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的人一走,江尧就放开了秦有朝,在房间里溜达了一会儿,找到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往上一靠,打了个哈欠。
“我先睡会儿,你做好饭叫我。”
江尧帮了他一个忙,也没跟他客气,说完就抱着双臂,靠着椅子闭上了眼。
秦有朝动了动嘴,小声说句“谢谢”。
江尧是在一阵饭香中被唤醒的,秦有朝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推了推他。
“江哥,江哥,吃饭了。”
江尧盯着秦有朝那张年轻但布满淤青的脸迷茫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此时身在何地。
他眨了眨眼,几秒后,眼神恢复了清明。
“你脸是怎么回事?”
江尧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的类型,秦有朝脸上的淤青是他一开始就注意到的,但没想起来问,现在看到了,突然有了好奇,也不管是不是合时宜,直接就问出了口。
秦有朝因他突然的发问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下意识抬起手想遮脸上的伤,但抬到一半就意识到早该被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手又放下。
“没什么,不小心弄的。”他垂下眼,避开了江尧的目光。
“哦”,江尧仿佛接受了这个近乎敷衍的答案,他撇过头去看秦有朝身后,“饭做好了?”
何止是饭做好了,整个屋子都像是焕然一新。
被随意扔在地上的衣物,以及满地的碎片和家具的残渣统统都消失不见,先前被搅得一团乱的客厅此时恢复了整洁,虽然依然破破旧旧,但收拾一番看起来顺眼多了。
不到一米的餐桌上摆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一盘是西红柿炒蛋,一盘辣椒炒肉,不过辣椒炒肉里的肉少得可怜。
江尧拖着椅子坐到餐桌前的时候,秦有朝正好舀了饭出来。灰蓝色的瓷碗边缘被磕了好几个缺口,里面盛着不到拳头大的饭团,秦有朝把这只碗放到了江尧面前。
江尧转眼去看秦有朝手里那个缺得更厉害的碗,发现里面的米饭比他碗里还少,几乎只盖了个底。
成年男性吃这么点儿饭怕不是得饿死。
见江尧盯着自己却不动筷,秦有朝窘迫地将碗口微微往内扣,不让他看见碗里的情况。
“家里的米没有多少……最近的商店也离得远,我怕来不及——”
江尧拿起筷子,打断他的话。
“嗯,吃吧。”
秦有朝一顿,悄悄松了一口气。
江尧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味道很熟悉,就是普通西红柿炒蛋的味道,大多数人做出来,味道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更不用说秦有朝这种一看就早早当家的孩子。
江尧以为自己吃到许久没有尝过的家常菜会很感慨,毕竟末日之后,他再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那时常常会怀念末日前的生活。
但真正尝到心心念念的食物时,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是一种很平静、本该如此的心情,想来他怀念的不单单是美食,而是那种不用随时担忧生存的生活状态。
尝过两道菜后江尧才发现秦有朝还站着,而且并没有动筷子。
江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不坐下吃饭?”
秦有朝摸了摸鼻子,没说他是在期待江尧的评价,这情绪来得莫名,他自己也说不清。
“嗯,家里只剩一把椅子,我站着吃就好。”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江尧是没什么想说的,秦有朝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越吃到后面,他的动作就越慢。
江尧吃着吃着发觉出不对,秦有朝已经很久没伸筷子夹菜了,只见他低着头举着筷子和碗机械地巴拉碗里的东西……就那点饭,还不够他巴拉一口的。
所以,他现在是在干什么?吃空气吗?
江尧放下了筷子,塑料筷子磕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秦有朝被声音激得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双眼迷迷瞪瞪地朝江尧看过来。
“啊?吃完了吗?那我去洗碗……”
他作势要过来收江尧的碗,但脚还没迈出一步,身子一歪,往桌子上栽去。
江尧眼疾手快扶住他,手一触碰到他的皮肤,才发觉秦有朝身上烫得吓人。
秦有朝人已经意识不清了,但还记得自己刚刚是在吃饭,吃完饭,就该收拾餐桌。他挣扎着要从江尧怀里站起来,结果连自己手里的碗都没拿稳,一下摔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我洗……碗……”
江尧深深地叹了口气:“行了,还洗碗呢,碗都没了。”
他把已经没力气的小孩儿抗起来,掂了掂,感觉最多也就一百斤上下,一个快一米八的成年男性,瘦成这样,真不可思议。
“什么人间疾苦,自己都吃不饱,还好心带陌生人回家,你这样我都怀疑是因为我把你的饭吃了,害你饿晕……我要是你,管别人爱死不死的。”
说着江尧又叹了口气,经历过末世的他,并不觉得秦有朝现在的生活比末世好到哪里去。
江尧想找张床把人平放下来,沙发肯定是不能用了,他之前看见刀疤脸穿着鞋踩在上面,就这附近的环境,沙发想想就脏得不行。
而秦有朝的家里除了客厅和厕所,就还剩两个房间,一个小得跟杂物房一样,除了多了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床外,功能也跟杂物房差不了多少,江尧在里面都下不开脚。他干脆选了另一间屋子,里面的床好歹也有一米五。
不过一进这间房,他就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除了旧房子散发出的腐朽的味道之外,有一股隐隐约约却格外腥甜的味道。
这股味道他很熟悉,血液大面积铺洒,沁入地面,哪怕把表层的血液擦去,还是会有一股驱之不散的腥味。
江尧在房间内转了个圈,没见着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懒得再管。
他把秦有朝放在床上,这时候秦有朝脸上由于身体的高热已经染成一片绯红,像枯草一样的头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头和脖子上。他的心率很快,胸膛起伏的弧度变大,浆洗得发灰的衣物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胸膛上,像是一台被拉动的老旧风箱。
江尧摸着下巴,莫名感到秦有朝这种状态给人一种十分熟悉的错觉。
他弯下腰拍了拍小孩的脸。
“喂,秦有朝,醒醒,你家里有退烧药吗?”
秦有朝听到声音脸往江尧这边偏了偏,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但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倒是脸颊贴近江尧的手后,努力往这边蹭了蹭,大概是觉得凉快但又不能完全缓解自己身上的难受,越蹭越急躁,难受得眉头打结。
“啧,要是放在半年后,你这就是要转化的前兆啊。”
江尧毫不留情地抽回手,左右看了看,走到床尾的衣柜,伸手一拉。
浓重的发霉味儿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比刚才更加浓郁的血腥味儿,衣柜里乱糟糟的,江尧甚至看见从里面爬出一只黑油油的蟑螂,在他开门后,飞快地贴着他的鞋边蹿进了床底。
看来是不能奢望这里面有什么干净的毛巾,江尧转手就把门给摔上,也不管衣柜最底下那团凝固发黑的痕迹是不是血迹了。
他走到杂物间,好歹从里面翻出了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又找出一个大点的容器,到厨房里接了一盆冷水,打算给秦有朝降降温。
这个家里,他是不期待有什么药品了。
不过离开厨房之前,江尧一抬头,相当凑巧地瞥见了秦有朝装菜的那个塑料袋。这个袋子被他塞在水槽上方的橱柜里,柜门因为年久失修,微微向外打开了一条缝,光从外面透进去,就那么被江尧看了个正着。
思及秦有朝先前的迟疑,江尧放下水盆,打开柜子拿出塑料袋,随手一抖,袋子里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是个包装好的纸盒,江尧拿起纸盒放到眼前,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不出意外地笑了笑。
“最后的晚餐么……难怪格外‘丰盛’,这小子劝我说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的时候,自己信么。”
嘲笑了秦有朝一通,江尧随手把纸盒子扔进了垃圾桶,端着水盆走进了秦有朝所在的房间。
这就一会儿的功夫,秦有朝整个人几乎被汗打湿,像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着,一只手还试图往自己的后背挠去。
江尧干脆上手帮他把衣服脱下来,随着衣物的消失,那些被掩藏在下的痕迹也逐渐暴露,淤青、疤痕、血痂,交错纵横遍布秦有朝的腹部和后背,在他手臂上,甚至还能看到数个大小不一的圆形烫伤,看情况,从烫伤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看得我都想报警了。”
江尧掰过秦有朝一直试图往后挠的手。
“别挠,伤口痒是正常——”
江尧的话在看清楚秦有朝后背的情况后戛然而止。
他盯着秦有朝的后背停顿了几秒,突然低低地笑出声:“你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就在秦有朝后颈靠下的皮肤上,有几道两三毫米深的抓痕,翻开的血肉泛着蓝紫色,靠近伤口的血管受到影响,脉络在背部的皮肤上清晰可见,就像种子在人体上交错蔓延开的根系。
很典型的中了丧尸病毒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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