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是夜,大盛皇宫丽烛高照,觥筹交错间丝竹声不绝于耳,倏然尖厉的断弦铮鸣之声,打破了这一派歌舞升平的靡靡之景。

乐声骤停,弹琴的乐师忙不迭地跪伏在地,瑟缩颤抖的声音突兀回响在大殿上。

“奴……奴该死,奴该死……”

席上众人的目光皆聚于这个匍匐在地的身影上,已有几声啧啧之音表示不耐。

“你这庸奴,怎地如此莽撞?”,一个身着金红华裳的汉子怒斥一声,站起来一把将跪在琴台旁的人掼下,再当胸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又朝着那人背上碾了几脚,精明的三角眼在四座间流转了一番,接着躬身朝玉座上的男人行了个礼。

“陛下恕罪,这该死的庸奴实是上不了台面,如若冲撞了陛下,我这就命人将他拖下去杖毙了。”

斜陈在铺着缃色软垫青玉座上的年轻男人正是当今的天子,夏侯蔼。

他衮袍冕旒,面若冠玉,雅态卓然,此时正阖着眼,听闻对方的禀报,才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眼神倨傲不羁,平添一抹厉色,赫斯之威乍现。只见他接过宫婢递上的茶盏,浅呷一口香茗,方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尔等部族的这些个……”,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一哂:“本来也不是拿来卖弄这些雅事的,族长无需太过强人所难。”

南烛族长桀笑两声,随即粗鲁地攥着那人的髻发迫其仰头,只见一张带着稚气的小脸涨得通红,苍白的唇不停地哆嗦着,额上起了密密的一层细汗,显然是被刚才那几脚伤得不轻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要不是方才开过口都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巴。

南烛族长却丝毫不见这人的痛苦,自顾洋洋得意道:“陛下请放心,我们南烛族人身强体健,我这一脚少说也有二三百斤,但这小奴却像没事人似的,比牲口还要耐操耐造。”

夏侯蔼双眸微垂,瞥了地上之人一眼便挪开了目光,仿佛地上的不是人,而是一抹微不足道的尘泥。

南烛族长见皇帝并未怪罪便将手中之人抛开,自拾台阶道:“陛下仁慈宽厚,不同你这个小奴计较,还不谢主隆恩?”

匍匐在地的人赶紧端跪行礼,口中恭敬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南烛族长仍不解气地又朝那奴隶踹了一脚,低声恫吓道:“还不赶紧滚下去!等会再教训你。”

那乐师捡回一条命,挣扎着要起身却三番两四次地力竭软倒,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在族长啧声警告中惊惶地稳住了身形,踉跄着往大殿外退去。

乐声继续奏起,灯红酒绿,穷靡如初。

只有坐在堂下首座的人注意到了这个仓皇离去的乐师。只见他耐不住往袖中呛出一口血却来不及细擦,焦急的目光掠过大殿上铺设的牡丹蝙蝠团纹地毯,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不等细寻又不得不离去,最后的目光竟是怔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对视一眼又仓皇地垂下头,佝偻着身子走了。这乐师从他入席伊始就在有意无意地偷瞄他,待他回望过去之时却又目光躲闪。

他收回了目光把玩起手中的物什,是一颗血红的串珠原本戴在那乐师的脚踝上,当他被掼在地上之时绳结摒断了,珠子迸在了地毯上又滚落到了他的脚边。他垂眼打量着手中的鹌鹑蛋大小的珠子,浅红色的琥珀里包裹着如鸾鸟振翅般的一滴血珠,这竟是一颗名贵的凤啼血,心道,一个奴隶怎会有如此稀罕之物?

华宴奢靡,席至酣处,众人开始推杯换盏。首座之人却始终自斟自饮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查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抬眼循去只见坐在对面的男人朝他举了举杯,而他并不领情,瞥开了眼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微妙。那人见此一哂,刚要将杯盏放下,就听见夏侯蔼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自王座传来:“皇兄。”

夏侯蔼唤的正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端亲王夏侯煦。

“臣在——”,夏侯煦放下酒杯起身应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臣下礼。此人的模样与夏侯蔼有三四分相似,但周身的气息却温润了许多,琼枝玉叶般卓卓而立,骨子里透出来皇族的雍容又显得清贵不凡。

“阿煦不必拘礼,你近些年身子总不见爽利,长居于府中鲜少来宫中走动,你我兄弟二人已许久都未见面了,让孤这个做弟弟的很是挂心啊。”,夏侯蔼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垂眼睨着他。

“臣记下了,咳咳……咳咳……”,兰芝玉树般的人突然似站不稳,身形晃了晃继而以宽袖掩唇急咳了几声。只见他的脸色徒然苍白如纸,勉强才稳住心神,引壶觞满杯举杯道:“是臣失了礼数,久未来参见陛下,自领罚一杯还请陛下赎罪。”

夏侯煦手中还擎着杯,夏侯蔼眼尾一挑却并不理会他转头眼神对上了另一侧首座上的男人:“槐之,孤知你军务繁忙,但也要记得常来这宫中走动,母亲可是常念叨着当年我们三人在宫中承欢膝下的日子。”

他口中的母亲是当朝的甯太后,嘴上一口一个母亲叫得亲切,实则并不是他的生母。

他口中唤的人是已故的前三军统帅,镇国大将军之子,魏瓒,字槐之。战功赫赫戎马一生的镇国大将军,在朝中的声望凌于三公,但魏瓒却未承袭他的一品大将军之位,只封了个手无兵权的爵位,封号比较微妙,承恩候。

魏瓒闻言垂敛的眸中闪过一丝讥笑,再抬眼时却已是平静无波,他起身行礼,沉声应到:“臣戍边在即,此去起码年余,临行之际理应前去向太后娘娘请安。“

夏侯蔼听后颇为满意地颔首,顺水推舟道:“魏老将军及夫人去的早,你称太后为姑母,那么我这个做兄长的自当为你打点。你年纪也不小了,此次给你安排的婚事可不能再推诿了。”

魏瓒听毕他的话,压下心中几分狂悖,口中却恭顺道:“臣谢过陛下。”

夏侯蔼见目的达成,这才拾起酒杯,蛇鳞一样冰冷的目光在玉阶下的二人之间流转,面上却温润和煦地招呼二人与席间众人同饮,祝国祚昌荣,四海升平。饮罢便称酒酣身乏,摆驾离宴。

魏瓒受不了殿内的酒池肉林混着金粉调香的浮华气味,夏侯蔼前脚刚走他便也离了席,来到殿外琼堆玉砌的瑶台上,夜风袭来心中烦闷也散去少许。

大盛的皇宫恢宏奢靡,三千盏琉璃瓦宫灯照彻长空,宫殿鳞次栉比,层峦叠嶂的楼阁飞檐直冲云霄。魏瓒极目远眺间忽觉手中无意识地把玩之物,是那颗价值不菲的凤啼血,不禁又想起了那双瑟缩躲闪的眸子,便随手招来了侍从。

刚交代完,抬眼便见慕容煦朝他走了过来,口中还不停地道着喜。

魏瓒心有丘壑,冷着脸不搭话。

慕容煦却丝毫不介意对方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甯太后族中如今待嫁的贵女有两位,一位是甯国舅的嫡女青凌郡主,一位是太后的兄长,甯太尉的掌上明珠……”

魏瓒怒不可遏地打断:“此事就无需端王操心了罢。”

慕容煦好脾气地温和一笑:“还有嘛……这么多年了,我那皇妹衡阳帝姬的心思,你不是看不出来吧?“

魏瓒斜睨了他一眼踅身欲走,慕容熙却不依不饶地道:“可如今日所见,却又似多了种可能呢。”

魏瓒脚下一顿,了然他话中的深意,心中顿如火星入油,骤然火起,正要发作目光却落在了自己被晚风掀起的衣袂上,盘金法绣的白鹤在猎猎晚风中似振翅欲飞,随即自嘲一笑,九皋断翅,声闻于天却身陷囹圄,罢了。

慕容煦在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问道:“侯爷当真还下不了决心吗?”

魏瓒置若罔闻,身形未顿的大步离开了。

文已经写完,每日陆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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