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他如果自己没察觉的话就说是中了毒,不必告诉他实情,以免让他徒增心伤。”,魏瓒双眸赤红如血,声音略微嘶哑地吩咐着在场的几人。

“侯爷,我且问您一句,您待小果子还是一心一意的吗?”,覃瑞瑞已经哭过了一场,小脸儿通红,拼命吸着鼻子。

魏瓒挺拔如松的身形似乎晃了晃,方才那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惊惧和悲恸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让他不禁质疑他这么做是不是错了,明明是想更好的保护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受到了更重的伤害。他怔怔地望着床榻上苍白得近似透明的人,那股心疼似当头一棍,让人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他双拳紧握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之气自胸口上涌,趔趄了两步吐出了一口鲜血,终于撑不住跌坐在床沿上。

“魏帅——”

“侯爷——”

房内几人同时惊呼出声,魏瓒摆了摆手,示意他无碍,他随意用手揩去唇边的血迹,说了句:“你们先下去吧,我想单独陪他一会儿。”

覃瑞瑞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有些不甘,还想出言质问却被封鹊捏住了小手,安抚似的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将他带了出去。

出了门,覃瑞瑞撅着个小嘴,不满道:“你拉我作甚,我还没问明白呢!他若是变了心想跟那个丑八怪在一起,我就带小果子走,免得留在这里受苦。”

封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腮帮子,笑道:“你这小子,怎么净想着拐带别人家媳妇儿呢?你能把他带去哪儿去?端王府?你主子敢收?”

覃瑞瑞一听立马就炸了毛,:“你少小瞧人,小爷我这么些年也存了些钱的,我在京都城那也是有宅子的人,虽说和侯府没法比,但住一个小果子是绰绰有余的,就……就算是住他的宝宝,那也可以的。”,他想起那个逝去的小生命就无比难过,声音越说越小。

封鹊见他嘴一扁又要哭,赶紧呼噜呼噜头毛,安慰道:“他俩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的。”

覃瑞瑞绞着手指,眼泪扑簌簌地掉,摇了摇脑袋:“你不懂,小果子是墨实,墨实怀上宝宝那可是绝无仅有的奇迹,现在没了,他若知道了不得伤心死……呜……我原以为我的命已经够苦了,怎么小果子的命比我还苦呀?呜……”

封鹊轻轻地将哭得七荤八素的脑袋扣在了自己怀中,大手温柔地捋着他的背心:“你信我,侯爷如今的心情比我们都难过上万分,他万不得才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唯有与夫人和离才能让他名正言顺的离开侯府,让他置身事外,这是对他的保护你可明白?”

覃瑞瑞将泪湿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将眼泪和鼻涕往他的衣服上蹭了蹭,期期艾艾地道:“那也要问问小果子愿不愿意就这样被摘出去了啊,如今连孩子都没了,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拦着他不让他喝那碗药,都怪我不好,上次也是。”

“这只是个意外,谁都没有想到他真的有了身孕。上次也是,要不是你,夫人会被他们折磨得更惨,你做得很好,你真的很好。”,封鹊情不自禁地箍紧了怀中之人纤瘦柔韧的腰肢,低头在他的发旋儿上吻了吻。

头顶传来的热意让覃瑞瑞不由一颤,他挣开封鹊的怀抱,有些手足无措地窘迫,嘟哝道:“我……我去把小果子血湿的衣裳烧了,不然他看到该起疑了。”,说着红着小脸儿撒腿跑了。

封鹊捻了捻手指,回味着指尖残留的温度,叹息道:“什么时候才能心甘情愿的给抱啊,唉——”

魏瓒在盛着热水的铜盆中拧了个帕子,亲手为岑最果一点一点地拭去股间的血迹,原先垫在他身下的一块厚褥子已经被血浸湿,换过一块的上面依旧洇着斑驳的血色,竟是流了这么多血。当他听到大夫宣布岑最果是因落胎之药引起的小产血崩之时,那股雷电殁身,心肝俱裂的战栗感还凝在心头,激得他四肢彻骨冰寒,久久都回不了神。

本来他们之间应该有的一个孩子的,就因为他的大意让他们失去了,墨实有孕本是奇迹,可既是奇迹又为何这般轻易地就湮灭了,难道这就是他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代价?

他为岑最果换了亵衣,掖好了被子,看着他柔顺的乌发铺陈了一塌,脸庞如纯白的瓷胎,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他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触摸岑最果的侧脸,手指却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蜷了蜷终究还是收了回去,心道,你若知道了实情,会恨我的吧。

床榻上的人皱着眉,口中梦呓着,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吃力地将小手从被褥中伸了出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不断摸索着,魏瓒心头一痛,忙握着他的手指,岑最果被他牵住后就安心了似的,不再动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又似乎陷入了梦魇一般,睡不安稳起来,神色也痛苦了几分,口中轻声呢喃着什么。

魏瓒附耳去他唇边听,他说:“小阿哥,我疼。”

岑最果是隔了一日的清晨才醒了过来,覃瑞瑞正托着腮帮子守在床前打瞌睡,查觉到他微微有些动静,立刻惊醒了过来,大呼小叫道:“小果子,你醒啦?”,然后拉开门喊隔壁屋的封鹊,“大个子,小果子醒了,快去叫胡大夫。”

胡大夫为岑最果把脉后嘱咐道这次亏了血气一定要好好调养,开了药方让覃瑞瑞去抓药,岑最果转动着眼珠,吃力地开了口:“胡大夫,我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啊?”

胡大夫面露一丝不自然,瞥了一眼刚要出门的覃瑞瑞,俩人一时间都有些紧张,胡大夫沉吟了片刻不知如何开口,不向患者隐瞒病情是为医者的良知,但如今这个情况……

覃瑞瑞抓耳挠腮地开始编瞎话:“还不是因为那恶毒的丑八怪在那碗汤药里做了手脚,对,你这就是中毒了,还好及时发现才捡回一条小命,以后别人让你喝什么,你可不能再随便喝了。”

岑最果疲惫地闭上眼,讷讷道:“我不喝他们会放过我吗?”

胡大夫摇了摇头,让他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覃瑞瑞说了句我去抓药便也一同出去了。厢房静得一时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岑最果浑身酸软得挣不出半分力气,只觉得小腹间似有什么东西被剜去了一般,他能感觉到那块地方正鲜血淋漓连着后腰一起坠痛着,心里也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似的,他倦着身子缩成一小团,困顿地无力多想,又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

岑最果在猫儿胡同的小客栈内静养了月余,身子总算恢复了些,魏瓒却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这天他打开窗柩看着窗外飘起的小雪花,心想着今年的冬天竟是来了如此之早,便用手去接,还没等那片雪落在掌心,就被端着炭盆进门的覃瑞瑞喝住了:“你干啥呢?这还病着呢,怎么还玩儿雪,着凉了可咋办呦?”

岑最果回过头,像个闯了祸地孩子一般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问:“我就是有点闷,想出去走走,行吗?”

覃瑞瑞见他惴惴的表情有些可怜,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除了脸色苍白了些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取了一件雪狐裘大氅将人裹成一个胖毛团子,又塞了个暖炉在他手中,才说了句:“走吧,带你上街逛逛去。”

猫儿胡同是南北商贩的聚集地,就连胡商的身影也比比皆是,沿街摆着各色新奇的玩意儿瞧着倒也稀罕。覃瑞瑞走在外侧,有意护着岑最果不让他被往来的摊贩行人冲撞到,封鹊手中把玩着内有乾坤的一根钢棍儿,鹤立鸡群似的杵在他俩的身后,俨然像两个小公子出游,后面还带着个保镖一般。

覃瑞瑞端得一副小爷是“土财主”的架势,出门前就说今日全程的消费由他覃公子埋单,走在街头就身体力行地表达出什么叫有钱烧得慌,他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玩,不一会儿就买了一堆,封鹊又充当了长工的角色,两只手都垒满了东西。岑最果要去帮忙,覃瑞瑞不让,拉着他就挤到人群中去看傩戏,卖艺者带着神秘诡异的面具,穿着绘满图腾的衣饰,不少围观的百姓都虔诚地跪拜祈福,场面好不热闹。覃瑞瑞看得津津有味,还学着傩艺人的动作摇头晃脑,但他不解道:“人们不知道那鬼神面具后是人扮的吗?为何还要跪他?”

封鹊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沉重:“若有他法谁求仙,只因无路才跪天,是被这世道逼得无能为力了,求人无助才寄希望这巫鬼神佛的。”

此时岑最果的目光却被街角胡同口的一幕所吸引。一个妙龄女子被人从宅内拖拽了出来,她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整个人都狼狈极了,却双手紧紧地攀住门槛不停地求着主家,但那户人家不为所动,为首的貌似是女主人,手指着她不停地咒骂着。那边的声音被傩戏的热闹所掩盖,听不真切,但看得出来,这女子似乎是得罪了这家的女主人,她骂了一会儿还不解恨,转过身朝门内说了什么,几名家丁从宅内鱼贯而出,抡着棍子就往女子身上招呼,一介弱质女流怎堪受如此折腾,没几下那女子就头破血流地躺在了地上,似乎是伤到了,她抱着肚子不停地打着滚。岑最果叹道:“穷人的命就当卑贱如斯吗?如果是她府上的奴仆,与其将她打死还不如卖了换些银钱,封副将,客栈不是还缺人手吗?”

封鹊点了点头,刚要走过去问,就被覃瑞瑞拦了下来,他一撇嘴,说道:“别想了,是那丫鬟勾搭了他们家男主人,还有了身子,那女主人是气不过自己的丈夫与丫鬟有染才将她轰出门去的,这丫鬟还想拿肚子里的孩子相要挟,不过如今看起来,保不住咯!”

“你不是一直在看傩戏吗?何时连那边一场戏都一并听了?”,封鹊啧了一声,戏谑地问道。

覃瑞瑞的小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那是,不然小爷怎么当谣卫呢?”,如今他们俩人的主子上了一条船,那他俩就是一条绳子上拴着的蚂蚱,他也不必再遮掩,大大方方地将身份说了出来。

所谓谣卫的必备技能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好听点就是情报搜集小能手,说难听点就是听墙角他第一名。

他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谁都没注意,岑最果的脸色徒然煞白,他怔怔地朝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子走了过去。只见那女子身下流淌出来一大滩血染在了门庭下未清扫的积雪之上,满地的血红刺得他双眼胀痛,突如其来的顿悟激得他浑身觳觫,隐约听见那女主人站在门口骂道:“不要脸的贱蹄子,现在你肚子里的孽种保不住了,我看你还拿什么要挟,死皮赖脸地想赖在我李家,啐——”

岑最果直勾勾地看着地上那个女子,突兀地开口问道:“她肚子的孩子是没了吗?”

那女主人强势泼辣,目光如刀子似地剜了多管闲事的岑最果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有你什么事儿?她肚子里的就是个孽种,自然是留不得的。走走走,别多管闲事儿。”

岑最果杵在原地没动,他用手捣着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等封覃二人找过来之时,已是哭成了个泪人儿。

覃瑞瑞惊呼道:“小果子你干嘛哭啊,你别吓我,这是咋啦?”

岑最果哭得喘不上气,磕磕巴巴地说道:“瑞瑞……我的……我的宝宝……是不……是……也没了。”,他攀住覃瑞瑞的手,眼神彷徨悲恸:“瑞瑞,求求你……告诉我实话,不……不是中毒对不对?”

“我的宝宝呢?求求你告诉我。”,岑最果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就要往下坠。封覃二人眼见事情瞒不住了,悔得恨不得互相抽嘴巴子。

覃瑞瑞忙扶住了岑最果几次三番遭受大难,被折腾得骨瘦嶙峋的身子,望着他蓄满泪水的眼眸不忍再瞒他,咬了咬牙说道:“对,本来你……你也有了孩子,但……”

岑最果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绞,泪水将眼前糊成一片,他终于崩溃不支,凄声唤道:“我的孩子——”,不远处的傩戏还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岑最果昏过去之前第一次向鬼神祈愿:能不能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封覃二人将过度伤心再次晕倒的岑最果带回了客栈,覃瑞瑞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第二日的晌午,覃瑞瑞跑去熬药的功夫,再回来时塌上已经已经没了岑最果的身影。

他着急忙慌地出去找,正巧撞见刚踏进客栈的封鹊,一把拽住他:“干啥去啊,跟被屁蹦了似的。”

“小……小果子不见了。”,覃瑞瑞无头苍蝇一般急得直结巴。

“你先别慌,把事情说清楚。”,封鹊了解了情况后,便发动了所有的兄弟去找。

“你跟着兄弟们去街上找,我先去侯府看看,得马上通知魏帅,这些天每晚他都会趁夫人睡着后偷偷地来看他,却不让我们和夫人说,也不知道是何苦。”,封鹊边摇头边快步走了出去,覃瑞瑞似找到主心骨一般也跟了上去。

魏瓒借由夏侯嘉柔母族关系,掌握了整个骁骑营的势力,封鹊进来的时候他正和几位将领议事,见到他不由一愣,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岑最果失踪的消息还是让他不由得血气上涌,当即撇下一屋子的人走了。

遇到他的小果儿出事,自持冷静的魏瓒乱了心神,本来都要动用骁骑营的兵力去找人,被封鹊劝住了,这般大张旗鼓的去找人,又会将夫人暴露在人前,那他所做的一切铺垫都会功亏一篑。

魏瓒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问到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掳走了。

封鹊摇了摇头:“他去过侯府,侯府的守卫见您和帝姬都没在,就没拦他。”

魏瓒皱着眉:“他去侯府找我?”

封鹊有些尴尬地说道:“好像不是,他去侯府中庭的那棵槐树下取了一捧土,用衣摆兜住就走了。还有夫人随身的那个佩囊不见了,但其他的东西还都在客栈,想必只是临时出去了。”

岑最果已经得知了孩子的事,魏瓒当天就知道了,那晚他床边陪了昏迷不醒的他一整晚,此时不由想到他取那捧土的用意,沉吟了片刻,立刻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他径自去了弘鸣寺,向主持打听了岑最果的下落,那老主持说:“岑施主确实有来过,还供奉了往生牌,在佛前跪了许久才离开的。”

魏瓒问:“可有说去哪儿?”

老住持摇了摇头:“岑施主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老衲劝他昨日之事不可回,唯有放下执念方得万般自在。可他说他拥有得太少了,所以都想抓住,却又都抓不住。”

魏瓒闻言心头大痛,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他供奉的往生牌在何处,我想去看看。”

小沙弥引着他进了大殿,见到了有些偏的角落里立着的那个小小的往生莲位。魏瓒供奉了三支香后站着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转身出了大殿。

拜别方丈之时,魏瓒踟蹰了片刻才问道:“方丈上次说他十八岁时大劫将至,但他已从万丈悬崖上跌落过一次,您给他的骨珠也裂了少许,可算已经逢凶化吉?”

老方丈思忖了须臾,摇了摇头:“岑施主一生历经苦难无数,但他命中生死攸关的大劫确实尚未遭遇。但他的劫数与施主您有关,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您若想逆反天罡,必然杀孽深种,而他与你缘分深厚,荣辱与共,你犯下的罪孽最终会由他承担也尤未可说,还请施主好自为之。”

魏瓒心神一震,随即苦笑着摇摇头:“我进会害了他,退也护不住他是吗?唯有让他离我远远的,才能保他平安吗?原来他命中最大的克星竟然是我。”,他踉跄了几步,出了寺门。

“阿弥陀佛——”,老住持遗憾地摇了摇头,叹道:“帝星将至,伴星晦暗,真是冤孽。”

魏瓒循着古寺背面的山路徒步下山,不远处就是岑最果的那个在血鼎案中遇难的小友之墓,那时他俩亲手埋的。

山路难行连个步道都没,此处又是背阴,满地都是湿滑的积雪混着山泥,异常难走,他走了没两步就发现地上有一连串略小的脚印,便更加确信了人就在此处,连忙加快了脚步,但远远地就瞧见只有一座孤坟静静的立在那儿,根本没有岑最果的身影,不由脚下一顿,心中的恐惧止不住地涌了上来,“莫非已经走了?”

他怔愣在原地半晌,脑中慌乱地想着岑最果还可能去什么地方。

少顷,像有股力量牵引着他一般,让他往那空无一人的孤坟处走,直到走近了才见到了令他撕心裂肺的一幕,岑最果在小桃子的坟墓旁边刨了个不深不浅的小坑,自己静静地蜷缩在里面,怀里紧紧抱着个小包袱,他身着单薄的缟素麻衣,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污,一双手上尽是被细碎的砂石划出的深深浅浅的伤口,有的还在流着血。

魏瓒几欲肝肠寸断,连忙将人捞出来抱在怀里,岑最果冰冷得不似活人,他脸色苍白,浑身上下甚至是长发都是湿的,嘴唇冻得泛着青紫,魏瓒心惊胆战地探了探鼻息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赶紧脱下身上的黑狐毛大氅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亲了亲他冰凉的小脸儿,心中悲切难书,哑声哽咽道:“果儿,你别这样,别这样折磨你自己,是我不好,你醒过来,打我骂我都可以。”

岑最果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他一个人在净是迷障的山林里跑着,魏瓒的身影一直在前方不远处,他拼命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却始终只差一步之遥,岑最果边跑边喊着:“小阿哥,等等我。”,可任凭他如何嘶喊,对方也不曾回头。

找不到出口的昏聩不堪,得不到回应的心急如焚,倏忽间,他被脸颊上的热意所惊扰,岑最果徒然被拉回了现实,眼睫簌簌颤抖了两下,眼前的人渐渐清晰起来,张了张嘴,轻轻地唤了一声:“小阿哥。”

魏瓒双目通红,一双凤眸中竟盈满了泪水,他将岑最果的脸按在怀里,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狼狈样,岑最果这才意识到刚才他感受到的那滴温热是什么。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这是不想活了吗?竟对我失望如此了?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惩罚我?果儿,是我错了,但你……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死……你不可以离开我……”

魏瓒几近崩溃,话说得语无伦次,不等他回答,那声音像发了狠一般:“你休想……休想离我而去,这辈子只能和我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和我死在一块儿,老和尚说你的大劫也是因我而起,如你有任何不测,我也会同你一起上路,这人间寂寥,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我而去,若你也走了,我留下来还有何意义?我如今所图的一切还有何意义?”

岑最果吃力地从他怀中挣了开来,仰起小脸儿想伸出手指去擦他的眼泪,却瞧见自己的手指上沾满的血污,顿在半空想要收回去,魏瓒一把攥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你应我,说你以后绝不再做傻事。”

岑最果终于有机会开口,他咬了咬唇嗫嚅道:“我……我想给宝宝做个衣冠冢……我去取了侯府槐树下的土,宝宝就是在那里没的……”

魏瓒一愣,:“你挖的这个坑是给孩子准备的?”

岑最果点了点头,将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小布包展了开来,里面是用黄绸布包着的一小捧土和一双虎头鞋:“宝宝一个人躺在这里太孤单了,我想陪他一会儿,可是……可是太累了,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可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还穿地这么少?”

“我都找不到你,我每次做梦都梦到你来找我,可醒过来,你都不在。”,岑最果眼底泛起氤氲,委屈地看着他,又用袖子揉了揉眼睛。

魏瓒轻叹一声,将他重新拥入怀中:“我每晚都来的,都会守在你的床边看着你,可我怕你怪我,怕你对我露出失望的眼神,只敢偷偷的来。是我错了,不该放你一个人独自面对的,没有了宝宝,我也很难过,但我们还年轻,虽说墨实有孕是奇迹,但谁说这奇迹不会有第二回。”

岑最果泫然欲泣:“可你上回说你不愿有宝宝的,就算是你的毒传给他了,用我的血也可以解,对不对?可是就因为……因为那碗药……宝宝就没了……”

魏瓒心中万千悲切,提笔难书:“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不起。”

“你说好要再娶我一次的,可转头你就休了我,还要娶别人。”,岑最果这么多天来压抑在心头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控诉了起来。

“果儿,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会娶那个女人,等事成之后我一定原原本本的将一切都告诉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岑最果埋在他怀中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相信你的,只是心里实在太难受了……我疼……”

一声我疼将魏瓒的一颗心碾进了石磨,生生地碾得粉碎,他摩挲着岑罪果耳侧细腻的肌肤,将半张脸拢于掌心,阖眸咽回一声哀泣:“对不起,对不起,果儿,你再等等我,求你再等等我。”,愿一切罪孽尽归吾身,愿吾妻平安喜乐,愿我们能岁岁年年。半生孤傲从不信神佛的魏瓒在寺中传来的阵阵暮鼓声中,许下了心中所求。

魏瓒本想着给孩子的衣冠冢选个钟灵毓秀之地好好安葬,但岑最果说,这里也躺着个孩子可以陪着他,不然他该多寂寞。魏瓒想着魏家人口凋敝,母亲是在随军的路上生下他难产而亡,尸体就埋在了山坡上的一颗槐树下,父亲的尸身入了皇家陵园,这孩子埋在哪里都是孤孤单单的,不如在此处依山傍水,晨钟暮鼓,身边还有个伴儿。没再让岑最果动手,自己把他们孩子的小坟包堆好了,他留了块从小带在身边的佩环在坟茔中,算是他作为父亲的一点心意,道:“先暂时将就一下,等万事落定,再回来修葺吧。”

岑最果点了点头:“立往生牌位的时候,我擅自作主给孩子取名叫魏念,思念的念。”

“念儿……这个名字好,先不留姓氏了,以免节外生枝。”,魏瓒削了块木板当作墓碑,写的是,爱子念儿之墓。

下山的时候日暮余晖渐收,寒鸦哀泣而鸣。魏瓒背着人稳步走着,岑最果有些起烧,恹恹地趴在他肩头,嘴里嘟嘟囔囔:“小果不会轻易地就这么死掉的,死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幼年时便一个人活着,虽然不知道为何而活,但只要是活着,遇到的就不一定是坏事,谁能知道我一个小奴隶就嫁给你了呢,老天爷给了我念儿又收了回去,可能是他觉得时机还不对吧,等时机对了,他会把小念还给我的,所以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的,对吧。”

魏瓒把人往上掂了掂,心中酸楚,半晌才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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