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清怀重伤发热烧了三天,也整整的昏迷了三天,待他退了热,完全清醒过来时,已是七天后。
这七天里他昏昏醒醒的,或许知道他们身处安全之地,墨焉也得到了安全保障,他失血过多,又高热不退,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要多,但每次醒来看到守在旁边的墨焉,他才安心的吃些东西喝了药,又昏睡了过去,直到七天后他才完全清醒过来,感觉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没再那般炽痛,精神也恢复了许多。
但这次醒来没看到守在旁边的墨焉,成清怀看向张清华问道:“焉儿呢?”
张清华微微挑眉,戏谑的笑道:“一醒来就问墨姑娘,你现在已经离不开她了吗?”
被他揶揄,成清怀脸一红,有些不自在道:“师兄莫取笑我。”
张清华端来一碗清香稠糯的肉粥,笑道:“先吃点东西吧,我估摸着你也该醒了,吃了东西再喝药,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成清怀微笑颔首道:“多谢师兄!”
外面隐隐约约的传来喧闹的乐礼嘈杂声,成清怀微微蹙眉。
张清华笑道:“前面成府设宴,为成二公子添丁洗三宴,二来成家大公子归家,众人都想一睹清怀先生风采。”
成清怀淡淡一笑,也没在意,睡了许久腹中早已饥饿,慢慢将肉粥吃下去。
看他吃着东西,精神了许多,再不似之前那般的有气无力、昏昏欲睡,看来是恢复好多了,张清华才状似无意的说道:“当日在船上,你中箭落水,墨姑娘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下去,幸亏她熟悉水性,及时救了你,只是太乱来了,她还怀着孕呢,这般毫无顾忌的,也不怕伤着肚子里孩子。”
成清怀一顿,微笑道:“孩子没事就好,师兄别责怪她,她也是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
张清华好笑道:“我责怪她什么,她怀着的是你的孩子,不顾自己去救的也是你,你自己不怪她就好。”
成清怀含笑道:“归根到底,也是我自己大意了,竟然没防备偷袭,还累她救我一命,若不是她,我也不能活着回到这里的。”
张清华神情有些异样的看着他道:“所以她现在不单怀着你的孩子,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与你生死与共,师弟你是一定会娶她为妻了?”
成清怀怔了怔,有些疑惑道:“我何曾说过不娶她为妻?”
张清华挑了挑眉,脸色古怪道:“我知道,你们是被人暗算阴差阳错才有了孩子,你一向有情有义有担当,自然不会不负责任的,虽然她怀着你的孩子,但她终究身份与你有差别,你负责任也不需娶她为妻,将她纳为妾室也足够了。”
成清怀闻言一顿,静静的看着张清华道:“师兄认为清怀是这种三心二意之人吗?”
张清华笑道:“我知道你不是三心二意之人,但你是有情有义有担当有责任之人。”
成清怀皱眉道:“师兄有话请直说,我们之间何时要拐弯抹角了。”
张清华笑道:“那好,你可知你早有婚约在身吗?”
成清怀淡淡道:“没有。”
张清华一怔,敛了笑道:“你确定?你不知道你母亲在怀着你的时候,曾和言家约定了婚约,两家结亲吗。”
成清怀看着他笑道:“并无此事,师兄从何处听说此事的。”
张清华皱了皱眉道:“现在整个江州的人都听说了,言家的人拿着你母亲的信物找到你父亲,言道两家曾约定儿女亲事,言家姑娘为了等你,可一直待字闺中呢,现在两家人大约已经商定婚事,只等你醒来就要请媒上门提亲了。”
成清怀神情瞬间冰冷,眼眸一闪,急忙掀开被子下床道:“焉儿呢,她可是也听说了,我去找她。”
张清华道:“墨姑娘被成夫人带到前面迎客应酬去了。”
成清怀愕然道:“为何要她到前面去应酬?”
张清华无奈道:“成夫人亲自来请,墨姑娘推迟不过就去了。”
成清怀抿唇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师兄你知道的,你如何不拦着,她要焉儿去迎客应酬定然不安好心。”
张清华苦笑道:“我是外人如何拦得住,言家指名道姓请墨姑娘一见,成夫人又是成家主母,你父亲也在府中呢,师弟,如果是江湖恩怨,做师兄的便是拼上性命也拦得,可这是成府设宴,内宅女人间的应酬,我真的没有立场去拦着。”
成清怀眼眸一寒,立刻下床披上衣裳。
张清华看着他道:“你要过去吗,言家可是与你有婚约的,言家姑娘为了等你耗费了多年,你先想好你是否也要为此负责任。”
成清怀冷冷道:“言家姑娘与我何干?我只承认与我有婚约的是墨焉。”
张清华道:“可是他们有你母亲的手信……”
成清怀冷然道:“莫说我母亲不会拿未出生的孩子轻易许婚,便是真的许了,我也不承认!”
……
墨焉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官家小姐、大家闺秀、诰命贵妇的日常生活方式。
墨家讲究节俭,反对铺张浪费,是以墨焉从小的生活虽然朴素,却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潇洒言行,便是墨家遭难后,她流浪江湖,也是自在逍遥,哪里经历过这许多繁杂的规矩。
那些到来赴宴的女眷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华贵艳丽的衣裳,从见人见礼,到衣行坐立,就是吃个点心喝口茶水甚至更衣,都是循规蹈矩的,笑不露齿,行不迈步,坐姿优雅,端茶不漏,就连小姐夫人间的话题,都左不过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类的女子喜好的话题,再不然就是琴棋书画等文雅之好。
墨焉觉得她果然不是做千金小姐,优雅贵妇的料,对她们聊的话题她完全不感兴趣也插不上嘴,尽管成夫人有请她好好招待这些来赴宴的小姐们的。
所幸很快这宴席的主角出来了,成家二公子新添的哥儿被抱了出来,众人急忙纷纷上前去看新丁,一边看着笑着送上祝福。
成家二公子只比成清怀小一岁,早前成了家刚刚生了个小公子,成清怀倒是赶上了这个同父异母的侄子出生时回家。
成家的血脉延续还是很好的,不说成清怀,就是成二公子也是长得一表人才的,这新生的小少爷,粉雕玉琢般,众人看着赞叹不已。
看着那般可爱的小人儿,墨焉忍不住也轻轻的抚摸了下自己的小腹,想到成清怀那清润俊朗的相貌,她肚子里的小人儿定然不会比他差的。
正想着只觉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顺势看过去,便对入一双复杂的眼眸,眼眸的主人是个年约双十左右的姑娘,长得不算美貌,却端庄秀丽,落落大方的向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似乎因着她的动作,成夫人才想起了墨焉,急忙让奶娘将成小少爷抱到一边,然后亲切的拉着那姑娘的手,向墨焉招了招手,笑道:“墨焉,过来见过言夫人和言小姐。”
墨焉看了她一眼,默了下还是走过去,微笑着向言夫人拱手一礼,又向言小姐点头颔首。
看她如此潇洒(粗俗)与众不同的行礼方式,三人都一怔面面相觑,言夫人脸色登时一变,很是不悦,言小姐也以手帕抿嘴,微微一笑。
成夫人则有些尴尬道:“是我的不是,这丫头乃是江湖中人,不大懂规矩,夫人看在她年幼的份上,万望见谅!”
墨焉静静的看了她们一眼,微微挑眉,她们把江湖中的礼仪认为不懂规矩,果然江湖和朝堂是不一样的。
言夫人神情慢慢的缓了些,淡淡道:“不管来自哪里,进了府就要学好府里的规矩才行,莫要仗着男人的宠爱就恃宠而骄,毫无规矩可言,成何体统。”
墨焉看了她一眼,也不言语。
言夫人更不悦,转向成夫人道:“夫人莫怪我逾越,只一味心善忍让可不行,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可一味纵容。”
成夫人笑道:“多谢夫人,受教了,但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呢,凡事需得慢慢来。”
言夫人道:“规矩可以慢慢学,但人心却得收一收了,正妻还没过门,妾室即横行可不好,夫人,可没哪家正妻没过门,妾室就有名份的。”
成夫人转向言小姐安抚的温和一笑,道:“规矩我懂,她还没过门未有名份呢,这不是清怀亲自带回来的吗,我们也不好打发了,但规矩就是规矩,怎么也要等正妻过门后才能给名份的。”
言夫人这才稍稍满意,也看了看自家女儿,点头笑道:“自当如此。”
被两人一看,言小姐脸微微一红,羞涩的瞥开了目光,却看到旁边依然满脸平静唇角微扬的墨焉,微微一怔。
墨焉这时才出声问道:“夫人是在说我吗?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夫人刚刚口中的妾室指的是我吧!”
成夫人和言夫人都一愣。
墨焉笑道:“夫人指我是妾室,是指我是清怀先生的妾室吗,那墨焉请教,夫人指的清怀先生的正妻又是谁,这位言小姐吗?”
言小姐不由得脸一红,有些窘迫。
成夫人抿唇一笑,急忙说道:“墨焉,这位言小姐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清怀儿时就结下了婚约的未婚妻,这是清怀先母生前定下的婚事,咱们可得遵守的。”
墨焉失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言夫人忍不住讥讽道:“没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谓奔者为妾,聘者为妻,无媒媾合者即是连妾都不如,只能算是最低贱的通房而已!”
这话说的严重了,这是连清怀先生一起骂进去了,而且还不知道清怀先生对墨姑娘是什么态度,言小姐急忙伸手拉了拉母亲的手,想要说什么解围。
墨焉已经接道:“既然夫人认为无媒媾合是最低贱的人,那为何又非要将女儿嫁给如此低贱之人。”
言夫人一噎,脸色一阵红一阵黑,正要发怒,便听到一人呵斥道:“放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成瑾瑜大步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冷漠的瞥了一眼墨焉,转向言夫人和言小姐时缓和下来,点头颔首示意。
言夫人和言小姐急忙还礼。
成瑾瑜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言小姐,年纪虽然稍大,但也是为了成清怀而耽误的,但端庄大体,是个当家主母应有的气质;反观墨焉牙尖嘴利,恃宠而骄的狐媚行性,更觉前者乃大妇风范,当下冷着脸对墨焉道:“这是什么场所,哪里轮得到你在此说话,还不退下!”
墨焉抿了抿唇,不卑不亢道:“成大人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两位夫人话里都提到了我,还不允许我说话,是何道理?”
成谨瑜一噎,大怒着斥道:“你不过是低贱的玩意,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敢多嘴顶撞长辈,别以为你是清怀带回来的就能放肆,本官可以让你滚出成府。”
墨焉一阵恼怒,她自出生以来从没受到过如此羞辱,墨家讲究兼爱,从没有视人为低贱玩意这样的说法,她忍不住厉声道:“成谨瑜,你有什么资格视人为低贱的玩意,往上翻你成家祖上十八代,你敢保证你家祖上没有土里刨泥,世代富贵吗?”
她这般直呼成谨瑜大名的说着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众人都愣住了,成谨瑜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的难看之极。
墨焉冷笑一声,心里恼怒着又愤恨道:“还有是他追着我纠缠的,不是我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他,你不满意可以找他问清楚,他若是说要娶我为妾,不用你请,我自己就会离开,我不是非他不可的。”
这话更是让人面面相觑,当今世道女子地位低下,以夫为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三从四德,这般不容礼法道德之言,足够让她被舆论的唾沫淹死,合该点天灯以儆效尤了。
成谨瑜冷笑着正要开口,一人已无奈接口道:“清怀从没有纳妾之心!”
众人回头,只见迎面一个清润出尘,俊秀出众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广袖道袍,如是仙风道骨之姿,他脸色有些苍白,却掩不住他凛然气势,他所到之处皆夺人目光,转眼之间便来到了眼前。
成清怀无奈的看着墨焉,她目光闪躲着,伸手牵起她的手,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成谨瑜,淡然道:“贫道的人如何与尔无关,你没有资格置喙!”说着拉着墨焉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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