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战场

小夏受了刑罚,训练结束后,伊治哥叫她归队,娜娜第一次撒了谎,“我再训练一会儿。”但是她没有继续呆在训练场,而是去了医务室。

小夏全身都被绷带包裹着,战场都无法带给他这么多伤痕吧?

不知为何,娜娜感到胸腔里有些苦涩。

小夏看到她,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微笑的动作扯到了伤口,呲牙咧嘴。

“你一定很疼。”娜娜说。

小夏否认:“不,一点也不疼。”

“为什么非要受这个刑罚?你只要说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可是。”小夏看着她:“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怎么能做到在喜欢的人面前撒谎呢?受了伤,我反倒很高兴。”

“高兴?”

“嗯。”他点头,“我很高兴,因为娜娜留下了我的信。”

那天娜娜没有回去,一直守着小夏,她和小夏挤在医务室狭小的床上。

小夏的头发柔软,红色的眼睛像是玫瑰的花瓣。

小夏是她的战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训练。

娜娜听着小夏平稳的呼吸声,他睡着了,带着因她的伤痛,娜娜看着小夏的嘴唇,黑暗的夜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小夏的呼吸很轻,娜娜熟悉他的呼吸,她总能抓住他的呼吸,她就是这样一次次在竞技台上打败他的,可这一刻她发现,她熟悉的不止他的呼吸,还有他的轮廓。

如果有光线,那应该先从他的眉毛流下,小夏的眉毛野蛮生长,之后到鼻梁,小夏的鼻梁很高挺。她对他如此熟悉,她记得他掌心的细节,他们交手的时候她触碰过,他带有茧子的虎口,他工整的指甲,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基地安静的夜晚,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许久,娜娜轻轻的吻了小夏。

他们嘴唇相触不过几秒,她就觉得时间在那一刻成了永恒。短短的几秒内,她就已经知道他嘴唇的形状,上面细细的纹理,和他嘴里淡淡的柠檬牙膏味。

她留下了小夏写的那句诗。

那是她第一次,想要私有什么。

就像这个吻,偷偷地,悄悄地,无人知晓。

可娜娜感触到,小夏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睡着了吗?”

娜娜问。

小夏笑出声。

娜娜生气:“你根本就没有睡着!

爱?爱是什么呢?

娜娜问亨特:“教官,爱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亨特说:“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娜娜问:“教官有爱过什么人吗?”

亨特沉默了几秒,说:“有的。”

娜娜:“那教官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为什么不和爱的人在一起呢?”

亨特说:“因为我被我的爱人流放了。”

“流放?”

亨特:“爱也有让人痛苦的地方。”

娜娜不明白:“教官刚刚说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又说爱让人痛苦?”

亨特神色复杂,他蹲下身,拍拍娜娜的肩膀:“等你以后爱上什么人,就懂了。”

这天,小夏找到他,“教官,我变弱了。”年轻的小脸上充满焦急:“教官,我该怎么做,才能变强呢?”

亨特翻了小夏的训练数据,一如他所说,他变弱了。力量,速度,爆发力,全都断崖式的衰弱。而诡谲的是,他的训练时间,训练内容并没有缩短,他甚至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依旧抵挡不住力量的衰弱。

与此同时,奎尔蒂已经开始着手制造下一批的战争兵器。禁止学员进入的科研室,对亨特打开。

亨特以为这研究所应该更大一些,有更多的研究人员,更复杂的机器,以及一堆看不懂数据的文件。

但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奎尔蒂。

深入地下的管道连接着的,是上方一个个培养皿,培养皿中漂浮着身体**的少年少女。

“这批战争兵器要销毁掉。”奎尔蒂说。

“什么?”亨特惊了,“他们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销毁他们?”

“他们其中,已经有人知晓感情。”培养皿幽幽的光下,奎尔蒂脸色阴暗,“感情这东西,蔓延的速度就像瘟疫,蟑螂似的,发现了一个,就会有一堆。”

“喂,没那么夸张吧。”亨特说,“他们就谈个恋爱而已,你上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吗?”

“我和你说过——”奎尔蒂转身,“根本没有什么技术,战争兵器的力量来源于神明,来源于一千年前死在这里的黑暗神。而神明一旦知晓感情,就会衰弱,你应该已经发现他们其中有些人的数据变差了吧——”

的确。

还是断崖式的衰弱。

奎尔蒂:“这波训练结束后,就将他们其中一些投入主战场消耗掉——”

根本没有什么科技。亨特看着奎尔蒂将制造出来的仿生人投入培养皿,出来后,力气,耐力,爆发力,速度全都得到了爆发式的提高。没有科技,有的只是来源于地下的力量。拥有感情后,力量的衰弱无可避免。

娜娜的数据并没有变化。

回想起小夏看娜娜的那个眼神……亨特找上娜娜,蹲下身,语重心长:“娜娜,最近可不要谈恋爱啊,训练要紧!”

娜娜疑惑:“教官之前不是说,恋爱是正常的事情吗?”

亨特解释:“但是事情也要有个轻重缓急,训练更重要,等你成为那个最强大的人,再恋爱,也不迟嘛。更何况校长这么严肃,再让他发现,吃苦的可是你,你想去惩罚室吗?不想吧。”

娜娜觉得有道理,点头应下了。

“哦,还有,娜娜,这周的测试——”

娜娜眼里亮起光:“教官放心吧!我一定会赢的!”

“不。”亨特说,“你要输。”

娜娜愣住了,“输?!”

亨特点头:“是的,你要输。”

而赢的那一批,会被投入主战场。

“为什么?!”娜娜无法理解,“如果我不赢,我怎么上战场,如果我不上战场,我怎么赢得战争?!赢不了战争,我们这么多年的训练又有什么意义?!”

亨特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那表情娜娜看到过无数次,但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就像以往那样,“总之,听我的,我是你的教官,我不会做什么危害你的事的。”

娜娜输掉了比赛,气愤又难过。那红红的眼睛充满怨愤的看着他。

亨特感到十分疲倦。

“娜娜,我不让你赢得比赛,是因为,你现在上战场,还太早了。”亨特说,“你太弱了,娜娜。”

“我不弱——”娜娜气愤地说:“我是战争兵器最强之刃——我是最强大,最勇敢的人!”

亨特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这场战争后还会有无数的战争,牺牲性命,去换取小小的胜利,值得吗?杀敌不叫勇敢,保护所爱之人,才叫勇敢。”

娜娜丝毫不信教官的说辞,“教官呢?为什么教官不上战场?”

亨特说:“我只想□□人的游侠骑士,守护她,让她远离危险与忧愁。战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娜娜喊道:“我就要上阵杀敌,为祖国带来胜利的荣光——”

亨特眉头紧锁:“娜娜,你知道战争是什么吗?战争不是横冲直撞就能打赢的。战斗技巧?如何调动和协调军队?如何排兵布局?如何和敌人周旋?如何和敌人谈判?这些你会吗?你什么都不会,你空有力量,到战场,只能去送死。”

“死在战场也比在这基地当懦夫好——”娜娜大喊,头也不回地跑了,娜娜的狂热令亨特感到头疼。亨特露出疲倦的神色,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肩膀上。

娜娜看着赢了的那批军队,坐上装甲车,扬起沙尘,驶出基地。而他们哪一个都没有她强大。娜娜一边痛骂,一边用脚揣着基地的铁门,直到那钢铁被她踹的凹进去一块,小夏一直偷偷看着气愤的娜娜,他走上前去。

一天亨特去海神的酒馆喝酒,一到店,所有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亨特,你女儿谈恋爱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一杯海神酒,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个铜币。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女儿,数字队的娜娜和季节队的小夏谈恋爱!”

亨特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我女儿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女儿和小夏来这里喝酒,一边喝一边亲,嘴对着嘴喝酒,两人还订了一间房间过夜。”

亨特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切磋!一定是切磋!我们战争兵器的,能叫谈恋爱吗?我们娜娜训练累玩玩他而已。”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战争兵器”,什么“季节队打不过我们就用美男计”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亨特原来也读过书,正儿八经军校出来的,原来是莱茵王宫宫廷侍卫的队长,被王后看上,当了王后的情人,日子那叫一个风光,之后就飘了,睡了王后的儿子,被王后发现了。王后大发雷霆,亨特便带着王后的儿子私奔了,之后又被王后的儿子抛弃了。丢了工作,名声臭了,孤家寡人,还好上学的时候人缘还行,老师介绍了战争兵器教官的工作,就从莱茵来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沙漠。

可男人这种生物,一旦沾上了女人,就无心事业,天天写情诗给王后求原谅。

本来只想混个底薪,奈何女儿太争气。

亨特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亨特,你真的被母子两个玩过?”亨特看着问他的人,被戳到了痛处,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听闻王宫侍卫队队长换得特别快,那位王后喜欢玩弄男人出了名,新鲜感过了就抛弃。而莱茵的小王子更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睡了妈妈的情人,也不过是为了让妈妈生气,其实根本就不喜欢男的,你被母子两个玩了。”

亨特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

“我真傻,真的……”亨特喝多了,说:“我单知道小夏喜欢我们娜娜,经常约娜娜出去训练,我不知道我们娜娜也喜欢上了小夏。我一大早起来,精神抖擞去数字队宿舍叫娜娜去训练,任务一个个排下,鸡别人就是比鸡自己好,任务下达完,我在看情诗,照着给柯蒂利亚写情书。终于写完了,封上火漆,叫人寄了出去。不知道娜娜练的怎么样了,去训练场,没有看到娜娜,我问娜娜呢,别人说,娜娜回宿舍了。我去娜娜宿舍,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地上扔的全是衣服,只见两个人没穿衣服贴在一起,小夏见到我,一脸尴尬,后来一问,大家都说,娜娜和小夏早就谈了……”说着说着,亨特痛苦出声。

娜娜的训练数据也开始下滑,而她一副根本不在意的神色,怠慢训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小夏搞在了一起,亨特看到娜娜惨不忍睹的成绩,说:“娜娜,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成绩要是再差下去,基地会直接销毁你——”

娜娜依然在生气:“我上不了战场,和被销毁又有什么区别?!”这么久来,她的比赛排名都被教官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上不了战场,又差不到被销毁。整天学军事理论,看完了教官的书又如何?理论不能运用于实际战场,又有什么用?!

亨特沉默了会儿,说:“娜娜,战争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你的那些同伴们,那些被送去战场上的同伴们,他们都没有回来,他们死在了战场上。”

娜娜坚定地说:“他们为荣耀而死——”

“啪——”

一巴掌,亨特甩上娜娜的脸。

他看到娜娜惊讶愤怒的眼睛,想起奎尔蒂说的话:“你在干什么?你要教这群兵器怎么打仗吗?他们从被制造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消耗品,他们连人都不是——”他们怎么不是人呢?那大睁的眼睛里的,不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愤怒的情绪吗?战争兵器的研发,绞肉机般的战场,以及下一批新的兵器……那双红色的眼睛,那双狂热的,愤怒的红色眼睛,亨特无法承受这一切,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留下捂住脸,不可置信看着他的娜娜。

“如果你想去战场,那就去吧。”

数字队和季节队第一次被投入主战场,是在一个冬季。奔赴战场的装甲车上,娜娜兴奋地说:“冬天啊,那一定是冬将军小冬的主场!”小冬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笑容,直到那年冬天的雪,落在小冬停止呼吸的脸颊。

他的血液已经冻结,皮肤苍白如幽灵,娜娜挥舞着莱茵的旗帜,穿行于冰霜与尸骸的丛林。她大喊;“小冬——”可没有人会回答她,天气异常寒冷,暴风雪依然没有止息的迹象,雪花绕着旗帜飞舞,小冬死在了战场,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不一会儿,他的身上覆满白雪,像是雪之神降下的葬礼。

娜娜跪下,她在小冬的唇上落下一吻,小冬的嘴唇很冷,就像他的名字,就像这个冬天,就像他冷掉的血液,就像他嘴唇上结的薄冰,冰霜蔓延上的肌肤,他的手指已经僵硬如冰柱。

回基地的路程如此漫长,车厢里,他们一言不发,她的伤口因为颠簸隐隐作痛,她只剩疲惫。

亨特没想到他能再见到娜娜,她从一群人中走了出来,亨特看到娜娜惨淡的脸,脸上是血迹,亨特冲出去,半跪在地上,她四肢健全,甚至五指也完好无损,她并没有受伤,脸却失去了昔日的热血。他抱住女孩小小的身体,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感恩黑暗神,你平安无事。”

娜娜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教官,小冬死了——”

小冬死在了战场。

她的泪水止不住,这是什么?是难过吗?

他们并没有作为英雄凯旋,也没有为国家出征的荣光。战争不像学校说的那般荣耀。战场只有混乱,和无数死去的生命,许多训练多年的战争兵器就这么死在那里,还会有更多的实验体前仆后继。

他们有些甚至不是死在敌人手里,他们其中有些死在了杀疯了的自己人的手里——他们冲上前去,挥向敌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场战争最后谁赢了。

死去的士兵脑袋被马蹄踩碎,肚子被长矛捅开。侥幸活下来的人做在尸体旁战场休息。娜娜在这场战争中死里逃生。

前线就是这样的。

所以他们才会被批量生产,不是吗?

亨特说:“死亡没有意义,每个战争兵器的死亡都没有意义。”

奎尔蒂说:“所以我们才会研发战争兵器,这样就不用送那些母亲的孩子去战场,社会也会安稳许多。”

他们存在的意义,即是如此。

娜娜走到了礼拜堂,坐在长椅上,她身体后倾,抬头,望着基地供奉的海神。她没有祷告,她什么都没想,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直到集合的哨声响起,她才意识到她在这礼拜堂待到了深夜,而无论她呆多久,小冬都不会回来了。

她记得小夏哭着对她说:“为什么我们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呢?我们的生命就是为了投入战场,然后去死吗?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我要守护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而我却要牺牲和我一起长大,一起训练的伙伴?我对小冬的感情远比对莱茵政府强烈。为什么我们要任人使用?就是因为我们是被制造出来的兵器?我知道爱,也知道何为难过,我会流血,也会流泪,我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娜娜回到宿舍,躺回床榻,身体下坠,像是沉入沙漠的海洋。沙漠会埋葬她的悲伤,就像吞噬生命,教官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时间每过一天,记忆就会越遥远。一切都会过去的,人们不都说,时间是良药?

可直到现在,那些血腥的幻影依旧无休止地在她脑海闪现。即使将自己投入训练,投入疼痛,她的思绪也无法摆脱这种折磨。而到了夜晚,到了孤单入睡的夜晚。她的痛苦被放大千百倍,黑暗中小冬的幻影凝望着她,就像他活着时那样。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幽灵如影随形。

“我会再制造一个小冬。”终是看不下去的亨特说,基地保留着小冬的基因数据。于是那天的训练场,娜娜看到小冬回来了,她一阵狂喜,“小冬——”直到一次切磋中,娜娜杀掉了他,“他根本不是小冬——”娜娜说:“我叫他的时候,他没有反应,他不认识我们,他用着完全不同的招数,他甚至无法躲开我的攻击,他不是小冬,他是一个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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