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叙在床边坐直了些，盯着屏幕上弹出的消息。

萧至又发过来：文奇告诉你的？

凌叙：是的

发完这一句，没有再收到回复，凌叙把通讯器放到枕头边，脱掉外套，侧脸埋进柔软的床垫里。

萧至看上去已经不再对他擅自乱跑，还偷取志愿者个人信息的事生气了。

想想也很合理，那样一个大忙人，既要参与地震应急支援，又要兼顾海关中心的事务，估计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忘掉。

况且对萧至来说，拿捏一个流落到平原区的跃变人太容易了，他肯定觉得自己不敢再做这样的事。

凌叙放心了一些，在心里思考哪些地方有可能见到仲鸿熙。

通讯器不合时宜地闪烁了一下，凌叙拿过来看。

萧至：谢谢关心，开一下门。

他愣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跑去开门。

门打开，一张冷脸果然出现了。

“请进。”凌叙很有礼貌，等萧至进了房间，自己才关上门。

他跟在萧至身后，一眼就看到萧至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不知名装置。

“你怎么过来了，不用回海关中心吗？”

萧至用一种你在说废话的眼神看着他：“当然要回，回之前有事找你。”

还能有什么事，凌叙心里兵荒马乱，不会要和他秋后算账吧？

“我…我昨天真的什么都没干。”凌叙压低声音诚恳道。

萧至抬着眼皮打量他一眼：“手伸出来。”

“啊？”凌叙发出疑问的一声，但身体已经乖乖照做。

萧至拿着那个不知名装置，面板上发出高饱和的绿色光线，从凌叙手上扫过。

“这是在干什么？”凌叙感到紧张，但不敢乱动。

“抓你。”萧至毫不客气。

凌叙瞪大眼睛：“你明明承诺过，只要我帮你收集证据，就不会揭发我身份的。”

“难道不是你先违反承诺，做了和收集证据无关，还非常冒险的事吗？”

虽然萧至说得对，但他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影响，难道就不能稍微原谅一下吗？

凌叙还想争辩，被萧至一把按住头顶：“好了，骗你的。”

又被捉弄了，但凌叙不敢发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的小命和回家的希望都被这个人拿捏在手上 ，凌叙只能沉重而短促地叹气。

沉默片刻，萧至大发慈悲，告诉凌叙真相：“收集手纹，给你定制一个平原区ID卡。”

“真的？”凌叙又瞪大了眼睛，如果能有ID卡，那他身份暴露的风险就会降低不少。

“当然真的，有什么必要骗你？”

"谢谢你。"凌叙是真心的高兴。

“不用谢，基本的核验没问题，但经不起细查。”萧至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

凌叙说：“我不会的，我很理智。”

“你最好是。”萧至冷淡道，说完，低头看了一下通讯器。

凌叙刚才就注意到，萧至通讯器上提示灯闪烁不停，好像一直有新的消息进来。

“你要回海关中心了吗？”

“嗯。”萧至碰碰凌叙头上用来固定纱布的滑稽发网，虽然被工作催促，但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走了，再见。”

“再见。”凌叙送他到门口，盯着萧至的背影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关好门，回到房间。

之后的几天，除了医生每天都来检查凌叙的身体状况，没有其他的人再来过，凌叙没事干，就用病房的电脑搜索仲鸿熙的相关信息，但网络上的信息并不多，一天之后，他就再也刷新不出新的东西了。

直到第三天，医生终于给出了建议出院的诊断。

前一天，护士帮凌叙把脑袋上的全包发网换成了一小块纱布，用医用胶布固定在周围的头发上，这样的包扎方式隐形而美观，从正面看几乎看不到纱布。

凌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把自己的脑袋左右看了一遍，对现在的形象非常满意，他背上双肩包，里面装着他的检查单和医生开的药，准备一个人出院回家。

凌叙提前用通讯器给萧至发了讯息，告诉他自己准备坐地铁回居住区。

现在是早上的通勤高峰期，出站口人流涌动，母城的居民都从居住区出发，前往其他四个区域。

凌叙刚好是反向行程，他坐扶梯到进站厅，一路畅通无阻。下来之后，他先去站厅中央的大屏幕前，看自己应该坐哪个方向的地铁。

屏幕上五个城区间的地铁线路图已经恢复了全部亮起的状态。

凌叙虽然不喜欢平原区这样死板的城市规划，但也不得不承认，母城应对突发危机的能力非常强，仅仅五天，母城的交通网就恢复了正常。

他一个个数着屏幕上的站点，找到去萧至家步行距离最短的一站，再对应到经停线路上，找到自己应该乘坐的那一趟线路。

凌叙在的这节车厢只有他一个人，新风系统稳定地运行着，吹出舒适的凉风，他侧着头靠在座椅上，轻轻闭上眼睛，放空自己。

他很享受这样独处的时光，但西部大陆的地铁里总是挤满人，他要承担学业和生活的压力，只有晚上回到狭窄的出租屋，才能享受一会儿难得的沉寂。

只要闭上眼睛，世界变成一片黑暗，他就能短暂地从一个人类角色的身上抽离出来。不是一个孤儿，也不是一个即使失踪也没人在意，可有可无的跃变人，他不会被人类的情绪或身份困住，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小的意识，自由的飘向他想去的地方。

但放空总是暂时的，地铁总要停下，听到到站广播后，凌叙缓慢地睁开眼。

很多天没有回家，凌叙打开门，和预想的一样。家具有轻微的移位，玄关处的柜门半开着，客厅置物架上的书倒了几本。

在医院的时候，萧至就发消息到凌叙的通讯器上，地震发生后，他忙于支援，还有处理海关中心堆积的事务，一直住在临时休息室，还没有回过家里，让凌叙做好心理准备。

地面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凌叙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下，指腹上也沾了灰尘。

他先找了一块抹布，擦拭干净玄关处的置物柜，把自己的双肩包放了上去。

还好他现在精神不错，可以简单地帮萧至收拾屋子。

原始人类的科技水平已经发展的非常高，房子都配备了标准的清洁机器人，在平原区居住的这段时间，凌叙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些高科技家具的使用方法。

凌叙设定好扫地机器人的程序，让它自动把所有的地面和桌面都清洁了一遍，结束后，机器人还会提示凌叙开启新风系统的换气功能。

然后就是一些零碎的清洁工作，凌叙把移位的家具推到正确的位置上，然后去摆放客厅置物架上歪倒的书本。

当然还有萧至的书房，书架上的书籍已经歪七扭八，还有几本倒下来，落在桌面和椅子上。

凌叙一本本去捡，有《DL19机型飞行手册》、《联盟空中运输事故报告汇编》、《航空天气》、《航空电子系统》……

都是凌叙读一页都会头大的书，看得出来萧至经常翻看那本《联盟空中运输事故报告汇编》，封面的书角已经被翻得有些磨损。

还有一些哲学类的书，凌叙拿起一本《沉思录》，一张白色的纸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凌叙捡起来，发现是一张合照，画面的色彩有些泛旧，看得出来已经有几年了，但是被保存的非常好，没有一丝折痕或起翘。

照片上是七个年轻人，他们靠在一起，排成一排，背景能看到一架训练机，还有旷阔的飞行跑道。

萧至在左数第三个的位置，他穿着训练服，脸庞看起来比现在削瘦一些，比现在黑一点，头发也更短，嘴角是上扬的，眼底的笑意很真实，和凌叙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冷淡严肃又沉稳的萧至简直判若两人。

萧至左手边的人凌叙见过，这个人叫陈岭，萧至带他第一次去生活区的时候，曾遇到陈岭，他和萧至在咖啡厅短暂地聊了一会儿，还给凌叙点了一杯果汁。

原来他们是这么久的队友了。

凌叙翻过照片的背面，上面还有一行小字——RG编队毕业考核留念。

他停下动作，盯着这张毕业照，整个人保持了长达一分钟的静止，才把照片夹回书内。

可能窥探到了萧至不常对人展露的一面，他好像做了坏事，心跳变得有些快。

他快速收拾完毕，离开了萧至的书房。

再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凌叙的肚子有些饿。可厨房冰箱里的食材已经不新鲜了，凌叙把它们清理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下午如果有时间，可以再去采购一趟，凌叙想。

最后他只煎了两个鸡蛋，午饭就这样草草了事。

吃完从医院带回来的药，困意涌了上来，凌叙毕竟是个病人，折腾了一上午还是有些吃不消。

他回到房间，在通讯器上给萧至敲了消息过去：我把家里打扫得非常干净，现在要睡觉了。

发完之后，凌叙拉上遮光窗帘，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仿佛又坐到萧至驾驶的直升机上，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萧至的每一步操作。

但和现实不同的是，他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广袤的天空就在他眼前，仿佛无际的海水，温柔地将他包裹住，让他感到舒缓。

“咚、咚。”

敲门声生硬地挤了进来，打碎凌叙的梦。

凌叙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手边的通讯器显示下午三点，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是萧至，而且萧至回家从来不敲门，都是直接开锁进来。

敲门声还在响，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凌叙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进到客厅里，这时敲门声停了下来。

他悄悄靠近门口，趴在猫眼上向外看，是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年轻男子，年龄看上去和萧至差不多，男子看看门锁，又去看手里的通讯器，好像在想办法开门。

凌叙感到可怕，他慌忙退回到客厅，快速地在通讯器上给萧至敲下几个字：门外有人在开锁，怎么办？

又在客厅看了一圈，拿起角落的吸尘器，举在手里慢慢靠近房门，把耳朵贴在门边。

有细碎的输入密码的电子音，通过门板传过来，凌叙非常紧张。

他眼睁睁看着门把手转动了一下，然后——门被打开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凌叙举起吸尘器，朝着来人就打了下去。

“啊——”

一声惨叫，不速之客捂着额头：“怎么这么没礼貌！”

那人的额头明显鼓起了一个包，看他暂时没有什么恶劣的行为，凌叙心里的害怕减少了几分。

“不要乱动。”凌叙还是很戒备，手里紧紧举着吸尘器。

男子看清了凌叙的样子，一脸不可置信：“你就是萧至藏在家里的那个……”像是不敢直接说出“跃变人”三个字，男子迟疑了一下，“那个……笨鸟？”

凌叙不理会：“你是谁？”

男子带上门，毫不客气地往客厅走，坐到了沙发上，对凌叙咬牙切齿：“我不是坏人！”

凌叙举着手中的吸尘器，往前伸了伸：“你到底是谁？”

男子扶着额头望着天花板：“萧至这个骗子——”

突然，门又被打开，男子的话被打断，两人一起扭头看过去。

萧至推门进来，边关门边解制服外套的扣子，看到房间里剑拔弩张的凌叙，又看到男子额头上鼓起的大包，表情淡淡：“在搞欢迎仪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