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托
精致到头发丝的沃托贵族向来是目下无尘,就算遇到熟人也只是礼貌寒暄的,但这两日不同以往,每个人打照面的时候都要疯狂地交换眼神,随后或惊恐或心怀鬼胎地一笑,再匆匆分别。
加里坐在议院会议室的主位上,目光缓慢地略过几个现在低眉顺眼看起来很乖觉的人,心里冷笑一声。
当他没看见他们在楼底下是什么表情吗?
每日例会其实就这么几个议程,众人飞快地过完之后眼神交错,都想撺掇同僚去当那个拱火的人。
加里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下面的交头接耳,差不多时间了拄着拐杖站起来,拐棍跺在地上的声音让所有在场的人精神一震。
“加里先生,请你稍等一下。”
就在他要走出门的时候,一个有些青涩的声音响起。
加里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回头看,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孩子,公然在会上质疑淫威颇大的沃托实际掌权者显然是有点超出他的承受能力。那一刻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加里差点觉得这个人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晕倒。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人在紧张犹豫一段时间之后竟稳住了自己,声音不大却充满力量:“委长好,我是来自农业部门的相原旬。我想对你进行质询。”
加里这时候才给了这人一个正眼。他从前一直以为满沃托找不出一个人了,如今不到半个月先是有人叛逃,再是有人在会上公开质疑,失控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攥紧手。
长桌尽头的那个年轻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看到加里停下来就抽出一张纸,尽力大声念:“王部长在离开沃托前留下陈情书,言辞凿凿表示在沃托和我们下属的人类聚居区之外,已经出现了由各地幸存者组建的庇护所。”
“第二,根据种种迹象表示,您存在利用各种非法手段对沃托外的聚居区进行控制的嫌疑,包括但不限于倒卖食物供给,屡次驳回增加防护预算的申请,间接性地导致了大量幸存者身亡。”
“第三,我们有证据显示您涉险对近卫进行非法的人体改造。”
等到相原旬说完,所有的窃窃私语声都已经停滞了。
加里那次被蓝周揍了之后,不知道是伤到了哪块脑子,腿脚彻底不听使唤了。偏偏近日沃托内部流言甚嚣尘上,他为了强撑一个气势拒绝了副官坐轮椅的建议,现在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自己脑供血不足,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即使这样,他视线里那个部员的脸依旧很清楚。
相原旬脸上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光看脸这是一个很瘦弱的年轻人。加里死活想不通为什么沃托还能出现这种身材的官员,好像他费尽心思经营出来的垄断毫无作用,但相似的身形实在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如神兵天降的年轻人。
蓝周成功离开沃托之后,加里曾无数次预想过那日他从八十楼一跃而下的那两三秒,惊鸿一瞥的动作几乎要成为他的心魔。加里说不好是因为什么一直放不下,那个身影反反复复出现在他梦里。
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想必如今他一恍惚间看错也是正常。
加里当着当着所有人的面,毫无顾忌地笑了一下,这位独裁者这辈子都没在人前露出过这种表情,因而不少老资格已经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
随后他朝相原旬一点头:“你的质疑很有道理。”
“所以,能付与纸面的证据呢?”
半小时后,全须全尾地从议会大楼出来的所有人都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无暇再去考虑那位小职员的生死,对视了一眼皆是行色匆匆地离开。
刚刚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加里的人直接闯进了会议室,随后他们这些没有开口的就被很和平地“请”了出去,偶有几个想挣扎一下的看着加里手下那一堆堪称恐怖的守卫也都乖乖闭了嘴。
临走之前有好事者甚至给相原旬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反观相原旬看谁都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在乎。
他似乎是真的连天塌下来都不怕。
加里和蔼地送走一干闲杂人等,回来看见相原旬甚至愉快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愤怒到极点甚至笑了出来。
他边笑,语气也微妙到一定程度,站在一旁的副官都感觉有点牙酸:“你真的不怕吗?我知道你手里没有能锤死我的证据。”
加里办公室里,会客区的椅子靠背都极大极厚,相原旬和它形成的反差其实会将人承得极单薄。但此时相原旬坐在这里,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下,加里就是觉得他整个人都很碍眼。
非要探究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相原旬就算坐在软垫上脊背也是挺直的。
“您怎么能笃定我没有呢。”相原旬掀起眼皮看向加里,好像是真的好奇一个答案。
“很简单。”加里面对这种人总有一定的尊重,就像当初抓到蓝周的时候他没有直接杀之一样——说是惜才也不尽然,加里并不愿意承认,大抵是自己做不了圣人,他就格外好奇这些人的想法。
“你要是有可以钉死我的证据大可以直接拿去公布,再不济你说你沽名钓誉,哪怕议会内部我知道的就有温志行之流一直看我不顺眼。但这也恰恰是我看不懂你的点。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就来质询我呢?”
“自然是这个理。”相原旬脸上的笑容不像被指出错误,更像是加里终于走入了他的陷阱,“我来之前就设好了邮箱定时,这个时间想必已经发出去了。我是没有直接证据,但加上您今天扣留我的事情,这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了啊。”
按道理听到这一番话,加里第一件事就应该是应对,可他偏偏像是和相原旬杠上了一般,以一个和他身体状况完全不一样的敏捷撑在桌上凑近相原旬:“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可以下令杀了你的,你不怕吗?”
这个距离加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相原旬逐渐上扬的嘴角,这时候他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最后相原旬将杯底的茶一饮而尽,双手伸出来正好是镣铐的宽度:“怎么样?事已至此想必委长不至于亏待俘虏吧?”
加里沉默了一瞬,一扬下巴示意副官过来给人上镣:“个人终端就不用下了,禁止对外通讯就行。”
蓝周从培育中心出来,一身的土味,笑得却很开心。
他嘴上叼着个苹果,炫耀似地一转身去了信息中心,却意外地发现王乐容在这里。
他来的时候,王乐容一直站在张思远后面,神色沉醉,不知道是在看面前的处理器还是在看张思远。
蓝周独自消化了一下这个惊悚的现状,默不作声地走过去。确定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突然出声。
果不其然王乐容吓了一跳,掩盖似地转过身去。
事实更惊悚了一点,蓝周默然了一瞬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直接性地问张思远:“有结果了?”
张思远嘴里叼着果干,闻言有些口齿不清:“有了。不太乐观。”
瞥了两眼张思远嘴里的果干蓝周更不想直面这个现实了。幸好张思远语速很快,蓝周听了两耳朵就意识到事态严重。
但他对此早有准备,所以说并不意外。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加里为了控制地方上的聚居区不愿意给他们食物和防御,久而久之自然就会造成不满情绪的叠加。为了自保在绝境中的人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相比之下,蓝周显然对另一件事情更感兴趣。
“他们说在潞门城找到了被净化过的活着的污染物?”
说到这个张思远一下变得饶有其事,回头翻找了半晌抽出一份文件:“昨晚刚传过来的,我的建议是你去一趟。”
半日后机甲车上
宫永城面带幽怨地看着蓝周,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为什么要带上这两个拖油瓶?”
两人对面,阮姳手上拿着一份报告并不直视他,语气凉凉:“我们能听得见,可以再小一点声的。”
卜姗假装开解实则拱火:“或者你再回蓝周的身体里去?这样你们就不用靠嘴讲话了。”
宫永城悲从中来,心说是我不想吗?你们老大昨晚实在是太诱人了,再加上医生终于下旨他身体恢复,自己一个没收住就折腾到了半夜,没看蓝周现在还不愿意理我吗?
但这种很损威严的话宫永城显然是不愿意说的,只是瞪了两人一眼,悄悄抓上蓝周的手腕。
然后被蓝周一手甩开。
对面两个小姑娘这下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没有过情侣生活的纯洁小孩当然想不到这种在人前表现出不合也是肮脏大人**的手段之一,只看得蓝周头一别看向窗外。
宫永城对蓝周的冷脸接受良好,直接哄了一路,看得两个小孩恨不得把自己的五感都关上。好容易蓝周终于朝自己伸出一根手指,就算他还是不乐意正眼看自己宫永城都欣喜若狂,从善如流地想附上去。
然后在触碰到的前一秒,蓝周下车了。
宫永城错愕地抬头,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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