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是这间堆满杂物的昏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死死烙在赵安宁的视网膜上：

68.50

下面一行小字，像冰冷的嘲讽：可用余额。

三天前的信用卡账单3850元，奶奶的自费药和被骗的押金，和两天前的电费催缴单150元，一小时前外卖软件弹出的“老坛酸菜面涨价至15元”的通知……这些冰冷的字符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最终汇聚成一个尖锐，令人窒息的声音：穷途末路。

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深深陷进奶奶留下的、早已失去弹性的懒人沙发里。

那台服役四年、风扇一启动就化身咆哮拖拉机的二手笔记本，此刻盖子紧闭，沉默地为里面三个被甲方催了八遍、她却连点开对话框都需要做半小时心理建设的插画订单默哀。

社恐像一层厚厚的茧，把她和外界隔绝，也把生路堵死。

“呵……”一声短促、干涩、充满自嘲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视线扫过三楼这个被她用临期薯片，去年双十一囤的三大箱未拆封的动漫周边和废弃画稿堆砌成的“安全堡垒”，最终落在墙角那个瘪瘪的旧帆布包上。

里面，是她仅存的、皱巴巴的现金——大概够买三个超市临期处理的冷馒头。

饥饿感混着绝望，在胃里翻搅。笔记本电脑的风扇毫无预兆地“突突突”轰鸣起来，像一台破拖拉机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来回碾压。

她烦躁地抓过手边一包薯片，泄愤似地塞进嘴里，碎屑簌簌掉在洗得发白的旧T恤上，也懒得管。

记忆的毒刺猝不及防扎进来——三年前，设计学院毕业，光鲜的广告公司。

三个月实习，厕所隔间练习汇报的次数比吃饭还多。部门会议，总监那件据说三万块的定制西装，她颤抖的手，泼洒的滚烫咖啡……男人铁青的脸，刻薄的话语冰锥般刺穿耳膜：

“你这种人，根本不适合职场。”

赔偿金换来的，就是眼前这台吵死人的破电脑。

自由职业？不过是社恐者走投无路的遮羞布。奶奶住院刷爆的信用卡，那个愚蠢的“兼职押金”骗局卷走的1500元……现实是沉重的磨盘，而她就是磨盘下那只微不足道，被反复摩擦的草履虫。

“嘀嘀！嘀嘀嘀！”

尖锐、急促、带着廉价塑料电子玩具感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不是手机，不是电脑，声音仿佛直接穿透颅骨，在她脑髓里震荡！

赵安宁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来，薯片撒了一地，心脏狂跳。

幻听？她这是穷疯了？

没等她定神，一个欢快得近乎刺耳、强行塞满正能量的电子合成音，在她脑海中清晰响起：

【叮！检测到高适配性灵魂波动！正能量满满。符合‘末世滴滴·优享司机成长系统’绑定标准！绑定开始！10%…50%…100%！绑定成功。宿主您好，我是您的专属成长助手，滴滴小优！末世虽险，服务暖心。让我们携手，重建废土交通文明，争做五星服务标兵吧！】

赵安宁：“……？”

末世？滴滴？优享司机？五星标兵？她唯一能联想到“滴滴”的，就是手机里那个因为没钱打车早已卸载的APP。

正能量满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薯片屑的旧T恤和脚上的人字拖，再看看APP里那刺眼的68.50，觉得这系统大概是瞎了。

【新手福利大放送！检测到宿主初始载具需求。本着‘安全第一，服务至上’原则，系统将为您免费具现化初始‘优享服务专车’！】

【倒计时：5…4…3…】

“等等！什么载具？别不是……” 赵安宁内心的尖叫戛然而止，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猛地攫住她！眼前熟悉的杂物堆、动漫海报、薯片包装袋……像被投入疯狂旋转的洗衣机，扭曲、拉扯、褪色！

“呕……” 胃里翻江倒海。

下一秒，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停止。

非常臭！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肉、铁锈、尘埃和化学品焚烧后的恶臭，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她的嗅觉上！

赵安宁剧烈咳嗽，被熏的生理性眼泪瞬间涌出。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冰冷、硬邦邦的驾驶位上。四周不再是堆满宅物的小房间，而是一片……末日废墟？

破碎的水泥块扭曲堆叠，钢筋如狰狞的骨刺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远处，残破的高楼歪斜矗立，空洞的窗户如同骷髅的眼窝。

死寂中只有风声呜咽，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是哪？”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低头，还是那件沾着薯片屑的旧T恤和短裤，脚上趿拉着人字拖。

唯一的不同是，右手腕上多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像儿童塑料电子表的玩意儿，屏幕闪着微弱的绿光。

【滴滴小优：欢迎宿主来到‘新纪元废土’！这里是您优享司机生涯的起点。请宿主立刻启动初始载具‘暖心小巴·青春奋斗版’，驶离当前高风险区域！新手导航已开启！加油哦！安全驾驶，文明出行！】

手腕上的“电子表”屏幕将一片简陋的微缩3D地图投射到她面前的……挡风玻璃上？

赵安宁猛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布满蛛网裂痕、糊满不明污垢的挡风玻璃。

玻璃外，是更加清晰和绝望的废墟景象。玻璃内侧上方，贴着一张色彩鲜艳到刺眼的标语贴纸：

【乘客是上帝，微笑暖人心！——末世滴滴温馨提醒】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打量这辆“优享专车”。

这是一辆……面包车？勉强算是。车身油漆斑驳脱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好几处凹陷像是被重物砸过。

车顶残留着半截扭曲的“XX超市免费班车”破牌子。

最荒诞的是，引擎盖上用鲜艳红漆喷了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笑脸符号，旁边一行小字：

【优享服务，安全到家！】

这辆“青春奋斗版暖心小巴”，浑身散发着“破铜烂铁”和“随时散架”的气息，与“优享”、“安全”的字眼形成绝妙的讽刺。

“这玩意儿……能动？”赵安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仿佛回应她的质疑，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生锈零件在互相啃噬的摩擦声从车底传来，伴随着剧烈的抖动，整个车厢都在呻吟、抗议。

【滴滴小优：请宿主放心！系统出品，必属精品！核心安全性能符合末世基础标准。请集中精神，握紧方向盘！】

【新手任务：‘安全驶离出生点’开始！】

【目标：1公里外绿色安全区。限时：5分钟。】

【任务奖励：新手积分100点】

【失败惩罚：无】

【记住，平稳起步是关键！】

“安全区？”赵安宁下意识看向挡风玻璃上的投影地图。

一个闪烁的绿点在不远处，一条虚线连接着代表她的红点。

求生的本能暂时压过了社恐的窒息感。她颤抖着手，摸向冰冷滑腻、沾满灰尘的方向盘。

钥匙孔？没有！只有一个简陋的红色按钮贴在旁边，纸条写着：“启动/熄火”。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被浓烈的腐臭呛得猛咳——用尽力气，按下了按钮！

“咳！咔咔咔——轰！！！”

引擎发出濒死的咆哮，车身像打摆子一样剧烈弹跳，排气管喷出浓黑的、带着刺鼻汽油味的烟雾。

仪表盘上，油表指针颤巍巍地悬在红色区域的边缘。

“居然……动了！”庆幸刚冒头，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的低吼和拖沓的脚步声，骤然从左侧废墟阴影里传来！

赵安宁惊恐转头。

几个……“人”？摇摇晃晃走出断墙。衣衫褴褛，肢体扭曲，皮肤青灰溃烂。

空洞的眼窝里只有对血肉的贪婪。最前面一个，半边脸没了，露出森白的骨头和牙齿，腐烂的嘴唇耷拉着，发出“嗬…嗬…”的嘶气声。目标明确——这辆发出噪音的破车！

丧尸！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冻结成冰！极致的恐惧让她四肢僵硬，大脑空白。什么社恐、沟通障碍、职场阴影，在活生生的、腐烂的、想吃掉你的怪物面前，都成了可笑的尘埃。

“砰！”

一只青灰色、指甲乌黑剥落的手，重重拍在驾驶座侧的车窗上！粘稠的污血和不明组织在肮脏的玻璃上拖出恶心的痕迹。

腐烂的脸紧贴上来，空洞的眼窝“盯”着她，张开的嘴里是发黑的尖牙！

“啊——！！！” 赵安宁的尖叫冲破喉咙，带着崩溃的颤音。

【滴滴小优:警告！检测到高危生物靠近！一级威胁！一级威胁！请宿主保持冷静。牢记‘乘客至上’，但此生物不符合乘客标准，建议立刻执行标准避险流程：锁死车门，平稳起步，安全驶离。请勿危险驾驶，有扣分警告！】

“闭！嘴！”赵安宁在极度的恐惧中嘶吼出来，不知是对丧尸还是对脑子里的“滴滴小优”。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右脚用尽全力，狠狠踩下那个感觉快要断裂的油门踏板！

“轰——！！！”

破面包车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咆哮，轮胎在碎石瓦砾上疯狂打滑，卷起漫天烟尘！车身像失控的炮弹，猛地向前一窜！

“哐当！咔嚓！”

剧烈颠簸！赵安宁感觉自己要被甩飞出去！她死死抓住方向盘，指节发白。裂了缝的后视镜里，拍窗的丧尸被带倒，另外几个嘶吼着追来。

挡风玻璃上的导航线疯狂闪烁，指向一个堆满建筑垃圾的狭窄巷口。

“冲出去！”赵安宁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什么“平稳起步”，什么“安全驾驶”，统统见鬼！逃走！必须逃走！

她猛打方向盘！破车发出令人心碎的金属呻吟，以一个极其不“优享”的、近乎漂移的狼狈姿态，歪歪扭扭冲向垃圾堆般的出口！

车尾狠狠刮蹭到一截突出的钢筋，刺耳的摩擦声撕裂空气！

【滴滴小优：警告！危险驾驶行为！车身稳定性严重偏离安全阈值！乘客舒适度归零！扣分！扣分！】

【……导航修正中……前方出口可行！宿主请……注意安全。】

系统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认命的电流杂音？

破面包车像一头负伤的钢铁犀牛，在赵安宁纯粹靠本能的狂野操作下，咆哮着、蹦跳着、一路剐蹭着冲出了死亡废墟，暂时将丧尸的嘶吼甩在身后弥漫的尘土里。

车子冲上一条坑洼遍布、荒草丛生的破败公路。赵安宁全身脱力，冷汗浸透后背，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暂时活下来了？

【叮！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安全驶离出生点’！】

【任务评价：驾驶风格——极度危险（扣30分）！乘客舒适度——无乘客（无评价）。路线规划——擦边合格（加5分）。最终存活——完美达成（加100分）。】

【综合奖励：新手积分75点！请宿主端正态度，提升服务品质！】

手腕上的“电子表”屏幕亮起，简陋界面弹出：

【宿主：赵安宁（实习司机）】

【服务分：-25（负分影响接单优先级！请努力提升！）】

【积分：75】

【载具状态：‘暖心小巴·青春奋斗版’（耐久度：82%，油量：13%，清洁度：-10%）】

【商城（新手区）已解锁！】

看着那个刺眼的“-25”服务分，感受着身下这辆颠簸如蹦迪、引擎轰鸣如拖拉机、车窗糊着丧尸污血的“优享专车”，再望望窗外灰暗死寂、危机四伏的废土世界，赵安宁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末世滴滴？优享服务？五星标兵？

她低头，看看自己沾满薯片屑的T恤和脚下的人字拖。

这该死的系统，不仅绑错了人，大概还绑定错了一个地狱难度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