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距离药店十分之近,希法仍旧没有停止冲锋的意思。
卓珂虽然明白,单凭希法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攻破药店的绝对防御。
况且如果希法心存歹意,她也不可能发出示警的哨音提醒自己。
但面对窗外气势汹汹的异族姑娘,卓珂还是出于本能地心跳加速,背后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还没等卓珂放下文具拿起武器,希法的坐骑就已经冲到了药店跟前。
呼哧呼喘着粗气的托多兽碎步减速,四蹄激起一片尘土,险险停在店前,好悬没一头怼到落地窗上扭断脖子。
不等身下的托多兽站稳脚跟,希法就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地面,脊背紧紧靠着药店窗户,右手抓住缰绳往下猛扯,迫使坐骑四肢弯曲跪地挡在她的身前,用血肉之躯充当防护敌袭的第一道屏障。
希法的左手也没闲着,行云流水般从身后卸下短弓,腰身前倾搭箭拉弓,瞄准来时的方向。
收银电脑的音响中传来几声短促的警报音,时灵时不灵的移动人形检测表明,有三只身上带伤的红皮怪物,正沿着希法逃跑时留下的痕迹,一路朝着药店追来。
它们警惕望向希法背后的药店,奔跑的步伐逐渐因犹疑而放缓,最终在吠叫声中停下了追踪希法的脚步。
或许是忌惮无法攻破的药店,那些红皮怪物狺狺狂吠了一会儿之后,就放弃了继续接近希法的念头,悻悻退到了短弓射程之外的地方。
回头再看还没解除飞机耳状态的希法。
靠近药店之后,有了店内的灯光照明,卓珂这才看到希法遮住耳朵脑袋的浅驼色兜帽上,赫然多出了条七八公分长的狭长裂口。
破口边缘不甚整齐,周围的布料上满是大块大块的深红色血污,位置只比希法的脑壳略高三五厘米而已。
这记攻击明显是奔着希法的命来的。
好在这孩子反应足够迅速,或者是足够受命运眷顾。
卓珂站在背后大致观察了一遍。
除了左耳被某种利器划了道豁口以外,希法四肢完整活动自如,看样子没受到伤筋动骨的重伤,算是全须全尾儿躲过了这场劫难。
窗外的希法眯缝着眼睛,左右扫视着红皮蹲守的方向,流血的耳朵也像个小雷达似的来回转个不停。
确认那些红皮肤的家伙暂时不会突然袭击接近药店之后,希法放松地长吁了一口气,缓慢卸力把短弓重新挂在背后,转过身来看向店内的卓珂。
似乎是对引来敌人的行为有些内疚,希法掀开兜帽,挠了挠炸开的小卷毛,对着卓珂露出一抹腼腆中带着几分尴尬的微笑。
没事,我刚刚也在怀疑你目的不纯来着。大家互相提防,倒也谈不上谁对不起谁。
卓珂扶了下眼镜,向希法致以同样尴尬的笑容。
俩人隔着窗户,比赛似的互相尬笑了好一会儿后,希法才想起耳朵上的豁口,原地蹲下从地上抓了把砂土,准备直接把它们糊到还在汨汨流血的耳朵上。
“不!”
一道宛如璀璨星子般明亮高亢的女高音,登时压过周围吠叫的红皮,成为这片被夜幕覆盖的荒原上最响亮的声音。
看到这种毫无卫生可言的外伤处理手段,从小立志学药继承家业的卓珂当场心肺骤停,连忙越过夜间售药窗口,伸手薅住希法的手腕,制止希法祸害自己耳朵的行为。
对于正在流血的伤口来说,在上面覆盖干净的粉末,确实有帮助止血的效果——这也是本地先民在严苛环境下积累出来的求生智慧。
但是。
不管再怎么因陋就简,随手从地上抓来的埋汰砂土,也决不能与伤口亲密接触。
哪怕希法的体格再怎么健壮,免疫系统再怎么强劲,这么乱搞也肯定会发炎化脓吧……
卓珂无奈地摇了摇头,脑袋开足马力调取从爸妈那儿耳濡目染到的医学常识,试图回忆处理类似伤口的方法。
幸好她家开的是间药店,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缺常用的药物和医疗器械。
鉴于希法是个生理结构与人类不同的人外,乱用人类药品可能出事,卓珂短暂思考之后,还是放弃了使用抗生素的念头。
卓珂只从店里拿了些棉签碘伏绷带之类的东西,然后伸手招呼希法靠得离夜间售药窗口再近一点,以便她等会儿隔着一层窗户,帮希法处理耳朵上的伤势。
希法的大耳朵热乎乎的,体温明显比卓珂自己要高出一截,温度像是高烧病人的额头,或者是鹦鹉肚皮一样,摸起来微微有些烫手。
在她漆黑油亮的耳廓外沿上,长着半圈与发色相同的黑色细软长毛,用来阻挡沙尘之类的异物。
硕大的耳廓内侧则是灰里透粉的光滑皮肤,贴近时能看到里面丰富的血管,以及外侧耳根类似猫猫附耳的特殊结构。
好在这次没有伤到某条血管,那块被锋锐物品撕破的三角形创口出血量并不算大,依靠纱布按压就能止住出血趋势。
不太礼貌地说,其实这伤口位置形状与相对大小,怎么看怎么像是流浪猫绝育后打上的耳标。
“希法,等下可能会有些疼,你先稍微忍忍。”
卓珂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得懂她在说啥,含混嘟囔完免责宣言之后,卓珂就深呼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搞起了人生第一次清创。
出于多种因素综合考虑,卓珂家药店的处方药柜台里,从不售卖针剂或是注射器。
没有生理盐水,卓珂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用碘伏冲洗干净创口和周围皮肤,然后用纱布一圈圈缠紧,把耳朵裹成粽子模样,依靠加压包扎止住创口渗出的血液。
希法耳尖颤了几下,似乎是不太适应耳朵上的异物,总想抖掉裹在上面的纱布。
卓珂连忙拍掉希法蠢蠢欲动的小手,免得她一不小心毁掉自己辛苦工作的成果。
“耳朵。”
卓珂指指耳朵,手里比划着上药缠绷带的动作,然后再指向天上的环状月亮,伸出两根手指,试图将两天一换药的信息塞进希法的小脑瓜子里。
希法倒是十分配合,浅橄榄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卓珂,大耳朵竖得笔直,脸上的微笑顺从极了。
只可惜她那对未被知识玷污的纯洁双眸,还是暴露了她有看没有懂的残酷事实。
“算了……”
忙活了半天的卓珂最终还是放弃了教她自己换药的想法,转而将力气使在了禁止往伤口上糊沙子上面。
幸好有先前那声惨叫垫底,外加动作比较简洁明了,卓珂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让希法勉强领会了保持伤口清洁的重要性——污染伤口的后果比划起来太过抽象,卓珂十分怀疑希法能否看懂她比划感染化脓的手势。
除了普及卫生常识以外,卓珂顺便从希法口中学到了沙子和耳朵两个新单词的发音,成功让本就繁重的异界语课业再度雪上加霜。
棒极了,这就是她想要的,不是吗?(死鱼眼)
“这笔药费先挂账哈,等下次交易的时候再一起结算……”
叨咕完药费问题后,卓珂伸手指向窗前挂着的风干红皮脑袋,口中模仿着代表红皮怪物的拗口音节,试图问出希法是怎么惹上那群麻烦的。
这回有了蹩脚发音作为参考,希法很快就搞懂了卓珂想要询问的问题。
她歪着脑袋回忆了片刻,在地上画了个圈,又捡起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努力还原不久前遭遇袭击的全部经过。
“希法。”
希法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拿起代表自己的小圆石头,离开代表药店的圆圈,蹦蹦跶跶地一路向着西方前进。
她拍了拍托多兽身上装满了水袋的沉重褡裢,佝偻着脊背,做出步履蹒跚的样子,表示因为负重太大,骑乘的托多兽没法全速前进。
当那枚代表希法的小石子蹦跶到某处的时候,另一枚大多了的石块从草丛里滚了出来,从后面直接砸上了前面那块小石子。
小石子加快速度向前滚动,遛着后面的大石块绕了个圈,重新躲回了刚刚离开的圆圈,逃过了被单方面碾压的be结局。
希法指指包着纱布的耳朵,迈开弓步摆出大力投掷的姿势,然后仔细比划了一下袭击她的武器长度与形状——大约有她臂展那么长,两头尖尖,似乎是投矛一类的武器。
看样子是那三只红皮怪物躲在灌木丛之类的地方埋伏希法,希法命大躲过了直奔脑袋而来的致命一击,侥幸从敌人的包围圈中逃出生天。
但背负重物的托多兽不可能长时间高速奔跑,一旦被那三只相对于希法而言又高又壮的红皮凶兽重新追上,希法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
为了活命,希法不得不带着身后紧追不舍的敌人,朝着药店的方向仓皇退遁。
至于会不会给药店里的卓珂惹来麻烦?
那已经不是希法能考虑到的事了。
卓珂扪心自问,如果她们二人易地相处,只怕她也会做出与希法一样的选择。
天边逐渐泛起熹微晨光,红皮怪物犬吠般的叫声一夜未息,唤来了又一只凶残的同类。
看来,短时间内希法是没法离开药店周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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