时淼暗暗想着，但见黑暗中浮现一个穿着长袍，戴着兜帽的身影。

她连忙毕恭毕敬低下头去，只听那身影柔和道：“放心，我们不会骗你。每个新人，都要先来见我，才能被允许参加集会。”

时淼心中大骇，不敢再多想什么，把头埋得更低。

那身影伸出修长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循循善诱：“看着我的眼睛，亲爱的。”

时淼注视着那双暗紫色的眼瞳，突然感到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一片混沌中清醒，只听眼前女子轻笑，道：

“审查通过了，亲爱的。”

“欢迎加入‘暗红’。”

“审查……难道是刚才……”时淼模模糊糊地想着。

女子洞悉了她的想法，却没有解释，依旧用着虚无缥缈的声音对她说：“下次不建议你带着面具进酒吧，亲爱的。那太显眼了。”

强大的威压迫使时淼再次低下头去：“是，我下次会注意。”

女子话锋一转：“不过，幸好你通过了审查，亲爱的。否则，像你这样通过非官方手段获得异能的’编外女巫’，如果没有通过审查的话……”

时淼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抱歉，女士，我……我太渴望成为女巫了……如果这亵渎了母神……我感到万分抱歉……”

女子微微颔首，兜帽下唯一露出的那双暗紫色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似乎对她恭敬的样子很满意：“没关系，亲爱的，母神是仁慈的，她会原谅你。去吧，享受你的集会。”

直到那扇绘着古旧花纹的大门在眼前关上，时淼心里的不真实感才渐渐消退。

她踩着柔软的红丝绒地毯，被侍者引着走向更深处。

“暗红”内部陈设都很复古，就像西欧中世纪的庄园。盏盏壁灯都罩着晶莹的琉璃灯罩，内部是摇曳的烛火，亮着昏暗的光。

走廊狭长幽暗，让人很容易就模糊了时间感。时淼经过一盏又一盏烛火，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还要多久才能到？”

侍者回转身子看了她一眼，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

随后，他打起了手语：“请您稍安勿躁，还有一段路程，不过不太远了。”

时淼愣了一下，但仍保持着优雅的礼节，轻轻颔首。

她沉默了几秒，又发问：“这里的侍者……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侍者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他们停在一堵砖墙前。

侍者抬手轻轻叩响墙壁，时淼还没来得及数清砖的位置，那墙壁就已“轰隆隆”地从中分开，一个仍旧昏暗却比大厅宽敞数倍的房间呈现在她眼前。

房间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全部都是女性。

她们无一不在虔诚地向着一尊巨大的女神雕像祈祷。雕像处于房间正中央，女神的面容隐在兜帽中，看不真切。

她踏进房间，信众们却并未感到一丝好奇，依然自顾自地做着祷告。

角落中走上一位侍者，向时淼呈上一件深红色的长袍。她会意，接过穿上，也走入信徒中，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突然，一个熟悉的，虚无缥缈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看来人都来齐了。”

时淼睁开眼，只见一双暗紫色的眼眸扫过在场每一位信众。

众人缓缓开口：“赞美母神。愿母神保佑吾等，愿母神的荣光普照世间。”

时淼也跟着一起念诵起来。

祷告结束，暗紫色瞳的女人宣布着：“母神在上，开始今天的集会吧。”

一小时前，“雅各布”酒吧内。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黑影目视时淼走向电梯。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黑影才站起，走出了酒吧。

他走到一个废弃仓库前，环顾一圈，没有看到人，才放心打开智脑，发送信息：

“目标已进入‘雅各布’酒吧深处，不便继续监视。”

一抬头，他却与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相对视。

他一惊，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机器人。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机器人没有反应。

良久，确定他并无敌意，那黑色身影才转身离开。

“应该是哪家的报废机器。”他这样想着。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身后，里昂的眼睛闪了闪。

“检测到可疑实体……检索完毕，已列入黑名单。”

吕冬在57区的全区通讯里发送了“塔隆”关于领取物资补给的公告。

一开始，还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反对。

L2老子宇宙最强：毫无人性！“塔隆”领取全部的物资就是想独吞！

但很快，就有民众自发站出来反驳。

L3卖核弹的小女孩：楼上的，按你的说法，‘塔隆’要独吞物资，那他们为什么还给我们发燃料？”

L4阿巴阿巴阿巴：同意！我就是因为他们下发的燃料，才撑到现在的！

那个人依旧嘴硬着：“他们就是伪善！包揽了所有物资以后，我们根本领不到多少！”

L6卖核弹的小女孩：行，你是大善人，那你不要领‘塔隆’发的物资。

反驳的人默默闭上了嘴。

“干的漂亮！人如其名！”围观了一场单方面碾压的战斗，吕冬痛快地关上了智脑，起身寻找刃无涯。

“确实。看她怼人，我有种强烈的舒适感。”周燃一撩短发，自然地在刃无涯身边坐下。

“上次委托白玉在58区调查的情报，一起看看。”刃无涯把存储器插入智脑，一个加密的文件呈现在眼前。

“请输入密码（提示：上次暗语）。”

“第九世界。”

文件解锁成功，两人浏览起来。

“江涟居然在灾变开始后半个小时就抓到了6只大型变异水螅？这怎么可能……”周燃不可置信地低声说着。

“她们那边有个很强的生物学家，叫逢斯年。”

周燃略一沉吟：“……噢！想起来了。他还是明月姐的学弟来着？切，’影’也就会玩阴的了，搞偷袭算什么嘛！”

刃无涯纠正了她的话：“不，如果偷袭成功，也是她们的本事。从来没有什么阴阳手段之分，能生存才是王道。”

突然，刃无涯的智脑上弹出一条信息：

“目标行踪已掌握，13万，现金。暗语‘远距离狙击’。”

周燃“噌”地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起来：“13万！她真敢要啊！不就监视个人！”

刃无涯摇了摇头：“实在暴利，不过没办法，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周燃咬牙切齿，真切地为“塔隆”的经费感到心痛。

“我去她那边交易，看好家。”刃无涯准备好现金，骑上摩托。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燃燃，帮我拿个裹尸袋。”

周燃一愣，旋即明悟：“刃姐，你要抓活的？要不要多带几个人？”

刃无涯想了想：“派一支小队全区搜索那种怪物，跟他们说，只要找到一只就告诉你，咱俩一起去白玉那，顺便抓只活的回来给明月姐做研究。”

57区，无名小巷。

刃无涯把现金交给白玉，成功收获了她的眉开眼笑和记录着情报的存储器。当然，忽略了周燃快要冒出火来的眼神。

摩托驶出小巷，驶向离旗帜大楼不远的地方。

周燃的声音散在狂啸的风中，略微有点失真：“有两只，就在这附近了。”

两人停下车，摩托在雪地里划出两道飘逸的弧形痕迹。“记住，要活的。尽量完整。”

周燃走下车，微微活动了下筋骨，双手执着两把折叠式匕首。刀柄伸长开来，她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寂静。

空旷的雪地里，唯有战术长靴踩在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突然，几条触手破空袭来。

两人灵巧侧身躲过，刃无涯冷静指挥着：“不要恋战，直奔眼睛，刺瞎它们。”

她凌空跃起，怪物黑色的触手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刃无涯在空中转体，手中长剑划破长空，却只用剑尖刺几下迎面而来的触手。

两人以躲闪为主，尽量保存着怪物的完整躯体，雪地中密密麻麻的黑色触手如同天罗地网，两人却总能在那微小的夹缝中寻求生机。

——只有周燃在这里，刃无涯才敢如此肆意地保留怪物的躯体，使用这种险而又险的打法。

她们是最亲密的家人，亦是最默契的战友。

顷刻间，两人已袭至怪物眼前。

两只水螅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围拢起来，意欲包围她们。

“枪！”

周燃手中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已变成小型机关枪，她瞄准怪物的眼睛，猛烈开火。

随着两人枪响，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触手顿时瘫软下来，无力地抽搐着。

周燃拿出特制镇定剂，给它们每只注射了两剂。

确定怪物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后，她才整理了一下衣服，理了理被风吹得杂乱的头发。

“呵，不过如此。有我们俩在，管它几只怪物，都是毛毛雨！”她有些炫耀地笑着，轻蔑地道。

两人打开智脑，耳麦里传来沈明月的声音：“摄像头再往右点……停，可以了。”

“小心那些流出来的黄绿色粘液，可能有腐蚀性。……嗯，对，两个人一起，把它们抬进袋子里。”

“保存程度还行吧，都是活的。”刃无涯的声音带上了点笑意，尾音微微上扬。

通讯另一端传来沈明月的轻笑： “保存程度很完好，研究应该不会有问题。”

“路上小心……我的意思是，别把怪物**碰坏了。”

通讯到此结束。沈明月深呼吸了几下，走向实验室为研究做起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