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声回想起来了那满是飞溅血肉的潜水艇控制室。

“您的意思是？”罗涵不解地问。

“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舱门完好无损，整艘潜水艇的外表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狄博士为什么会在潜水艇内活生生被海章猿吃掉。”屠声冷笑了一声，像是在回答罗涵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后来，我知道了海章猿的进化，它们变得更强大、更有智慧了，所以我以为阿尔法们可以打开潜水艇的舱门，进入舱内，再出来。”屠声看向了罗涵。

但是在今天的战斗中，没有任何一只阿尔法打开了巡逻舰的舱门。

罗涵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狄博士坐的潜水艇没有武器装备，而防卫军的巡逻舰有中子弹，所以阿尔法们不敢进来？又或者是因为巡逻舰和潜水艇的船体构造不同，阿尔法们能够打开潜水艇的舱门，但是打不开巡逻舰的？”

“阿尔法们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缠上巡逻舰的，在还没有人发现异常的时候，它们不会面临着中子弹的威胁，这个时候进入巡逻舰、杀死里面的将领，应该成为它们的第一选择，而不是只缠住了巡逻舰，不让巡逻舰前进。”屠声冷静地反驳了罗涵提出的可能。

“至于船体构造，巡逻舰和潜水艇的舱门虽然在厚度和强度上有差别，但是这两种同为联盟制式的运输器，开门的办法都一样，没道理阿尔法能打开潜水艇的门，但是打不开巡逻舰的。”屠声说道。

罗涵沉默了下来，他细细地回想了一遍整个过程，发现确实没有办法解释屠声的这个问题。

“如果阿尔法不是打开舱门进入潜水艇的，那它们是怎么进去，把狄博士杀死的呢？”罗涵愣愣地看着屠声，问道。

他看着屠声脸上的表情变得狠戾，眼睛里流露精光。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屠声说话的语气极冷，“杀死狄茗博士的阿尔法，从一开始，就在那艘潜水艇里。”

不远处的伴航舰上，水泥搅拌机发出了一声尖锐的轰鸣。

这一声噪音打着旋呼着哨，直直地刺进罗涵的耳膜里。

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罗涵以为自己失聪了。

在这接近空白的噪音里，罗涵明白了屠声说出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一艘从陆地出发的潜水艇里，出现了一只阿尔法。

要么就是一只阿尔法先爬上了陆地，然后绕过了所有可能发现它踪迹的人和监控，趁着某一个概率接近于零的机会——比如狄茗博士忘记关舱门的时候，自己爬进了潜水艇。

要么，这只阿尔法就只能是被人放进去的。

等到水泥搅拌机这阵尖锐的声音过去之后，罗斯海上的工程轰鸣声戛然而止了。

屠声感觉到自己脚底下踩着的甲板逐渐变冷——是烧太阳停止了吗？

甲板上原本还在熟睡的将官们被尖锐的噪音吵醒，他们从栏杆旁探出了头，看见了已经完工的海上钻井平台。

四根巨大的立柱直直地立在海面之上，支撑着长三十米，宽十五米的的海上钻井平台，平台中间有一个直径为八米的圆。

这个圆底下就是通往西格玛水晶所在地层的隧道。

隧道外层是用金刚石做成的圆柱形保护壳，能够抵挡水底下的洋流和侵蚀，这个圆柱形的外壳有一小部分露在海面上，在强风之中巍然不动。

隧道内壳是一条巨大的黑色管道，这就是将西格玛水晶运上来的传输带。

接下来，从主舰上伸出了两条巨型机械臂。

两条机械臂夹着一个圆柱形的机器，这个机器特别像放大版的给羽绒服抽真空的电动抽风机。

屠声目测了一下，这个机器的底面直径应该和海上平台的那个圆的直径完全一致。

这就是主舰烧太阳的发动机了。

用于烧太阳的核心发动机离开主舰，难怪甲板上的温度变冷了。

接着，那两条机械臂就把这个圆柱形的核心发动机调到了海上平台圆形通道的正上方，缓缓地将发动机放了下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虽然知道整个过程是全自动的，由电脑操作的吊臂能够精准地将发动机卡到通道之上，但是看的过程中还是忍不住捏一把汗。

咔——

两条机械臂松开了发动机，让它精准地卡到了圆形的通道之上。

接下来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在发动机和圆形通道连接的部分，逐渐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液体物质，这些物质从下往上，沿着通道的边缘，爬到了圆柱形发动机上。

这让发动机看起来像一个巧克力冰棍，下面是巧克力，上面是奶油。

“主舰调整为常规能源模式，主舰调整为常规能源模式……”

甲板上的传来了一阵机械音的广播。

随后，这艘原本在风浪中岿然不动的主舰，开始随着海浪上下起伏。

失去了拥有可控核聚变动力的发动机后，这艘主舰变成了一艘普通的船，它已经不能再像山一样，为海上作业提供庇护了。

但是没关系，工程完工了，海上平台也不再需要主舰的庇护。

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欢呼声。

伴航舰上工程师们和主舰上的将士们一起跳了起来，掌声和尖叫声震耳欲聋，响彻天地。

只有站在甲板上的罗涵和屠声没动，他们刚刚结束了一个充满猜疑的话题，显得和整个欢呼的气氛格格不入。

罗涵被这样欢欣的气氛带动了，他看向了那根巧克力冰棍，暂时跳过了他们刚刚讨论的话题，问道：“少将，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屠声缓缓地说道：“应该是沥青。”

“沥青？”罗涵问道，“怎么可能？”

“沥青是一种粘性很高的液体，防水防腐防潮，流动速度很慢，如果要用肉眼观察它的流动，可能需要上百年的时间。”屠声也看向了那根巧克力冰棍。

屠声也短暂地从案情分析中脱离了出来，脸上带着真心的赞赏和笑意，说道：“工程师们应该是对沥青这种材料做出了某种改良，改良后的沥青具有了亲金属性，让它能够快速地攀附在发动机上，这样一来，管道和发动机就能彻底连成一体，几乎是完全的密封的结构了。”

“不仅如此。”

屠声和罗涵回过头，看见了一个头发苍白的研究员。

“改良后的沥青还增强了保温性，减少烧太阳的能量损耗，”那位研究员走到了屠声身前，对屠声伸出了右手，“我是冯宇，本次工程的总工程师，很高兴见到你，屠少将。”

屠声恍然大悟，他总算是见到了冯博士本人，连忙伸出了右手。

从一开始防卫军敲定作战计划的时候，屠声在基地开会时，就拜托过这位博士计算海面冰山的光照效率和范围。

后来罗涵也曾拜托过对方，让工程师们算炸掉工程需要的炸药当量。

而现在，罗涵和屠声总算是见到了这位对本次行动做出了重大贡献的冯博士本人。

屠声和冯博士握了握手。

“屠少将真是博学，居然能看出来这是沥青。”冯宇说。

“我也是猜测罢了，没想到联盟的工程师对于材料的运用已经精进到了这个地步，我很佩服。”屠声笑着说。

“屠少将一开始想到利用海面冰山作为光的反射点，来照亮海洋的时候，我也很佩服你，”冯宇夸赞道，“很少有指挥官的思路那么灵活，屠少将令我大开眼界。”

屠声不太好意思，他笑了笑，说：“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思路，整件事走到实践那一步，让工程能落到实处，还是多亏了你们。”

冯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如果这么说的话，除了我们这些工程师之外，屠少将应该多感谢另一个人。”

屠声有些好奇，问道：“谁？”

“一位寻生的研究员，时寂，”冯宇看着那个已经开始运作的发动机，“本来我们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够把发动机完美地放上去。”

“机械臂将发动机吊过去，不是全自动的电脑操作吗？”屠声有些讶异地问。

“是，但是整个运作的程序还是要靠人来写的，刚刚我们在做最后的程序调整时，时博士帮助了我们，才能让整个工程完美落地，”冯宇答道，“我们走完了前面的九十九步，时博士帮我们走完了最后一步。”

屠声笑了笑，感觉自己与有荣焉，心里不得不再次感叹，自己的恋人真的是一位天才。

还有他前不久吃完的那个冰激凌。

其实屠声看得出来，时寂没那么喜欢甜食，他拿出那个冰激凌，也只是因为屠声喜欢。

但是想到自己还没有问完的问题，和狄博士死因的新推测，屠声感觉自己的笑容僵了一瞬。

罗涵看到了屠声的笑意，心里对时寂和屠声的关系有了猜测。

无论如何，他虽然在理智上说服了自己，但是心理上多少还是会感到不甘。

于是他悄悄地叹了一口气，站在一旁缄默不言。

冯宇笑了笑，再次伸出了手，说道：“屠少将，如果有机会，我期待和你的再次合作。”

屠声回握了冯宇的手，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