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末世。科技倒退,废墟中重建的蓝茵城。
十五年前。
眯眼假寐的守卫,用余光瞟着十米开外那个脏兮兮,臭烘烘,仿佛流浪狗一样的小女孩。
她想偷面包。
她罪恶的小爪子马上就要伸出来,这副手铐也马上就会挂在她的脖子上。
对,脖子上。因为手腕太细了。
这种孩子小偷,守卫们已经司空见惯。老练的守卫们甚至发明了一种新的游戏。
手铐紧紧卡住她们的喉咙,细弱的血管会从脖子上、额头上爆出来,眼球也会慢慢鼓起来,仿佛一只被提起来的河豚。
这时需要后退一步,把胳膊伸直。因为胆小的孩子会因窒息、恐惧和濒死感而屎尿齐流。
生命力旺盛一些的还会使劲儿蹬腿挣扎,但却是徒劳,挣扎只会加速死亡。
就像死了只猫狗。
三,二,一。
守卫大喝一声,野狗一样的小女孩果然被吓住了。
闪着寒光的手铐接近女孩的皮肤。但是想象中清脆的“咔哒”声并没有响起来。
女孩用手挡住了锁孔,锋利的改良手铐穿刺了虎口,像耳环一样挂在女孩手上。
女孩用另一只手抓住手腕用力一扯,破碎的血肉溅在她的眼里,但她此时却顾不得这么多,赶紧转身逃走。
慌不择路的小女孩来不及感受剧痛,也来不及规划逃跑路线,只顾着钻进人堆里,把自己淹没在人流中。
差点就完蛋了。
念头刚闪过,人流中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捏住她的后颈。
......
一如十五年后的今天。
贯穿的伤口,惊惧交加的情绪,以及背后那双看不见的,铁钳一般的大手。一切场景都让宋时羽忍不住联想到小时候的经历。
脚步声虽然嘈杂,但宋时羽能明显地听出来,大部分追兵已经被自己甩脱。但身后的这支小部队能追到现在,明显不是等闲之辈。
打回去还是继续跑,需要当机立断。
跑吧。打是真打不过。
宋时羽并非觉得自己是一个善谋难断的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放在三年前,这只小部队绝对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彼时的宋时羽还是杀手界的天才新星:11·12上城区大停电,樱花祭刺杀前议会成员,银行家菲利普的丑闻...
尽管在蓝茵城,大大小小的从事“杀手”工作的加在一起,估计不比从事销售工作的少。
宋时羽绝对是那一年的“销冠”。
只是一切的一切,随着三年前执政团颁布的“禁魔法令”而烟消云散。
说来好笑,杀手也是牛马,并非自由职业者。几乎所有杀手背后都有所属的组织,提供管理培训、情报搜集、牵线搭桥以及处理善后等。
政治衍生贪婪,贪婪衍生罪恶。政客与杀手组织之间形形色色的交易,成了众人皆知的秘密。
城市如棋盘,杀手便是兵卒。实际上大部分杀手都是不同组织豢养的恶犬。不同的组织会用不同的“狗链”拴住她们。
哪怕宋时羽是个觉醒了魔法天赋的天才杀手,仍然没有逃脱蓝茵城与组织之间的规则。她的“狗链”,来自后脑插入的一根燃烧着碧绿之火的短钉。
来自宋时羽归属的组织,碧火。
如有背叛,将永远经受碧绿之火的炙烤。
宋时羽不知道碧火教会到底在和哪位政客达成长久深度的合作,只知道“禁魔法令”的颁布速度和执行力度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整个城市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团结过。为数不多的魔法觉醒者一个接一个全部被翻找出来,无论是被威逼利诱还是强制执行,只需一个月内,胸口都镶嵌了一块拔除即死亡的阻魔金。
好消息:还行,好歹是块金子。
坏消息:天才杀手就此陨落。
所以身后的一小股追兵,也给现在的宋时羽带来如临大敌般的窒息。
从上城区到城郊垃圾场,这么远的距离仍没有甩脱。宋时羽的冷汗留了一遍又一遍,腰侧的贯穿伤在汗水的冲刷下疼得几乎快要让她昏厥。
儿时虎口处留下的疤痕也在一跳一跳的钝痛,似乎在预示着被抓到的后果。
体力即将消耗殆尽,最多还能坚持10分钟。
用最后的体力打回去,还是继续跑。在两种成功率都不高的选项中抉择,确实不太符合杀手缜密计算一击毙命的习惯。
臭不可闻的垃圾场似乎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但是藏浅了很容易被发现,藏深了基本上也会窒息而死。
全凭运气。
嗡——
大脑激烈思考之际,几辆载满垃圾的大卡车呼啸而过。巨大的轮胎裹挟着黑泥和脏水,劈头盖脸地浇在落魄杀手的身上。
污浊的泥水在伤口上肆意流淌,混合着血肉和硝烟的味道,很快就会酝酿出腐烂的臭气。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翻!两人一组,翻个底朝天。”追兵小队的队长快速分配任务,小队人马训练有素地冲进垃圾场,寻找女杀手的身影。
扬长而去的垃圾车甩干脏水,留下一阵烟尘。
宋时羽从车厢满载的垃圾中探出头来,剧烈地喘息着。她无暇顾及碎玻璃和烂金属片究竟又给自己留下了多少伤痕,只是在庆幸着,自己又捡回一条命。
精疲力尽地躺在臭气熏天的垃圾里其实也是一种享受。宋时羽有的时候觉得自己要是有一天不当杀手,可以改行当个哲学家。
可惜享受不过几分钟,就要为下一段路程做盘算。
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宋时羽感受到了身体在发烫,伤口也在快速恶化,整个人大脑也跟着懵懵的。
必须赶紧找一个能养伤的地方。
宋时羽眯起眼睛,判断着垃圾车行驶的路线。
车里的垃圾大多是碎玻璃,金属片这种仍有价值的东西。因此这是一辆自城郊垃圾场到虹港垃圾回收站的车。
虹港,蓝茵城旁的港口,罪恶滋生之地。
蓝茵城历任统治者的手都无法伸到虹港,这里自成一派,三个□□夹带着无数小帮派在此盘根错节。
宋时羽评估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如果现在进入虹港养伤,虽然追兵的手伸不进来,但仅凭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估计在虹港活不过一个晚上。
但是虹港附近的废弃酒厂似乎是个好去处。自己从前执行任务时在此布置过一个藏匿点,希望没有被人发现。
想到这,宋时羽再次觉得老天又拉了自己一把。
......
酒厂的废弃小屋一如宋时羽走之前的样子。
一盏旧台灯,灯泡碎了一半。
一张破旧的单人床垫,塌了个大洞。
一台连着太阳能发电机的电视,有电,但就一个频道。
一些速食和膨化食品,爱吃的都发霉了,不爱吃的也过期了。
一个急救医药箱,最低配的,而且还偷工减料。因为从前的自己太过自信,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受伤。
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会笑出声。
宋时羽一边无声地笑着,一边打开储物柜。
东西还在。满满一柜子的烈酒。
宋时羽掏出两瓶度数最高的酒放到地上,接着打开医药箱检查能用的东西。
手术刀,绷带,还有过期半年的抗生素。
麻醉剂和止痛泵都没有。
这算不算是来自过去的惩罚?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惨,宋时羽面对眼前的情况竟然选择了先打开电视。
热闹的声音会让自己觉得,我不是世界的弃子。
宋时羽猛灌了几口烈酒,权当麻醉自己。
晕乎乎的感觉渐渐浮上大脑。宋时羽任由思绪的浪潮把自己推来推去。
我是怎么落到这般地步了呢?
是十五年前,小时候自己偷面包被抓的那次吗?
明明已经快要逃跑了,还是被守卫的大手捏住了脖颈。
接下来便是比被当场勒死更可怕的命运,丢入牢狱中。
暗不见天日的虚弱,被老鼠啃食,污水带来的感染,或是被病态又饥饿的狱友当做发泄品后分而食之。
宋时羽至今都说不清,她是一个幸运的人还是不幸的人。
因为守卫刚走,一个衣着富贵的高个子男人便来到了监狱。
“无脑报效组织,或是死在狱中。”
这句话的每个字,就连每一个字的音调,宋时羽现在都没有忘记。
同样没有忘记的,还有三年前肆意飞扬的自己。
天才新星杀手,身边全是微笑和掌声。松软的床、豪华的食物、昂贵的服装,还有组织成员的关心和喝彩...宋时羽头一次在碧火组织中找到了家的感觉。
“干得漂亮!”
“以后你就是碧火的中坚力量了!”
“让我们祝贺小宋又干成了一票。”
自己再也不是烂泥了。名望,原来会带来如此巨大的成就感和归属感。
该死的禁魔法令。
自己又变成了一滩烂泥。
宋时羽受够了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感受,所以强行接下了这次的刺杀军火商厄德菲尔的任务。
没有人愿意接的任务,注定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宋时羽脱手了,搞砸了,完蛋了。
“哈哈,完蛋了。”麻醉感充斥大脑,宋时羽向伤口上倒了些烈酒,随后抄起手术刀为自己贯穿的伤口清创。
没有多余的绷带。忍痛时,嘴里能咬的东西都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物资,没有药品,也没有任何人。
所以杀手的惨叫响彻云霄,但是无人听得到。
往日荣光如同泡影,一同破灭的还有女孩的野心与对未来的幻想。
“我们中的大部分,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和空间。”一阵女声传入耳朵。
宋时羽在模糊的视线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落灰的电视里,正在演讲的女政治家的目光,对上了落魄杀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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