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了。”顾云别说。

凌汐瑶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她干笑两声：“哈哈，没事，失忆可以治，C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脑科很好，等你送完那些试管，我们去看看……”

不对，现在是丧尸末世，哪来的医院给人看病？

于是凌汐瑶话锋一转：“……有没有还活着的主治医生，让他们给你检查一下。”

顾云别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路，轻笑了下：“那要是找不到活着的医生呢？”

都聊到这份上了，凌汐瑶拍着胸脯放下大话：“那我去自学成才，做你的主治医生。你放心吧，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顾云别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见顾云别不相信，凌汐瑶认真地坐直身体看着他：“我没有在开玩笑。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一定会还的。再厉害的医生也都要从零开始学起，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你恢复记忆。”

她神情无比真挚，反倒让顾云别愣了愣：“我没有帮过你什么。”

没有他，这一路绝不会如此顺利。看着窗外沙尘中在马路上游荡的丧尸，凌汐瑶内心升起一阵感动。

顾云别真的是大好人，不仅厉害又善良，还拥有谦虚的美好品德。凌汐瑶想。

但她绝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凌汐瑶感慨完毕，坚定了一定要帮顾云别恢复记忆的决心：“怎么会。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大概在逃出学校的第一天晚上就死掉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那天晚上，顾云别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月色下少女拽着车门用力反复撞拉，险些把一只成年丧尸活生生夹成两段的血腥场面。

苍白脆弱的少女，恐慌僵硬的神情，狠戾的杀意，干练的动作。这画面对顾云别冲击力实在不小，至少在遇见凌汐瑶前，他完全无法把这三个元素联系在一起。凌汐瑶靠自己能走多远顾云别并不知道，但他清楚，即便那晚自己没有出现，凌汐瑶也依旧可以靠自己活下去。

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凌汐瑶总是在谦虚的同时把所有功劳都推到他身上。难道是怕他觉得她太过残忍？

可顾云别并不这么觉得。

在末世里，活下去永远是第一准则。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如果还考虑那些文明社会的条条框框才是愚蠢，在顾云别看来，凌汐瑶的行为并没有任何问题。

不仅如此，她甚至在这灰色的世界下闪闪发光。

聪明又强大，有胆识还有魄力。最可贵的是在末世下依然愿意相信他人的那份善良，她真的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每一个人，那是顾云别所见过最高尚的灵魂。

凌汐瑶就是这样独特，顾云别相信她一再坚持的事一定有她的原因，因此并没有再坚持反驳，并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以后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他们运气不错，在附近的城区转了两天就找到了一处规模大约五六百人的幸存者基地。和徐丽一行人分开后，二人加快速度，终于在第三天深夜赶到了C市。

C市显然也经受了巨大的浩劫，道路上到处是倒塌的废墟和黑焦的车辆，繁华的城市在短短几天内变得面目全非。

一路走来，凌汐瑶本以为自己对这种末日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可直到车子驶入熟悉的街区，她看到门口那家她从小学起就拿着几毛几块的零花钱光顾的便利店，曾经无数次推开的那扇玻璃门已经被血溅得到处都是，氧化发黑，看着曾无数次对着路口翘首以盼的公交站牌旁靠着的，被苍蝇环绕的腐化尸体，她才发觉原来自己并非如想象中那般无动于衷。

她大口地深呼吸着，顾云别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将车开入小区后就慢慢停了下来。

车窗紧闭着，凌汐瑶却好像能闻到窗外丧尸身上的气味。腥臭、**，像发酵了十年的臭鱼烂虾，闻到便会令人生理性作呕。

她眼睛紧紧盯着脚下，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看窗外熟悉的景象，用手紧紧捂住嘴，却不断催促着顾云别开车。

“你需要调整。”顾云别没有动。

“我不需要。”凌汐瑶声音虚弱，语气却有种不正常的平稳，“开车。七号楼五单元。”

“你需要调整，”顾云别重复了一遍，“现在距离你离开学校那晚已经过去了六天，无论你的父母安好或者出现了意外，这两分钟都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话语直白到近乎冷酷，凌汐瑶沉默许久后，紧绷的肩膀终于渐渐松懈下来。

她伏在副驾上，从开始的抽泣逐渐变成嚎啕大哭。

哭够了，她接过顾云别抵来的纸巾，轻声道谢。

“我们走吧。”凌汐瑶声音轻飘飘的，像是狂风骤雨中的风筝线，好像马上就要一触即溃。她抬起头，看向熟悉的浅灰色住宅楼：“谢谢你，陪我……回家。”

手电筒惨白的光照亮楼道，凌汐瑶沉默地走过血迹斑斑的台阶，看着那扇熟悉的棕红木门沉默良久。

门是开着的。黑暗从门缝中爬出，窸窸窣窣地一路钻进凌汐瑶心里，化身绝望的细线，紧紧缠绕着少女跳动的心脏。

顾云别走上前拉开门。

老旧的门轴传来吱呀的响声，细线随着收紧，凌汐瑶感到心脏似乎要在巨大的压力下撕裂。

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下，顾云别回眸望向她。

良久，他开口。

“我感应不到丧尸。你的父母还活着。”顿了顿，他又补充，“至少不在这里。应该是逃出去了。”

凌汐瑶听到自己干哑的嗓音：“那我就放心了。我们进去找找看吧，我从小就很恋家，他们一定会猜到我会回来，肯定给我留了字条。”

顾云别沉默的点点头，走到凌汐瑶面前，朝她伸出手。

啪的一声，凌汐瑶紧紧攥住了那只手。

她感到自己几乎是用尽了毕生力气，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她想迈开腿，可身体却不敢动。

她几乎不想进去。

外面这么危险，如果她父母真的还在里面，绝不可能敞着门任由丧尸进入。不进去，凌汐瑶至少还能骗一骗自己，可她不敢想，一旦她看到屋内打斗的痕迹，看到她和父母一起选择的家具上也布满着一路以来再常见不过的血迹，她该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凌汐瑶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从小连杀鸡都不敢看，一路上支撑着她走来的就是对于回家的渴望。

顾云别的手温热有力。他不容置喙地拉起凌汐瑶，方才还呆若木鸡的少女被他轻而易举的拽动，跌跌撞撞地走进那扇门。

屋内一片死寂。

窗户开着，寒风吹入，在房间里形成对流。窗帘高高扬起飘舞，茶几上的果盘早被风掀到地上，碎玻璃和腐烂长毛的水果混合在一起。

顾云别单手拿着手电筒，惨白的光照过室内各处，凌汐瑶听到自己松了口气。

没有血迹。至少没有血迹。

锈住的大脑重新开始工作，在恐慌消失后，凌汐瑶几乎是立刻冲进室内，迅速拉开每一扇熟悉的房门。

客厅是空的，主卧是空的，书房是空的，她的房间是空的，卫生间、厨房……

一切都那么熟悉，和她开学前一样。

凌汐瑶紧扣着厨房的推拉门，看着灶台上发芽的土豆，久久不能言语。

顾云别从她身后走来，语气平静一如往昔：“没有人。你父母不在这里，可能逃出去了。C市应该也会有幸存者基地，我们可以去那里找。”

说完，他静静地等待着。良久，凌汐瑶才缓缓点头：“好。”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顾云别一把拉住臂弯。

“已经很晚了，明早再去找吧。”顾云别说。

凌汐瑶摇头。

父母生死未卜，她哪里有半分困意？

“我撑得住。”凌汐瑶说。

“你需要休息。”顾云别望着她，“小瑶，冷静下来。丧尸有趋光性，幸存者基地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亮着灯任由丧尸围攻。我们最好等明天白天再找。”

凌汐瑶敛眸。

“我只是怕来不及。”她轻声说。

“不会。”顾云别回答的斩钉截铁。

凭什么你说不会就不会？凌汐瑶抬头想要质问，但当她望进那双冰湖般的黑沉眼睛时，急躁不安的内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垂着脑袋回到自己的卧室。

拉开卧室的门，入目是熟悉的书桌和大床。床角的浅紫色小熊乖巧地坐在紫藤花图案的床单上，等待着主人的归来。凌汐瑶在床沿坐下，望向书桌。

笔筒里满满当当地摆着她从小学时收藏的格式签字笔，花里胡哨，五彩斑斓，好多都已经用到褪色。笔筒旁是空荡荡的隔板，本来是用来放练习册的，但在她高三毕业后这个隔板就结束了它的使命。隔板旁是一只米白色的蝴蝶闹钟，那是某个讨厌的家伙小学一年级时送给她的，凌汐瑶还记得对方当时嫌弃地吐槽她总是起晚导致二人一起迟到时的嘴脸。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滴落到手背上。凌汐瑶后知后觉地眨眨眼，发觉自己竟然在落泪。

她有些茫然地拭去泪水，心想她并没感到什么难过的情绪，为什么会哭出来？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涌出。月光从阳台照进房间，许久后，女孩终于掩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