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聂臻提过的交流会即将拉开序幕。
此事自有蜀山的弟子、门客、附庸忙碌。
而所谓的宅斗,已近白热化。
崔英英又一次被凤晴拉着参加了琅嬛水苑的会议。
“大夫人,那位唐姑娘已经二十多天都待在聂哥那里了。”玖烟幽怨地道。
言下之意,就是聂臻已经好久没来光顾后院了呗。
“那个小妖精也不知使得什么狐媚法子,竟如此了得。”二夫人雪瓷捏着手帕,怨愤地道。
“聂哥以往向来雨露均沾的,如今却……”三夫人姜凌烟雨江南般的容颜上笼上了哀凉。
“大姐,你定要好好让那个小蹄子知道一下这里的规矩!”四夫人秋雁涂着豆沙色丹蔻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椅子的扶手上了。
大夫人手中捻着佛珠,依旧面色平和地道:“他也不过是一时贪图新鲜,过了这个劲头便歇了。”
“大夫人!”夏依脆声喊道,“您这话就不对了。”她拉了一把凤晴。
凤晴眼圈有些红,她强忍着泪,道:“我昨日,去听了壁角。”
崔英英心中“嚯”了一下,听壁角这么赤鸡的事也做得出来?关键好像还没被发现?
聂臻的这些女人,果然一个个的都不简单啊。
凤晴用手指拭了拭将坠未坠的泪珠,檀口一启,精妙的口技便展露出来。
她学着聂臻的声音,真是惟妙惟肖:糖心,你的棋乱了。
唐棠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点娇憨:臻哥,我心乱。
聂臻:嗯?
唐棠:我一想到你不止我一个,心中便又痛又乱。
聂臻笑:小醋坛子。
唐棠叹:我又怕你对我生厌,以后还会有别人。
聂臻:不会有别人。
唐棠:只我一个?
聂臻沉吟:你若不喜,我便散了她们。
听至此,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连大夫人都不禁变了颜色。
凤晴却继续用唐棠的嗓音说着:臻哥,你这样说,我很感激。但是,她们跟你,多则几十年,少则几月,离了你,这些弱女子该如何生存?臻哥,我知你心中有我,便够了。
聂臻:糖心,你真好。
唐棠娇呼:臻哥,不要这样,白日宣……
凤晴说到这,便住口了。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大家都是过来人,哪里会不懂得。
大夫人深深吐了一口气:“真是好一个贱人!”
崔英英嘴角抽了抽,果然再雍容华贵的女人骂人,都是不好听的。
“怎么办怎么办?”秋雁第一个急了起来,“若是,若是聂哥真要赶我们走,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她眼泪都急得掉了下来。
“老四,稳着点。”姜凌按住了秋雁的手臂,冷声道:“她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我们还会怕她不成。”
“可是可是……”秋雁还是心慌的不行,她养尊处优惯了,实在不愿再回到贫民百姓的生活中去。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雪瓷白皙的手掌往桌上一拍,怒道:“我这就去把她杀了!”
“老二!”大夫人一声大喝,“你糊涂了!给我回来!”
雪瓷不甘不愿地从门口走了回来,阴着脸坐回了酸枝官帽椅上。
“多大年纪了,脾气还是一点就爆,你比老四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夫人没好气地道。
“表姐……”雪瓷有些惭愧地想用帕子掩饰地擦擦脸颊,这才发现手里的帕子早被她扯烂了。
“急什么。”大夫人喝了口茶,“咱们齐心协力,还怕收拾不了一个贱人么。”
崔英英看了看大夫人和二夫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相像的,看来是嫡亲的表姐妹。
聂臻真是……
对他无话可说。
“从长计议,才能一击即中。”姜凌清丽的容颜上生出凌厉之色。
“老三说的对。”大夫人点点头,“她现在是他的糖心,暂时避其锋芒。”
“关键还是要把聂哥的心拉回来。”玖烟及时补充道。
“老五说得对。”大夫人看向崔英英,“小八。”
“啊。”崔英英正看得起劲,突然被点名,有点懵。
“你去。”大夫人淡淡地道。
“我?我不行的。”崔英英连忙拒绝,“我哪比得过唐小姐。”她才不要去做炮灰呢。
“真是扶不起的。”秋雁恨铁不成钢地道。
“要不,我去试试?”夏依把衣领往下扯了点。
“衣服穿穿好,聂哥不喜欢豪放派。”玖烟劝她道。
“怎么会,聂哥说过对我爱不释手的。”夏依不服气地道。
“男人床上的话,怎么当得了真。”凤晴垂着头,喃喃地道。
好吧,此话一出,马上冷场。
崔英英放轻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八。”大夫人偏偏不放过她,“你过来。”
崔英英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只能依言走到她跟前。
大夫人坐的位子比较高,即使崔英英站着,她还是能俯视她。
“老二,老三。”大夫人对着二三使了个眼色。
雪瓷和姜凌赶紧站了起来,然后齐齐出手,扣住了崔英英的肩膀。
“这是做什么?”崔英英意识到事情不对,她挣扎起来。
然而雪瓷不知使了手段,硬是压得她动弹不得。
大夫人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拿出来一颗蓝幽幽的药丸,然后走了下来。
她有些不忍,但却并未犹豫,直接一手捏着崔英英的下颌,一手将药丸送入她的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崔英英只觉一道苦涩清凉的气息顺着喉管而下。
没一会,她就腹中绞痛起来,“好痛,你给我吃了什么?”
大夫人示意雪瓷姜凌放开崔英英,崔英英便痛得蜷缩在地,冷汗涔涔。
“我本不愿出此下策,但舍你其谁呢。”大夫人叹了口气,“谁叫你住在了玲珑阁呢。”
崔英英勉强抬眼看了看或坐或站的七个女人。
因痛苦至极而扭曲的视野,放映着她们冷冰冰的表情,好似一群妖魔鬼怪。
她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蓝汪汪的鲜血。
“可以了。”大夫人满意地道:“把她送回玲珑阁,去告诉聂臻,崔姑娘中毒了。”
崔英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见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
“醒了?”老人家和蔼地道,“没事了,我已经给你解了毒。”
“多谢。”崔英英有气无力地道了谢。
“不过这毒委实霸烈,恐是伤了你的根本,还需好好调养。”老人家把自己的医药箱背了起来,“我会给你开药膳的方子,你要按时吃。”
“好。”崔英英从来没有这样虚弱过,她眼皮沉重,顷刻间,又睡了过去。
老人摇了摇头,走出了她的房间。
聂臻等在外面,面色难定。
老人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躬腰垂首恭恭敬敬地跟他回报了一下病人的情况。
聂臻颔首,挥手,老人便离开了。
“文歆,你这次做得过了。”聂臻冷冷地道。
大夫人从角落中走了出来,笑得端庄娴雅,“先做得过头的,不是你吗?”
“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提点。”聂臻手指紧了紧,凛声道。
“五十多年的夫妻,我们,只剩这样了吗?”文歆哀哀一叹,“阿臻,你好狠的心啊。”
“当初你嫁我的时候,我早跟你说得明明白白,如今你又来问我?”聂臻讽笑了下,“难道这些年,文家得的好处还少了不成?”
文歆默了默,又道:“我总以为,你对我是有情的。”
“青梅竹马一场,我对你何曾无情过?”聂臻淡淡地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生个孩子?”文歆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为什么她就可以?”
“她不一样。”聂臻的眉目之间带上了一丝隐蔽的温柔。
“哪里不一样?”文歆咬牙问道。
“学识、谈吐、思想、高度。”聂臻略微例举了一些。
“所以,我们都比不上她,对吗?”文歆嘶声笑了起来,“你莫不是忘了?你修的是无情剑道!”
“够了,你走吧。”聂臻不愿再多谈。
“你以为,你骗过你自己了吗?”文歆狠狠地撕开了假象,“唐棠这个赝品,用得还称心否?”
“我说够了。”聂臻森冷地看着文歆。
文歆被他看得颤了颤,不敢再多说,脚步踉跄地走了。
聂臻在崔英英的房门口,徘徊了几步,终是没有进去。
“我不该遇见你,你不该遇见我。”聂臻摩挲着掌心的巽风剑,自嘲道:“趁着我还能自主,便断了罢。”
崔英英再次睡醒的时候,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
喝了点粥,又吃了一碗滋补的药膳,才有了坐起来的力气。
聂臻没有来。
她们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她的这趟苦,却是值了。
聂臻,赢得从来是你。
我才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崔英英苦笑了下,自语道:“如果不相见,便可不思恋。”
老蓝唉了一声,跟着道:“最好不相误,便可不辜负。”
“你出来,让我摸摸你的狗头。”崔英英苦中作乐般地调侃道。
“臣妾做不到啊。”老蓝捏着嗓子表演了一番。
“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崔英英眼中有了湿意,“是你,用了你的灵力帮我修复了受损的内腑。”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生不如死吧。”老蓝满不在乎地道,“只是不能现形罢了,没关系的。”
“人总是要死的,早晚都一样的。”崔英英才说完便惊觉这样说也太不知好歹,连忙又补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还是很谢谢你。”
“你说得对。”老蓝低落地道:“兰蒂斯只剩我一个了,我其实本不该还存在的,若不是哥哥姐姐们临去前把他们最后的灵力都给了我,我怎么可能还在呢。”
崔英英一向不太会安慰人,至此也只能绞尽脑汁想出来一句:“你还有我啊。”
“不一样的。”老蓝惆怅地道:“我可以把你当做同族小辈、朋友、妹妹,但是你终究不是我真正的亲人啊,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他们。”
“我也很想念我的外婆和妈妈啊。”崔英英靠在软软的垫子上,神色寂寥地道。
“她们都不在了吗?你还有其他亲人吗?”老蓝的注意力果然被拉偏了。
“妈妈在我小时候便离开了,外婆前几年走的,其他亲人,有也等于没有吧。”崔英英不太喜欢说自己的家事,但为了安慰老蓝,便继续说了:“我妈还没过七七,我爸就带回来一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的女儿,后来他们又生了个儿子,我爸用我妈的赔偿款做生意发了财,就在市里买了别墅,带着他们娘三个住进去了,我就跟着我外婆。”她脸上怀念之色愈浓,“跟着我外婆虽然有点辛苦,但是外婆对我很好很好,是我此生中最温暖的一段日子了。”
“你爹好渣啊。”老蓝忿忿地道,“比我看的电视剧里的还渣。”
“你哪里看得电视剧,不是早就断网了,手机也没法用了么。”崔英英纳闷地道。
“这就是我的本事啦,我还玩微博和知乎呢。”老蓝小得意地道。
“看来是我消息闭塞,网络应该修复了,只不过我没得用。”崔英英明白了。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查。”老蓝得瑟地道。
“你帮我查查,高晋、徐韵、高晓、高尚死了没。”崔英英报了几个人的名字。
“都谁啊?”老蓝随口一问,便查了起来。
“我爸,我继母,我继姐,我弟弟。”崔英英平平地道。
“咦,你不跟你爸姓?你们不是主流父系社会么?”老蓝有些不懂。
“我爸入赘的,我跟我妈姓。”崔英英淡淡地道。
“哦,这样啊。”老蓝表示明白了,它又欢喜地道:“查到了,都还活着。”
“还活着?”崔英英挑挑眉,“能查到他们在哪么?”
“可以。”老蓝继续查着,“咦?就在附近啊。”
“哦~”崔英英心中又蠢蠢欲动起来。
老蓝自是感觉到了她的杀意,“有仇啊?”
“积怨甚深。”崔英英点头,“我小时候就开始想着怎么无声无息地弄死他们了。”
“为什么?”老蓝也是惊了。
“我发现了我妈的车祸不是偶然。”崔英英握拳道,“但我也同时发现,有一只强大的幕后黑手,在操纵我的人生。”
“不会吧……”老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个黑手干嘛不直接解决掉你?”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不过既然他们都还活着,我总能得到答案的。”崔英英眼中迸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欲,“我不能死,不能这么算了,我要好好活着,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我想我能帮你。”老蓝笑了一声,“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我正在慢慢融入你的身体。”
“什么意思?”崔英英愣了一下。
“我真身是护花铃,本就是为护主而生,神殿毁去之后,我本该湮灭的,但是我不甘心,我还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我也看够了。”老蓝笑得更加欢快了,“三天之后,便没有我了。”
“老蓝……”崔英英讷讷不能言。
“崔央。”老蓝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后会无期。”
“老蓝!”崔英英急促地叫道。
老蓝没有再回应她。
“不是还有三天么……”崔英英泪水涟涟而落,她知道,老蓝是连说话也做不到了,“我去找聂臻,问他把你的一半灵力讨回来。”
她强撑着爬起床,潦草地披了一件外衣,脚步虚浮地走到了门口,然后用力拉门。
没拉得动。
她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小,便又再用力拉了拉门。
“崔姑娘,有什么事么?”门外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嗓音。
“帮我开一下门。”崔英英连忙道。
“您有什么事要出去吗?”那女子客气地问道。
“我要见聂臻。”崔英英有些累地倚在门上,虚弱地道。
“掌门说不见。”那女子似是询问了一声,然后回答。
“你跟他说,是关于巽风剑的事。”崔英英说完,咳了起来。
“掌门说不见。”那女子又似再询问了一次,依然这般回答。
“聂臻你个王八蛋!”崔英英骂完,怒气攻心,又晕了过去。
聂臻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他敛着眸,轻柔地抱起了半歪在地的崔英英。
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他抚了抚她鬓发,为她把有些凌乱的头发理顺。
然后俯下唇,在离她的唇一寸不到的地方,顿住。
聂臻半阖着眼眸,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他闭了闭眼,仰起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三天之后,崔英英手腕的蓝铃花印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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