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着这孩子应当没什么事儿!”
小孟大夫往嘴里填着锅巴,含含糊糊的说:“你跑的也太快了。我在后面都撵不及。后来你也没来,想着就最多是缺锌缺钙了,这不,给你送点药来。”
一面说一面伸长脖子往院里逡巡了一圈:“还睡着呢?”
乔冉往房顶上指了指。
“浇花呢!”
“浇花好啊。不是我说,就像他那么的娃娃,就该整天漫山跑着玩儿,又晒太阳又强身健体。”
小孟大夫自来熟的话唠本性暴露无疑:“不过我可没怎么见过他跟别的孩子玩儿。我看四婶家的小正不天天领着一堆小萝卜头在桥洞那边玩么,没叫过姜唐?”
乔冉蹲在地上淘米,头都不抬道:“人家倒是回回都来叫他,他又不爱去。说一帮小孩跑来跑去弄身上脏兮兮的,他也不爱玩泥巴。
好不容易跟着去了一次,结果两帮小孩闹崩了打群架,他嫌吵,先回家了。”
“这我知道,那次都上我那儿敷药了,有几个都挂了彩呢,小孩子动手没个轻重!”
小孟大夫兴致勃勃的问:“那后来呢?”
还有什么后来。打架的小孩被各自家长拎回家好一顿竹笋炒肉,独独他没事,自然就成了“叛徒”。
但小孩儿忘性都大,又极稀罕姜唐。所以隔三差五,还是有人来叫。他总不去就是了。
“唉,不出来也行,外面这样乱,指不定哪天这里也……”小孟大夫意识到这话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似乎这样的丧气话只要不说,便不会发生。因而讪讪住了口。又想找些话找补过来。
“你们家今天没出去打鸡么?”
“什么?”乔冉迷惑的问。
“彩鸡啊!”小孟大夫神秘兮兮的说:“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鸡,个头都大的很,还个顶个的好看,毛也厚,**毛掸子妥妥的够!。
只是据说又狠又凶。一不小心让叨一嘴,半条胳膊都得废了!”
乔冉回忆了下,村子里田地多,小鸡小鸟之类的不算稀罕。但绝没有小孟大夫说的那么夸张。
“在哪儿呢?”
“都在村东头的地里呢,我来的时候还见几个男人拿着东西往那边去了。”
小孟大夫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茶顺顺嘴:“憋了一年多了,谁家养的鸡鸭都舍不得宰。小孩子也难得打打牙祭。也难怪打那些鸡的主意了。”
也是啊,都素了那么长时间了,别说孩子,大人也馋。就这她们家还不怎么显呢。想吃新鲜肉,也要等现在家养的这批长起来才行。
村里家畜都成了稀罕物,冬天最冷的时候,人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的上动物?冻死的鸡鸭不知道多少。乔冉自家的小鸡,也是托了二奶奶才买到的。
小孟大夫接着说:“论起来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来了这些鸡的缘故,今儿村里的鸡没一个打鸣儿的,你说怪不怪。”
乔冉看了一眼拿着花洒悠悠走下楼梯的姜唐,违心说:“这年头怪事还少么,哪天公鸡下蛋也没有什么稀奇头儿了。”
“也是。”
都末世了,日子将来混成个什么样儿,还真是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大门前挤挤挨挨站了几个小孩。家里来人的时候,一般都在院里凉亭说话晒暖,不会进屋,大门自然也不会关。这帮小孩儿大约难得看到这家没关门,干脆都过来了。
乔冉忙收拾了一盘红薯干来,招呼着孩子们吃东西。最大的孩子有十一二岁了,带头的就是小孟大夫说的小正。最小的被七八岁的带着,拖着两管鼻涕,怀里还抱着空麻袋。
乔冉笑咪咪的问:“你们这是要去干嘛啊?”
“去打鸡子儿吃。”
最大的那个小正长的虎头虎脑的,大约是没怎么跟外人说过话,只闷闷的有一句答一句,腼腆的很。
乔冉哪里知道,自家几乎成了这帮孩子的“探险宝地”,神秘的很,再加上不合群又招人稀罕的姜唐,简直让这帮小家伙充满各种神奇怪诞的想象。
更何况还有零嘴儿吃。
所以乔冉看着哪个都是憨实听话,哪里知道随便拎出来一个哪个都是招猫斗狗不省心的小霸王。
“姐姐,我们来找姜唐一起去。”
这次是小正旁边的那个孩子说话了。乔冉认得他,是一个本家大伯的孙子,论理该叫她小姑姑的。不过大家都叫她姐姐,自然也跟着混叫了。
“姐姐你放心。我们会保护好姜唐的。”似乎怕乔冉不信,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乔冉才想起来好像这帮孩子之前来的时候,姜唐不愿意出去,自己为了圆场,说姜唐身体不好,也不能跑动。
敢情这帮孩子把姜唐当成娇弱的“小公主”了。男孩子本就有保护弱小的热血,
然而村子里实在没有让他们发挥的机会。乔冉甚至怀疑,上一次两帮孩子打架,大约也跟姜唐离不了关系。乔冉头一次注意到,这些孩子中间,没有一个女孩儿。
回想一下平时在村子里的走动,乔冉惊悚的发现,自己竟然是整个村子里年龄最小的女性。
细想之下,未免心惊。
姜唐洗干净手来到乔冉身边,一帮小孩儿都看着他。乔冉问他:“你想去跟小正哥他们抓鸡去么?一会儿妈妈也去那边看看。”
那个本家小侄子拍照胸脯保证:“姐姐放心,我们不让他去抓,姜唐跟着我们玩儿,在一边看着就行,我们带着他!”
乔冉询问姜唐的意见,小孟大夫看热闹不怕事儿大,锅巴都不吃了。
姜唐看了他们一眼,迟疑的点点头。乔冉又去给他拿了小水壶背上,给其他孩子又分了些果干。这帮男孩子簇拥着姜唐浩浩荡荡的出去了,那架势,雄赳赳气昂昂,个个儿兴奋的很。
小孟大夫感慨道:“瞅瞅,你家姜唐要是个女娃娃,这些孩子才要抢破头呢!”
乔冉想想那个场景,也不厚道的笑了。大约真是这样。
“你想问什么?”
“什么?”
小孟大夫不耐烦的砸砸嘴,一脸怀疑:“得了吧,要不是有事儿问我,你刚才早跟姜唐他们一起去看热闹了。抓丧尸你都敢去,抓鸡的更不会错过了!想问什么?”
乔冉哭笑不得:“什么呀,那我锅里还蒸着米呢,在怎么也要把米蒸好了再去啊。”
“不晌不夜的,你蒸什么米啊?”
“做醪糟啊。“乔冉说着掀开锅瞅了瞅:“天也暖了,大约可以做的成。也不知道之前买的甜酒曲还能不能用。”那东西又要防雨又要防潮,乔冉还真不敢打包票能做成。
“不过我还真有个事儿想问你。”乔冉收了笑:“村子里怎么没女孩儿?”
小孟大夫愣了愣,神色复杂。
“哪里有姑娘愿意到乡下来?村子里的彩礼比城里重也没用。你也看到了,除了老的,小的,谁愿意呆在家里啊。大一点的,有能力考出去的,就都出去了。没怎么上学的,也都在外面打工,随便找个工作,也比在这里强。能往上走,谁也不会回来。”
乔冉沉默了。
小孟大夫接着道:“别说咱们这里,其他村子也一样。就拿玉兰婶子来说,就是二奶奶的二儿媳妇,为什么身体不好?我爸在的时候就拿中药给她调,没用,当初打胎伤身子伤的重,月子没做好,又急着怀孕。农村不比城里,地里的活催的也紧,再怎么吃药也好不了。
后来不种地了,都出去打工,独留她一个人,整天都不出门。为什么?跟她一时的人都应了奶奶了,她自觉人家都有事干,自己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她儿子快三十了还在海上漂着当船员,女朋友也没带来一个。急的嘴上燎泡起了又消消了又起,没用。
托人说媒,人一听这种长年不归家的,有的连见都不见。当然,也见不成。一年还回不了一回呢。
家里的房子盖了一半愣是停工了好几年,为什么?没钱。好像前年还是什么时候,才勉强盖好了。心里一直郁郁,病能好么?没病也要造出病来。”
小孟大夫叹了口气:“女孩子金贵,娶不起算一回事。有些事我觉得乔叔都没有告诉过你。单咱们村里,三四十上的光棍混混就好几个。要不是你们乔家本家叔伯兄弟多……”
乔冉心里一紧。随即是浓重的悲哀。她不惮以最坏的揣测来衡量人心。但是,一个女性的人身安全标准居然要靠家族男性成员的数量来决定。
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但乔冉不得不承认,小孟大夫说的是事实。村里几大姓氏,乔姓的本家众多。在过去,不管是拦水截坝,还是争抢资源,本家青壮多,拳头硬,说话才有地方。
但法治社会这么多年了,生存状况跟贫困时代也大不相同。末世才一年多的时间,就成这样了么?还是,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这才是让她感到无奈和悲哀的地方。
“至于那些娃娃们,”小孟大夫嘴一撇:“那就更好解释了。能照男女自然都是要男孩,家里都是急着要继承皇位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先生个男孩来,在村子才好挺着腰板说话。男孩不生,小两口都没法出去打工,什么时候生男孩才算完。
有B超容易多了,女孩打掉,也不用浪费时间,是男孩子生下来扔给婆婆,两口子再安心打工。三比两不比的,家家都这样,自然就成这样了。”
是啊,乔冉知道的。并不是所有女孩子活着的目的就是找个下家,以婚姻为跳板,实现生活上质的飞越。
其实不是的。
更多的女孩子要跳出来。拼了力气也要跳出来,顶着压力嘲讽和不解,咬牙坚持着也要跳出来,即便是大城市艰难的挣扎,也不愿意回去。想要靠着自己,挣出个未来。
仅仅是因为贫瘠么?仅仅是因为发展么?
不,身为女孩,当处在一个特定的圈子里,所思,所行,所想,都要受到限制。稍微跨出一步,就是雷区。身在圈中,不守规则,便是异类。
她们跳出来,挣的无非是一个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仅此而已。
而现在,大约更难了。
留爪爪啊筒子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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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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