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实验罐中的丧尸吸引。

罐子置于实验室中央，而开了个缝隙的玻璃墙就在方迎正左方。电子锁藏在角落，那块墙中的丧尸仍然端坐在椅子上。

看方迎眯起眼在空中寻找着什么，云语也眯着眼问道：“找什么呢。”

找到了。

电子锁的下方草坪里，一颗眼球正努力掘着地，椅子上的丧尸也在这时偏头向那边看去。

平板净化灯一盏盏自动打开，随即警报响起。历史专业的同学对这种警报再熟悉不过，却从未真正地实践过，顿时慌了阵脚。

玻璃墙只有一扇打开，虽然里面的丧尸已苏醒，但注意力却并不在外面。方迎冷静下来，轻声向门口踱步：“只有一面墙打开，我们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慌乱过去，离她们最近的那个同学轻蔑笑着：“你们不是历史专业的吧。一旦警报响起，所有出口全部关闭，逃不掉的。”

警报声随后停止，接着天花板上的喷淋头大开喷洒难闻的液体，实验室四角也伸出管道散发烟雾。

方迎捂住口鼻，很快眼前就模糊一片，视线被阻挡，整个人处于大雾之中。

周边丧尸环绕，在这个时候丢失目标可不是什么好征兆。方迎凭借记忆一步步靠近那巨大的实验罐，在后背贴上去的一刹那，她甚至能感受到背后的水波荡漾。

“小专业出来的眼界真是低。”历史专业的学生聚在一起，似是毫不畏惧，“我们可是丧保院的，在丧尸环绕的环境下，怎么可能没有防御设施。”

无法确定对方具体位置，但不过多久声音又响了起来：“上面喷洒的液体是专门用来克制丧尸的，真不懂你们有什么害怕的。”

二人置若罔闻，云语疯狂向前挥舞着拳头，她拳风不小，高速动作下将方迎面前的大雾击散了几秒。

但这几秒也够用了，实验罐呈圆柱形，方迎过来时失去方向感，没想到现在她们居然正对着那扇已经大开的玻璃墙！

里面的丧尸不知所踪，方迎警铃大作，她靠着实验罐逐步远离历史专业那边，善意提醒：“这么多年一定没用过这些装置吧，你们没发现……液体不管用吗？”

“可笑，你们一个新专业居然敢质疑我们？我们可是教学评估S 的历史专业！”

方迎点到为止，在她顺利摸到实验室大门时，实验室内传来一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她心中为那些傲气十足的同学点灯，示意云语蹲下捂住口鼻。

她已经提醒过，仁至义尽。

视线受阻太过烦躁，方迎不耐烦地学着云语的样子在空中打了几掌，掌风被混杂着液体的雾气环绕，雾气包裹着液体在方迎手掌中高速离心，竟凝成一颗水珠。

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在魔窟时的那颗绿色水滴，方迎试着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手心，那颗水珠愈发圆滚，周边的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

突然她攥住了拳头，四处弥漫的大雾又一次遮挡这方视线。方迎将头抵在膝盖上，咬紧嘴唇忍受太阳穴的钝痛。

像是有人踩着刀在她太阳穴上跳踢踏舞。

云语看不清周围，只听到身边的一声闷吭，她犹豫好久，最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营养剂递给方迎：“营养剂，保真。”

实验室中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方迎没去质问什么，接过针管就扎进了胳膊，她语气虚浮，咬紧牙关急促呼吸着：“云语，朝我头上来一拳。”

“都什么时候了方迎，你受虐狂啊！”云语不可置信地怀疑起自己那支营养剂，可是那确实是真货啊，“我这一拳可不是闹着玩的。”

营养剂中应该是有补充体力和精神力的成分，方迎头痛缓解些许，却还是有些钝。她估量了下云语的拳力，保守地说道：“两成，两成就行。”

云语无奈，确定方迎脑袋的大致位置后一拳锤了上去。方迎顿感精神抖擞，一时间眼不糊头也不晕了。

她再次将手心朝上，手中的水珠变大，胳膊上的青筋暴起，全身血液都在向手心流去，方迎眼眶酸涩，终于兜不住泪水滴落了下来，却一秒被手掌吸了过去。

充血状态的手掌异常殷红，鲜血在体内横冲直撞着，好在方迎在临界点前将实验室的大雾全部凝聚，她卸了力，紧闭的呼吸终于接上，那颗水珠漂浮在身边。

没了大雾，实验室景象可见。在她凝聚大雾时，室内一片狼藉，玻璃墙已经开了一半，丧尸用鲜血粉刷了一遍墙壁，仅剩三四个同学还在苦苦挣扎。

方迎又注射了一支营养剂，勉强恢复后抄起桌子上的量筒，一把插进了丧尸的脑子里。

被丧尸压在下面的同学吓傻了眼，泪失禁般拿着手中的滴管呜呜哭嚎。方迎狠狠闭上眼，再睁眼时不知对谁说着：“他们已经变成丧尸了。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要了你的命。”

桌子下不断有实验仪器扔出，那边动静大，多数丧尸都被吸引了过去。方迎晃了晃雾蒙蒙的头，强撑着朝实验罐走去。

没有视线阻挡的圆心场地能让方迎静下心来，她缓步靠近着，距离罐子仅剩一米。她的直觉一向灵敏，越是靠近，心跳越是急促。方迎抬头看向罐子里游动的皮肉，抬脚的瞬间猛然定在原地。

虽然微妙，但方迎还是感到了一层阻碍。不像雨幕那般，阻碍似是镂空……或者由看不见的丝线构成的。

她压下心头疑惑，转而看向丧尸。这些丧尸不似礼堂内那些由人异变而来的，他们通体发黑，多手多足，更有甚者多了个脑袋，假装攻击实则骑在一个丧尸身上摸鱼。

后背的水浪不断击打着玻璃，方迎大惊，不知何时罐中泡着的皮肉隔着一层玻璃紧紧贴在她的背后。皮肉被烫水煮的翻滚，搅得液体都从上方跑出，落在了方迎头上。

在触碰的瞬间方迎头顶剧痛，但她腹背受敌，她只能环着罐子躲避。

巨大的水浪声吸引部分丧尸注意，丧尸们自发围成一个圈恐吓着方迎，但没有一个丧尸敢上前攻击。

背后的浪声愈演愈烈，方迎心下一动，暗暗控制液体将水搅得更浑，竟把丧尸逼迫到连连后退。他们不再把方迎当作目标，捂着自己的身体冲向桌子下面攻击历史专业的同学。

他们不敢靠近实验罐，甚至说得上是恐惧。

人类不敢靠近是因为恐惧丧尸，而丧尸又在害怕什么？

方迎抬手控住溅在自己身上的水花，却惹得皮肉更加生气。它无能地在里面翻云覆雨，每次浮上水面都被迫沉底。

因为没有骨骼。

方迎总算发现那股诡异的连接感从何而来。丧尸多出来的部位可能正是这副皮肉的，而本体对其他身体部位有着天然的吸引力，靠近皮肉时，丧尸会因为骨骼被强行抽离的疼痛感而恐惧，于是害怕靠近。

一滴，三滴，一滴，三滴。

方迎数着水滴掉落频率，绕柱的同时总算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丧尸攻击有一定规律性，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罐子里的皮肉在规律性地游走！

“云语。”方迎朝大门那边无声张口，“打碎这个罐子。”

云语瞳孔地震，及时赶到方迎身边，气声都盖不住她语气中的慌乱：“里面这个明显比外面这些强大，把它放出来我们又多一个劲敌。”

空气湿度太大，发梢的水滴混杂着过于浓重的血气滴落，她的脚边聚成一滩水，而方迎一脚踏破平静，眼神坚毅：“相信我，云语。这块肥肉出来后，其他丧尸都会死。”

明明都是新生，但不知为何，方迎那种无厘头的自信就是能蛊惑人心。云语对上她的眼神，心头震颤，不再多说而是举起拳头蓄力：“方迎，我真是疯了才会莫名其妙相信你。”

她从小摸爬滚打，吃过太多亏，把命交到别人手上还不如杀掉她。

但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放心把最脆弱的脖颈交给了方迎。要是那张贴纸有什么副作用，她一定会暴毙。

拳头与玻璃抗衡着，接触点出现些许裂痕，云语甩甩吃痛的手，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再次打了一拳。

轰！

实验罐彻底破裂，方迎带着泪流满面的云语及时跳到一旁。她笑着递过去一张纸巾调侃：“副作用是流泪吗？”

云语并没有哽咽，她接过纸巾擦拭眼泪吐槽：“太疼了，泪腺刹不住……你真的很像一个古人类，居然随身携带纸巾。”

方迎笑笑不说话，在罐子打破那瞬间，所有丧尸都痛苦地蜷缩在地，他们疯狂捶打着多余部位，惊恐地想要远离那副皮肉。

皮肉爬行的速度并不快，对于丧尸来说倒像是一场无尽的凌迟。终于皮肉接触到了第一个丧尸，那丧尸嘴里“剋剋”喊着，压在手下的胳膊终于还是挣破表皮飞进了本体中。

啪！

身边的云语立刻转过身去干呕，方迎拧着眉头擦掉脸上飞溅过来的脑浆，压下干呕欲打量起皮肉的手来。

脑子不断在眼前炸开，数十次爆炸后方迎已对脑浆免疫。无数骨骼四面八方飞进皮肉里很快归位，皮肉得以站立，足足有两米高。

但还是没有手指。

圆润的手掌轻易拍碎丧尸的头颅，皮肉将最后的眼球安进眼眶中，纯黑瞳孔令人发怵。

恐怖的第六感再次爬上后背，上一次这种感觉来临还是发现满墙引诱剂。方迎直觉眼前这是个棘手的家伙，收起懒洋洋的咸鱼态度，拿出自己偷偷顺的那把钻机，趁皮肉还在待机时重重钻进了它的头！

脑壳很容易破开，方迎的心却越来越沉，很快钻机就无法进入更深，堪堪卡在大脑皮层。终于钻头报废，那皮肉也缓缓转头。

二人僵持不下，谁都没有先动。突然云语一拳袭来，方迎接收信号，蜷起身子向后翻滚得以避开皮肉一击。

那副皮肉仰天大吼，偏头躲过云语的拳头，方迎奋起直追，水雾以手掌为中心形成一密闭空间，内里奔腾的液体被挤压到不断滚动着，方迎压弯身体擦着地面疾驰，趁其不备，朝向皮肉的手掌直直打了进去！

皮肉的嚎叫声激昂，那手掌在液体压力下被打穿，它气急败坏伸手去扫来不及躲避的方迎。

手掌上的圆洞不小，劲风带动周边空气涌动，穿过那洞，眼前景象让方迎大脑一片空白。

右掌攻击方迎的同时，皮肉的左掌便朝刚刚被击落在地的云语打去。

导师们被洇红的衣襟再次在方迎面前闪过，她来不及躲避，硬生生抗下皮肉一击。

方迎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反应过来时她连忙擦掉嘴边的血，却还是晚了一步。

手掌已经穿进云语胸膛，她的眼神涣散，瞳孔瞬白。

方迎扶着玻璃止不住颤抖着。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视为异界人，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甚至连末世元年是几几年都不知道。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看着其他人被丧尸攻击异变，满心只想水完这个硕士研究生，然后顺利毕业。

但在云语为救自己而献出生命的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却闪过一些碎片。

她看见自己一脸不屑地拾起门口的苹果，珍藏在口袋里直到腐烂。

她看见自己满脸冷漠地看着不断挣扎的人喝下试剂，记录的本子上却有几处洇湿。

方迎听不懂记忆中的人到底在念着什么，她喉咙干涩发痒。

“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