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都二环,一栋普通低调的小区内。
清晨遛狗的大爷早早打开了楼门,一嘴京片子,“呦,大早上怎没太阳呢!乖乖,咱得快点儿散步,我没带伞。”
边牧穿着马甲,有些焦虑地朝天空汪了两声。
迎面三三两两的行人,有起得早的已经提着早餐了,一中年大妈和大爷打招呼,塞给他个包子。
“挺早啊老哥哥,没吃呢吧,来尝尝这个,梅干菜的,热乎!”
“哎呦张姐,太客气了白拿怎么行呢……”
大妈笑盈盈的,“嗐,别客气都是老闺蜜了。”
昨天未归的年轻人白了这里一眼,打着哈欠塞上耳机,不小心漏出摇滚的几串音符,他扣好衣领和他们擦肩而过。
从这栋楼里出来另一个年轻人,穿着干净的米色旧西服夹着公文包,衣着整齐刚要出门。
光线精挑细选地流经他的侧颜,黑框眼镜反出一丝浅光,他走路时微微低头,定好型的额发不听话地漏下一缕,擦过浓黑的眉。
“小眠上班儿去啊?”张阿姨和他远远打招呼。
年轻人扬起眉头,分别点头。
“叔叔,姨姨,早啊。”
“真辛苦啊,再干干吧,再熬几年,就能和我一样退休享清福喽~”
“哈哈好。”
“眠野真是好男人,你们家女人嫁了你有福气啊。”
“哪有,我能娶到她才是有福气。”
例行公事般寒暄几句,几位邻居在楼下散去,该遛狗遛狗,该上班上班,该回家叫孩子起床的回家叫孩子起床。
路眠野抬腕看了眼表,加快步伐,应该能赶上八点40的六号线。
“等一下!”
元荷在窗明几净的大平层卧室睁开眼,猛然伸手去拽,鎏金的碎钻顶灯安静地晃了几个来回,手里一捧空气,她步履慌乱地跑到客厅,取出电视下常备的药箱,抖着手指摸索半分钟,才打开速效救心丸。
嚼碎,把坚硬发苦的碎屑吞进喉咙,刚入喉,她终于回过神。
猛地跑到卫生间呸呸,把药吐到马桶里。
光吃特效可不是好毛病,她40岁时决心戒去。
手边不见冰凉的瓷砖触感,她低头,地毯铺满客厅,大片大片的紫色玛格丽特花纹清新,手感软实。他在坐月子的时候铺的,说怕她身体弱,地板不能太凉。
眠野。
元荷闭眼呼吸,给了自己十秒。她睁开眼睛查看周围,的确是以前他们租的房子。
现在是几几年?
手机打开,显示[xx24年六月,星期三8:34am.]
手指抖动着劫后余生的愕然与狂喜。
“怎么会……”
还剩一个月。
元荷垂下纤长的睫毛,寒星般的眸子微动,一滴滴滚烫的水珠砸在手机屏幕上。
这是一个什么都未发生的时刻。
他应该去上班了。
他好好地去上班了。
很好,很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元荷扯了下身上的粉色兔子睡衣,回卫生间洗漱,将睡衣扔进垃圾桶。
粉色牙杯放回蓝色牙杯旁,打开凉水冲脸,镜子里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夫妻俩长得都出挑,阴阳调和,她是偏冷的那一款,五官挑不出毛病,水珠从下巴流入脖颈,冰肌玉骨名副其实。
她墨色的丹凤眼扫视着自己,留着刀切齐刘海,绸缎般的长发乌沉沉的,很长,于腰间齐齐截断,这是今年流行的样式,仿佛二次元人物。元荷捏了下发梢,比了比,考虑要不要用剪刀切断。
过于累赘。
她没急着动剪子,回到卧室。
方才没有细看,他们的婚房,到处是雪白的装饰,丈夫喜白色,她打开白木衣柜,她的衣服被人整整齐齐按季节归类,大多都是他挑的,风格像欧洲的贵女或日式萝莉,满目繁复的细节。
她随意取下一件裙子,白色的丝绸,好几层,领口坠有精致的蕾丝和珍珠绑带,从绵密的质感和做工看不便宜,他这是要让她扮作公主吗。
自己以前怎么能放任他把这玩意往她身上穿,无法理解年轻的她。
元荷将裙子挂回去,打开左边的柜门,一排排衬衫按颜色从浅到深,每件都没有一丝褶皱,右边是几套罩着防尘袋的西装。她拉开抽屉,一边是整齐的卷卷领带,一边是新旧的内衣袜子。他有强迫症,柜子比她那边整齐的多。
她翻出一身丈夫的黑T恤灰短裤套在自己身上,两人个头相仿,除了肩头宽松,穿上没有不合身的地方。换上运动鞋后元荷晃了下神,她捏起黑色布料低头,果然,一股她无比怀念的香气涌入鼻尖。
“喂。怎么比我还香啊?”
走在夜市的一对情侣,及肩发的女生挽着一样高的男生,抬起他手嗅了下他手腕。男生青涩的脸上暗藏发红的期许,只是在日光下掐她的脸,笑容矜持。
“那摸一下你的脸,你就沾上我的味道了。”
“切,幼稚鬼。”
…….
元荷恍神,系好鞋带闻了闻手腕内侧,仿佛在回忆什么。
她们在一起的记忆已然在岁月的洗练中模糊,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末日刚开始的时候。
“元荷,我明天就回来!”洪水如上帝打开了强洗开关,从高楼掠下。她回头。
一道单薄的身影在漂浮的木板中挥手,他和其他人坐在一只橙皮划艇上,回家拿东西。
他被卷入名为末日的狂渊,在某处绝望地……
没有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他这个可恨的骗子!
此后四十年的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再与她无关。她一个人靠强大的异能也过得很好,只是没有再谈恋爱,她的爱情,永远地留在了四十年前的那一天。
没错,她重生了,在客厅做高抬腿热身,边慢慢牵起思绪,整理她的处境。
她四肢撑地做平板支撑,感受着这副身体疏于锻炼的后果,体温逐步攀升,呼吸一点点变快。
大陆的一年之后,会迎来末日。
真正的末世在她的丈夫死去后,才开始。
她总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冷淡,性格使然,她也想给他同样程度的关心,可就是做不到。
一直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平常的夫妻关系,但在丈夫死后,她才意识到他早已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他是爱人,也是挚友,更是灵魂的另一半。
可笑,失去他之后她才彻底爱上他。
元荷垂眸,避过汗水,眼皮上传来急痒的感觉,催动着她放弃,汗液砸在地毯上,渗入绒毛。
刚开始运动就是这样,一点点不舒服都会在坚持中被放大、拉长,眼皮划过汗水的触感变成一种折磨,一个声音诱惑着你放弃吧,轻松一下。
这不算挑战,就像洪水、雪暴、地震、飓风……不是末世,孤独地活着才是。
黑暗,尸体,鬼魂,无人生还不算恐怖,人心的难测才算。
她的所有脏器都在努力鼓动,这么丰沛,这么生机勃勃地要让她顺利喘息。
她还活着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还活在有那个人的时间里。
这个认知,让她非常的爽。
十分钟后,元荷重重砸在地毯上,地毯温柔地护住了她。她的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小汗珠,睫毛黏在一起,沾水黑了一个度。她止不住咳嗽,不停喘动。T恤被汗水完全打湿,浑身水淹过一边似的。
看来是不能继续了。
这段时间要改下食谱,身体里的热量不足以支撑她的消耗。
洗个澡,穿了没一个小时的衣服被晾在阳台上,她不客气地又去丈夫衣柜顺了一套相似的。
她翻看通讯录,今天误班没跑,手机有上司十六个未接,微信四五条红点。
“老板,是我。”
“元总监,你他,没事吧?”老板的怒气变为试探。这个总监可从来不请假,各方面都能力过硬,旷工是不是出了意外。
“我手机坏了,刚才修好。对了,这边刚谈的单子稍后我发你邮箱。”
“那就好,下午来上班啊,单子给财务就好。”
元和平静道:“对了,我想辞职了。”
“行,给我发过来。啊?”
“辞职,工资不用结给我,再见。”
“啊?什么意……”
她挂了电话。
她站起身戴上口罩,背上包,准备出趟门。
她要回家接个人。
开着车下二环,到高速上,正好赶了午高峰。
相邻车主一锤方向盘,“去乡下的路怎么也堵,我草”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有些焦躁,不在她关心的范畴内。
堵了二十分钟,她顺利离开高速,进入郊区小镇。
戴上耳机开启蓝牙,她给家里拨电话。
“喂,姥姥,你和侄子都在家呢吧?”
那头一个苍老的声音连连答应:“哎,乖外甥女,在呢,我们都在,要小池和你讲话吗?”
“不用了,我在回家路上,待会儿再见。有顺便想要带的吗?”
姥姥很高兴,她听到侄子的大叫“巧克力,小姨”。
“哦快过来了,好,好,你人平安过来就行,小池吃多糖牙疼,别买那些花里胡哨的,开车慢点啊。”
“不嘛,小姨你给我带巧克力!”
“去,听话,你小姨正开车……”
元荷挂了电话,吸了口气,上辈子为他们叹的那口气似乎落回了胃里。
她自小煞命,就姥姥一个亲人。
可她死在了缺衣少食的暴雪夜,没陪她到最后。
而小侄子却寄养在姥姥家,后来一直在叔叔家,她没有叔叔一家的消息,不知道上辈子小池的命运。
夏天的阳光过分璀璨,鲜亮青翠的杨叶投下灰金色的阴影,扫过车前盖。元荷把车停在小区楼下,进超市买了口香糖。
店主黄阿姨嗑瓜子看剧,眼睛一瞟看到一戴口罩的姑娘,“这不是老冯的外甥女吗,回来看你姥姥,”
元荷拿烟的动作被认出后莫名心虚,还是指了指,“拿盒熊猫,您怎么认出我的?”
她带着口罩,也是上辈子的习惯,不戴不安心。
“嗐,皮肤这么白的小闺女,我就认识一个你。”
元荷点点头,从大衣内兜掏出钱包,“您夸得我都害臊,结账吧。”
黄阿姨又看了眼平板里跪着的安陵容,才给她装塑料袋,她拿起香烟,有些惊讶:“你自己抽呢?”
元荷凉凉看着她:“嗯。”
捉虫欧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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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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