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泽州之战(二)

墨焉站在泽州城池简易沙城图前,静静的看着城中的条条道道,看着城外的沙地,想象着北汉军和辽军的攻城之势。

她不是墨家博学多识的族长,也不如父亲那般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不如母亲的见多识广,她基本只是临危受命,在泽州被困,眼见全城百姓将要遭殃,饱受破城屠杀之苦时,才不得不挺身而出。

她学到的墨家机关道和墨家守城道只是凤麟毛角,她于军事也是一知半解,可是她不得不挺身而上,借助她所学的凤麟毛角,和众将的军事指点,她终于还是守住了泽州城。

可是他们还能守住多久?辽军残暴凶猛,北汉军骁勇善战,在双方的夹攻下,即使有李元乾带兵一阵追杀鼓舞了士气,可仅凭不到两千的守卫将士,日以夜继的防守又能守到几时?援军几时才来?

墨焉心中也是茫然无助的。

门口人影一闪,李元乾走了进来,他浑身硝烟污秽,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诉着他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战斗。

墨焉蹙眉,掩下了被他身上,突如其来的血腥味激起的反胃感,皱眉道:“回来了怎么不去清洗一下,你这身血污也不怕吓到你姐姐。”

李元乾有些讪讪道:“不妨碍的,她又不在此。”

顿了顿,看着她又道:“墨姑娘,韩道长离开已经十天了。”

墨焉挑了下眉,失笑道:“已经十天了,我以为都快一个月了,难熬的日子果然过得比较慢!”

李元乾皱眉道:“墨姑娘,韩道长不是说了最快十天,他就能搬到援兵了吗?”

墨焉摇摇头无奈道:“你若是指着这个,那你的日子更难熬了。”

李元乾抿唇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我知道将士们、百姓们是怎么想的!他们在城墙上防守着,每天看着敌人强大的军队,他们心中很没有底,很害怕,他们总是问我援军什么时候能到来,问我敌人什么时候能退兵,问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援?他们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妻子孩子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觉得他回不了家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我只能说援军很快就会来了,敌军很快就会退去了,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可是连我自己都很没有底,我甚至……我甚至都不敢去看一眼姐姐,我怕她也会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做不到那样回答她!”

墨焉沉默了下,心中很不是滋味,伸手轻轻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叹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朝廷的事,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你的父亲在潞州,相隔不过几百里,他直至今日都没有回援,必然是潞州战事也激烈,他无暇兼顾,这个时候谁都可以乱,谁都可以害怕可以没底,唯独作为领军的你不能乱不能害怕不能没底。”

“可是……”

“李元乾,他们现在还能向你发问,还能茫然,还能渴望,就是因为还有人作为支柱顶着天,他们依附着支柱就能帮忙顶着天,如果连你这个支柱也塌了,那他们也会跟着垮了,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得撑着。”

李元乾欲哭无泪:“可是我怕我撑不住,你让我守城我守了;你让我撑着我也撑了;你让我带着军士出城厮杀鼓舞士气,我也出城杀了;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能不能撑得住,我们有没有援军,援军什么时候能到?我为他们撑着了,可你也要为我撑着,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还要撑多久,是要撑到一个固定的时间,还是他妈一直撑下去。”

墨焉抿了抿唇,道:“十五天,你就撑到十五天后!”

李元乾抹了把眼泪,点头道:“好,我就撑到十五天后。”说着便转身大步的出去了。

墨焉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终于慢慢的弯下腰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呕吐不出来。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她连续几天食不下咽,每每看到城外城内的士兵尸体,想到那鲜血染红的护城河,她心中就难受。

虽然她步入江湖以来,也见过不少的死人,甚至还见过比这还要扭曲恶心的死状;她也杀过人,亲手割断了他们的喉咙,可是从没有在这里看到的震撼和不安,他们虽不是她杀亲手的,却是经由她的指点而死的,她知道她违背了她们墨家的思想;她参与的战乱,更是违背了墨家的任侠趋义,她大概将会受到惩罚了。

十五天就会有援兵吗?十五天后真的会有人来解救他们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以她的能力,大约也只能守住十五天!

……

大概是有了十五天的承诺,李元乾一扫之前的无助茫然,他精神奕奕,容光焕发,他热血沸腾,激情盎然,鼓舞了一众将士们士气的高昂斗志,带动着百姓们也斗志昂扬。

再一次北汉军和契丹联合夹攻再次攻城时,泽州城的士兵和百姓如狼似虎般的从防守变成了攻击,他们如同垂死挣扎的猛兽,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奋起勇猛,以绝对的优势再次将敌军赶下了城墙。

墨焉皱着眉头看着退去的北汉契丹大军,心中不郁。

守城副将徐良也皱眉道:“墨姑娘,这些贼人这么快就退兵了,莫非有诈?”

墨焉点头道:“不管他们有什么诈,不需理会他们,我们守好自己的城。”

正说着只见城门一开,一队军队再次出城追杀敌人去了。

墨焉和徐良看见大惊,急忙喝问:“是谁让李公子出城杀敌的?”

旁边的将士道:“是李公子自己要去的,公子想再次振奋军心,便带了人马出城了。”

徐良暗骂一声,急急道:“我去把李公子追回来,契丹贼肯定布了伏兵在后。”

墨焉急忙拦住他道:“徐将军,让我去,你留在此守住城。”

徐良一怔。

墨焉苦笑道:“论威望和军事,你留在城里比我有利。”

虽然这次守城多是仗着她的机关器械和守城方法,但作为一个女子,作为一个墨家之人,她并没有出面,所有的谋划只有将军首领才知道她,士兵们更不知道她在其间做了什么,若是遇到什么时候,她根本不能号令士兵,必须要有徐良这般的大将镇守才行。

李元乾之前的一阵出城追杀,杀得辽兵丢盔弃甲,振奋了士气,只道再来追杀一次,更鼓舞人心,却没想到他得了一次便宜,辽军岂会不防,再让他得手,说不定早就布好局,就等他上当了。

在被辽军包围起来后,李元乾终于反应了过来,却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只得奋勇杀敌,且战且退。

北汉军和辽军连攻几天都攻不下泽州城,已是满腹怒火,如今李元乾不知天高地厚的来追赶,他们岂会轻易放过他,令旗一挥,退回的军士调回马头,反向他们杀去。

敌众我寡,李元乾区区几百军士,都不够凶狠的辽军塞牙缝。

墨焉领了一队军队赶来接应,李元乾眼睛都杀红了,为自己轻率的自以为是,而葬送了几百名士兵,想到泽州再失去这几百名兄弟,对之后的守城将有多大的影响,他只得以死谢罪。

墨焉赶来拦住他欲要上前与辽军同归于尽,喝道:“快走!”

李元乾红着眼睛私声道:“我不走,我要战死在沙场,我要与辽贼同归于尽。”

墨焉怒道:“你这是在逃避,不是同归于尽,你若内心自责,死在沙场是没有用的,你若有种,就留得性命,下次带兵剿灭辽贼,那才可慰战死的兄弟们在天之灵。”

李元乾咬紧牙关,终于没再自寻死路,大喝一声:“撤,全部给我撤!”

辽军紧紧的咬在他们身边厮杀着,要退回泽州城内已是不可能了,墨焉指挥所有人往树林逃去,打算穿过树林赶往晋州,看能不能向晋州借到兵援解泽州之难,如果他们能逃脱的话。

墨焉持剑断后,她轻功卓越,武艺高强,在辽军里来回冲突,阻住辽兵追赶的脚步,但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纵然武功盖世,又怎能挡住千军万马,眼见李元乾众人将要退入树林,她也正要脱身而出,辽军身后的军队突然乱了起来,一阵鸣金钟鼓声,一支打着周朝旗帜的军队,冲乱了辽军的后防线,向泽州方向的辽兵杀来。

是周朝的军队,他们的支援终于来了。

周朝的支援终于来了,只见旗帜上书写的大大的赵字,格外的振奋人心,是忠武军节度使赵匡胤的人马!

突如其来的赵家军队杀入了辽军的后背,辽军不得不回头抗敌。

忠武军节度使的兵马,和泽州城守军的兵马是不同的,赵匡胤的军队是经历了千锤百炼的战争历练而出,是周朝最精锐的军队之一,其勇猛强悍的战斗力,赫赫有名,辽兵不得不全力以赴。

而另一边北汉的军队同样遭遇到忠武军节度使的后袭,一阵铁马金戈的呐喊厮杀,北汉军和辽军被杀得节节败退。

看到援军,李元乾大喜,也不进入树林了,反转着带领剩下的军士,向辽军后尾杀去。

而在泽州城上的将士们看到自己援军来了,也是喜出望外,立刻领军开了城门,冲杀过去,北汉和辽军背腹受敌,又不敌赵家军队的血性勇猛,被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极至收兵点将之时,已是损伤过半。

周朝大获得胜,赵家军队的到来,解了泽州城被困之围。

泽州太守率众大开城门,官民一齐迎接赵家军队进城,欢天喜地,军民同乐,泽州围城之困解了,上城墙协助守城的百姓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军民同喜,百姓齐乐,剑拔弩张,精神紧绷的泽州城终于解除了危机。

墨焉静静的看着欢天喜地的迎接赵家军入城的军民百姓士兵们,心中也自欢喜,长长的松口气,她终于守住了泽州城,她无愧于心中所学!

一口气松懈下来后,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她才感觉到了全身的疲惫劳累,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

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将她揽住不让她倒下去,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淡淡的松香味飘入她鼻息间,她努力的睁了睁眼,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清俊出尘,温和含笑!

“先生……你终于来了!”

成清怀微笑道:“嗯,你辛苦了!”

墨焉想说什么的,可终究抵不住眼前发黑,便倒在他怀里,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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