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七年〇六月二十日晚。

八区主控台。

下午下了小雨，地上有些脏污，稍远处是加固边防墙的工地，这种景象在末世到来后很是常见，末世前已有颓势的土木行业倒是在末世里重焕生机——四处可见大型机械在运转，晚间停工后，塔吊亮起了红灯，灯晕在静谧灰暗的空中闪烁着，从前端闪到后尾。

朝清明已经连续值了两天班，她困倦的面容在昏暗的值班室灯光下显得越发苍白。不由自主地发了会儿呆，她缓慢地收拾着桌上的食盒与营养液，将它们卷进桌下的垃圾桶，随意扒拉几下头发，拎着垃圾袋便推开了门。

外面的气温极低，很快就在衣服上凝结出了冰霜，她快走几步赶往垃圾集中点，再匆忙赶回值班室，经过回廊时，她看见镜子上自己苍白的脸色以及疲惫的眼神，几绺头发已经结了霜，直挺地翘着。

明天……不，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开始休假了。朝清明心下如是想到。

于是脚步轻快起来，一改这两日的散漫做派，开始收拾值班室的私人物品。但就在她卷着铺盖时，楼下传来细微的敲击声，她随即停下手上的动

作，摸向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柜子，从柜子一角摸出一把枪，贴着墙在黑暗中往下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生怕激活声控灯引来其他不可控的东西。

再往下一层就是监控室，走动中，她只在最开始听到了敲击声。或许是交接的同事？她很快推翻了这个可能，下半夜来交班的是王姐，她家里有个三岁大的孩子，所以她一般都是踩着时间才到主控台换班。

那这个点还会有什么人来？

没有过多地去思考，她很快将正对着楼下大门处的摄像视角调了出来，只看见那是一个穿着高领大衣的男子，身形有些眼熟。

“陈主任，您这大半夜的，是来视察工作？”朝清明将镜头向前推，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脸，四十岁左右的俊逸男子，正是这个主控台的主要领导之一，也是她的直属领导，于是她赶紧打开大楼的门，放他进来。

“接到紧急通知，往八区安置的那个大部队出现了无症状感染者，目前最新消息是已经死亡了四十余人，伤者大约有二百人，他们最快预计还有两个小时就能到安全区，你趁系统更新前把指令输进去，中环的门得关上，外环留四个口就可以。”陈主任急匆匆来又准备急匆匆走。

趁着他还没离开，朝清明边在电脑上下指令边赶忙问道：“陈主任，我今天下午打你之前给我的那个负责人的电话没人接啊……”

“哦，是吗？嗯……估计是因为他们六区这批收了很多伤患，有相当一部分被感染了，现在那边是一团乱，你过两天再打吧。”只见他过来看了一眼关门指令是否开始在正常运行，随即就匆忙拉开控制室的大门往外走去。

见他这么匆忙，她也就不好再多问，检查了一遍程序没有问题后，在一旁用铅笔记了张“23：40关中环门”的字条压在桌子上后便离开了控制室。

刚走到值班室门口，却惊讶地看见王姐站在外面，当下心里一阵欢喜：“王姐，今天来的早啊。”王姐扯着嘴角应和了一声。朝清明手脚迅速地花了五分钟收拾好所有东西，愉快地跟王姐交接好工作后就离开了主控台。

经过回廊时，她无意识间又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略显臃肿的棉服在昏暗的灯光下很是寒酸，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服帖地贴在额头上，唇色发白。

看来这几天要好好养一下身体，不然爸妈看见她这幅鬼样可得唠叨许久了。朝清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声控灯亮起又暗下去，跺了跺脚将灯再次激活，朝下轻快地走去。

一个转弯，黑暗的停车场里的一侧角落有着明明灭灭的光芒，十分微小，再一个晃眼，声控灯亮起，她发现这个光芒是从匆忙离开的陈主任手中的烟头散发的——陈主任刚刚还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也不知道现在这样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避开人说。但领导显然是看见她了，于是率先向领导打招呼：“陈主任，我跟王姐交完班了。”

陈主任把烟从唇边挪远了一些，将悬未悬地放着：“小朝，你来八区主控台有三年了吧？”

“两年多，没到三年。”

“对对对，你跟我是同一年来的，瞧我这记性，”笑了笑，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间的面孔看不真切：“你的能力是很突出的……之后去了六区，好好做，那里也会是你施展才华的一方天地。”朝清明不明所以，只能保守回复：“也是陈主任的栽培才有我今天……”

“之后有什么打算？”很突兀地打断了她的恭维，这跟平常很不一样，朝清明警惕起来——不会是调动方面出什么问题了吧：“之后……先把我父母安顿下来吧，后面再考虑其他事情。”边说边快速看了眼两臂开外的陈主任的表情，没看出什么名堂：“陈主任，是上面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哦，不要紧张，不是你的调动问题。”他像是走神后突然被惊醒一样，带着些歉意和善地说：“那我就先祝你鹏程万里了……你值班结束了就赶紧回吧。”

谢过了陈主任，朝清明将行李放进了自己的代步车中，离开前她往陈主任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人影绰绰，却似乎是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若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会想一下这是王姐还是保安部的葛大爷，但经过高强度加班后的大脑早已提出抗议，她也就顺从着意愿放空脑中杂乱的思绪，驱车往宿舍方向驶去。

宿舍内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装袋打包，只有一些日常用品还零散地放在中央的茶几上。她将从办公室带回的私人物品放在一旁的地上，盘坐在茶几旁，拿起上面平放着的相框，摩挲着。

相片是朝家的全家福，在楠市的城市照相馆拍摄，那时她刚收到石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得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末世爆发是在她工作的第三年的年末，那时刚好赶上春运，父母北上来与她团聚，却在半道上失去联系，再次有他们的消息就是在大半年前，陈主任托人打听到的——他们还在北上的大部队中，目的地是六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