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峦叠嶂,连绵起伏的终南山,叠翠幽美,景色秀丽,却是越去越远,最终如同画卷上的山水画般,再如何美丽向往,画卷一合,就再也看不见了。
墨焉默默的关上了车厢门,将如画般的终南山关在了车外,她心如刀割,黯然失神,她的泪早已流干了,只余下满心的钝痛。
夜苏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拿得起,放得下,是她太坚强太理智,还是她太压抑太强迫,压抑自己承受她根本承受不起的责任,强迫自己舍弃她最不愿舍弃的东西。
将手炉放到她手里,很快就温暖了她的手指,开春了,万物开始复苏,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墨焉的手捂着手炉,看着夜苏清冷的眼眸里,散发着温暖人心的气息,答道:“墨行。”
夜苏微微一笑道:“那好,从今往后我就叫墨行!”
墨焉一怔,愕然看着他。
夜苏微笑道:“以前没得选择,我只能是夜苏,如今我有得选择,我想做墨行。”
墨焉怔怔的看着他。
夜苏有些不自在道:“我不记得我谁,但我姓墨,也许和你心目中的哥哥相差很大,但墨焉,我还是想做你的哥哥!”
各种原因,如今墨家大寨仅余存他们两人了,她不想再孤苦伶仃一人在世,他同样想要身边有个亲人,不管他以前到底是谁,现在他只想做她的哥哥,想以哥哥的身份好好照顾她,还想要有个亲人在身边相依相靠。
墨焉眼眶又红了,点头道:“哥哥以前都是叫我焉儿的。”
夜苏眼眶也红了,点头道:“焉儿!”
墨焉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哭道:“哥哥!”
夜苏伸手再次将她拥入怀里,红着眼睛道:“嗯,我在,焉儿,哥哥会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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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清怀站在熟悉的药房里,药香味依旧浓烈,小炉下的火光依然旺盛,炉子里依然冒着蒸蒸白气。
小道士走了出来,神情有些尴尬的支吾道:“成师叔,师父他已经歇息了,您……您要不明日再来吧?”说着他瞥见外面还未完全黑下来的天空,不禁红了脸。
成清怀没有多言,点了点头道:“好,那我明日再来。”
三师兄和二师兄一向交好,出事的那天,又是他们两人一起出的事,虽然三师兄也伤了双腿,但比起失去了性命的二师兄,他宁愿失去了性命的是他自己。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眼前去世,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煎熬,没有谁能承受的,三师兄如是,墨焉也如是,他都能理解,可是谁又能来理解他,看着只留下一室清冷的房间,房里到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伊人却已不在,再次成为被舍弃之人,他心里如何能不痛。
看着她遗留下的剪裁了一半,尚未做成品的衣裳,素色青衣,一如他的风格,乃是为他亲手量身定做的,他说了想穿她亲手做的衣服鞋袜,她嘴里埋汰,但行动上却已经为他剪裁缝做了,她也在用心待他啊!
既然用心,可为何又轻易的舍弃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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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去哪里?”离开了长安,马车行驶在道上,墨焉不知他们将要去向何方?
“那你可有哪里想去的地方?”墨行问道。
想去的地方吗?墨焉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早已看不见的山峦,默默的摇了摇头。
墨行微笑道:“你若没有想去的地方,不如去开封吧!”
墨焉一怔:“为什么去开封?”
墨行眸光清冷:“屠杀墨家大寨的人里,韩通也有一份。”
墨焉沉默了一下,道:“可他也只是奉命行事。”
“又如何,你又可知他是否也曾撺掇周皇对墨家大寨出手!”
墨焉一愣,她不确定,但她曾和韩通接触过两次,其阴险狡诈两面三刀,对她这个墨家的漏网之鱼更持斩草除根的态度,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柴荣也许真的没有毁灭墨家大寨之心,但作为柴荣身边的左膀右臂,当时她的爹爹无论是武功还是谋略、见识等等都比他胜一筹的,韩通害怕她爹爹将他从柴荣心里的位置挤出去取而代之,便先下手为强,撺掇周皇屠灭了墨家大寨。
墨行又道:“无论如何,总是他率军放火屠灭了大寨的,这个仇总要找他报。”
没错,就像他,他杀人也只不过是受命行事,接任务动手,他只是那把杀人的刀,但虽然他只是一把刀,受害了的人还是要找他这把杀了人的刀报仇的。
想到太乙观里的那个无形七杀阵,想到吴子枫温和亲切的脸庞变得狰狞可怖,想到成清怀一直沉痛不语的样子,她心中又一痛。
她黯然的神色,墨行仿佛知道她所想,眼神和缓了下来,道:“何况我还想试探一下韩通,他虽然是奉命率军剿灭墨家大寨,但没有笃定的把握,他怎敢轻易攻打墨家大寨,是否有人与他有约定,先在墨家大寨里投毒,断了他的顾虑,他才随后率军到来。”
墨焉怔了半响,想到了之前成清怀也曾与她分过析,和他所言不差。
她只觉得心堵得慌,连呼吸都是困难的,窒息着有些喘不过气来,腹部猛的一抽,她猛的抚住了隆起的肚子,心如狂潮,她怎么没想到这个,这些年她流浪江湖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杀柴荣报仇,可为什么就没有想得这般的深入,一直以来她都在干什么啊?
墨行有些慌乱的扶住她,急急道:“焉儿,你别乱想,现在冷静一下,我们不要再想那些,你现在要先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他后悔了,怎么就想不到她现在身怀六甲,哪里还能受到刺激,他不该跟她说这些的。
墨焉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调息了自己的状态,平复了呼吸,腹中也安稳下来没再抽痛,她才看着墨行道:“好,我们就先到开封去!”
墨行静了下,点头道:“嗯,但现在我们不急,慢慢来,如今你已是六个月身孕,很快就要生产,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墨焉垂眸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其实偶尔她都能感觉到它在里面动一下的,这个小生命一直跟着她折腾到现在,它真的是很坚强的,所以她需要多为它着想才是,至少要让它平安出生,健康成长。
墨行道:“已经等了六年了,要报仇并不急在这时,焉儿,墨家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肚子里怀的也是墨家的后代。”
墨焉抚摸着肚子,点了点头,她舍弃了它的父亲,自然再不能舍弃它的。
马车一路向前行走着,墨行和墨焉各怀心事。
“小时候爹爹每次自外回来,都会和我们说外面的事,爹爹每去一个地方做过什么事,那里的风土人情,他都会和我们说,塞外的草原,西域的黄沙,那里的星空格外的明亮璀璨;三山五岳之巅,还有那壮观的瀑布;他说三月下扬州,那会的江南烟雨蒙蒙;他还曾经到过蓬莱仙岛,那一望无垠的大海,他还送了我一窜贝壳链子,哥哥你还记得吗?爹爹说过等我及笄了就会带我们一起去看看的!”
墨行默默的听着,看着她脸上露出的向往的笑颜,伸手抚摸着她的头,点头道:“好,我都带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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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进城找了家客栈投宿,墨行看着毫无精神的墨焉,始终心中担忧她和腹中的孩子,便去了一趟医馆,请了大夫来,大夫诊脉后,说道:“并无大碍,六个月的胎儿已经稳定了,但母体还是要多加注意才行,莫要多思操劳,放宽心,多休息,母亲的疲劳会影响到胎儿的成长的,长久以往,大人孩子都会有伤害的。”
大夫给的建议仍然是最好多卧床休息。
她一直颠簸奔波,还时常动武,墨行都心中有数,好不容易在太乙观休养了半个多月,情况好转,如今跟他出来又将是奔波生涯,一时间他有些心疼了,决定先修整几日再上路。
墨焉不置可否,但到底是为了她,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也就没有反对,乖乖的只是躺在房里休息。
其实她一点睡意都没有的,身边再没有看到那温润出尘的身影,没有听到他温柔的声音,没有他细心体贴的照顾,她浑浑噩噩的,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她以为她是睡不着的,可是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的就沉睡了过去。
在房里呆了三天,她就睡了三天,待她再次睡醒后,只觉得全身骨头都酸了,觉得不能再睡了。
这三天里,她基本都是吃了就睡,饿醒了就吃,都是墨行照顾着她,三天来都没有和他好好说话,也没有问他决定要去哪里,如今她精神好了,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客栈里,她洗漱了后,便出门去寻找墨行好好商量一下。
墨行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她打开了房门,就看到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墨行和一个女子一起出来了,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下。
那女子唇角一扬,真个风情万种,冲着墨焉千娇百媚的一笑,正待要说话,墨行已经挡在墨焉身前,冷漠的看着她。
那女子目光扫了一眼墨焉隆起的腹部,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泣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人家为了你掏心掏肺的帮你在楼里周旋着,就怕你受到一点伤害,你倒好,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你对得起我吗!”
墨行依然冷漠的看着她:“警告你,别动她!”
那女子一挑眉,突的伸手向墨焉伸去,却被墨行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眸一寒。
那女子轻呼一声,挣脱了他的手,揉着自己被他抓痛的手嗔道:“我摸一下都不行吗,又不会对她怎么样,那么宝贝,哼,你个负心汉!”说着转身风风火火的走了。
墨行目光冷漠的看着她离开了,才回过头,看向还是一脸懵的墨焉,神情温和了下来,道:“怎么起来了,可是饿了,我让人送吃的来。”
墨焉摇了摇头,窘然道:“不是,睡了几天骨头都睡软了,我想起来走走。”
墨行看她精神好了许多,眼里比刚刚离开终南山那会有了神采,看了看外面还没黑下来的天空,点头道:“也好,今天是惊蛰,你若是想走,我陪你出去走走。”
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万物生机盎然,一年春耕由此开始。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他希望她也能有个新的开始,以前她只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如今他回来了,从今往后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他再不让她吃苦了。
“哥哥,刚才那个……”
“你不用认识她,只是个不想干的人。”
墨焉瞥了他一眼,那么冷漠应该是天音楼的相识吧,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她刚刚说你是负心汉,你和她……”
墨行冷然道:“你别听她胡言,我和她没有关系。”
墨焉轻声道:“可你也该找个嫂子了……”
墨行脚步一顿,无奈的看着她道:“焉儿,墨家的仇未报,我也绝不会想这些的,如今有你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足矣。”
墨焉想说妻子和妹妹是不一样的,但接触到他眼里的悲哀和自责,她再说不出口。
造化弄人,六年的杀手生涯,如同孤魂野鬼般,他浪费了六年的时间,他无法不后悔的,之后的日子,他是一分一毫都不想再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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