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蚀骨钻心的痛,从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窍穴里蔓延出来,细密而尖锐,像是要将她整个人从内部碾碎、撕裂。
意识自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碎裂的痛楚中重新凝聚。
杀意先于理智苏醒。
——萧凛!
那柄由她亲手赠予,号称取自九幽寒铁、淬以心头血,可斩世间一切邪祟的“诛邪”剑,洞穿她胸膛时,冰冷刺骨。魂飞魄散前,那人眼底的快意与贪婪,取代了过往千百年的所谓肝胆相照。
魔尊凌煞,纵横三界,最终却死在了自己唯一认可的“朋友”手中。何其讽刺。
冰冷的恨意在四肢百骸流淌,遂即被一种陌生的、温顺流淌在经脉中的微弱能量所惊扰。这不是她那霸道无匹,足以焚山煮海的九幽魔气。
她竟然重生在一具陌生的、稚嫩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上。根骨算不上绝佳,体内流淌着微弱平和的灵力。
周身环绕的灵力滋养着她的灵脉,她环视一圈,这具身躯此刻无比虚弱,甚至连下床走动都做不到。
等等,这里是……正道门派之首,天衍宗?
纷乱的记忆碎片涌入——这具身体的原主,名为云浅,是天衍宗新入门的弟子,资质平庸,性格怯懦,竟因急于求成,灵力岔乱,悄无声息地殒了命。
然后,她,凌煞,便在这具温床里重生了。
“小师妹?小师妹你醒啦?!” 少女推开门,惊喜又急切的跑过来,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
映入视线的是一张秀美温婉的脸庞,穿着天衍宗内门弟子的服饰,正俯身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沐师姐…” 身体残留的本能让她吐出这个称呼。记忆里,这位沐晴师姐,是宗门里对原身最好的人之一。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 沐晴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连忙将她扶起,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都说修行不可操之过急,你怎的如此不小心?若不是林师兄及时发现你灵气走岔,后果不堪设想!”
屋外几人信步缓缓入内。
云浅的目光越过她,在屋内另外几人身上。
为首的青年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属于天才的矜持与傲气,此刻正用一种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目光看着她。林惊羽,天衍宗这一代的首席弟子,年轻一辈的楷模,原身记忆中暗自倾慕、却又不敢靠近的对象。
“云师妹,日后修炼若有疑难,尽可来问我,切莫再自行冒险。” 林惊羽开口,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气。
他身后几名弟子也纷纷附和。
“是啊小师妹,大师兄说得对。”
“修行之路漫漫,稳扎稳打才是正道。”
多么和谐友爱的同门之谊。多么正气凛然的谆谆教诲。
云浅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近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讥诮。
就是这群人,在前世,没少参与对她的围剿。但说实话,她并不恨他们,成王败寇,非我族类,虽远必诛。而她前世无父无母,得天道指引降生魔界,行事乖张霸道。
他们此刻关怀备至的,是那个怯懦可怜的“云浅”。
而她,是凌煞。
杀穿三界的魔尊,岂会甘于蛰伏在这等温软泥淖之中?
她需要力量。足以碾碎萧凛的力量!
这具身体的灵脉虽弱,却异常纯净,正是温养她残破魔魂的绝佳容器。天衍宗内灵气充沛,远胜她前世盘踞的魔域诸多险地。
“多谢大师兄,多谢诸位师兄师姐关心,云浅知错了。” 她轻声细语,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感激,完美扮演着那个受宠若惊的小师妹。
众人又关切了几句,嘱咐她好生休养,便陆续离去。
沐晴走在最后,细心地将一瓶温养经脉的丹药放在她枕边:“小师妹,这个你拿着,按时服用,会好得快些。”
房门轻轻合上。
室内重归寂静。
无人看到,在她宽大衣袖遮掩下的双手,指尖正以一种极其隐晦的轨迹,轻轻勾勒。一丝微不可查的、汲取自这具身体本源生机的力量,混合着空气中被悄然引动的稀薄灵气,凝成了一个极其古老而诡谲的魔道印记——聚魂印的雏形。
此印,将以此为基,无声无息地吞噬周围一切能量,反哺己身。
她盘膝坐起,无视这具身体经脉传来的隐隐刺痛,开始运转前世至高魔功——九转噬天神魔诀的基础功法。
这功法霸道绝伦,初期需引至阴至邪之气淬体,痛苦非常,但进展极速。如今身处正道巢穴,自然寻不到至阴至邪之气,但这天衍宗内,最不缺的,便是精纯灵气。
以魔功强行转化灵气,无异于引火烧身,过程凶险万分。
但她凌煞,何曾惧过凶险?
一丝微弱的魔气,自丹田深处那凝聚的魔魂本源中滋生,如同最狡猾的毒蛇,钻入纤细脆弱的经脉。所过之处,原本温顺的灵力被蛮横地撕碎、吞噬、转化,带来针扎火燎般的剧痛。
云浅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被咬得殷红。她一声不吭,只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艰难地完成第一个周天循环。
一夜煎熬。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云浅缓缓吐出一口气。
感受着丹田内那缕虽细若游丝,却真实不虚的魔气,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很好。
种子已经埋下。
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它生根发芽。
日子仿佛恢复了平静。
云浅依旧是那个资质平平、不太起眼的小师妹。她按时参加晨课,聆听传功长老讲解道法;她完成宗门分派的杂务,清扫落叶,喂养灵兽,低眉顺目,沉默寡言。
所有人都以为,那次走火入魔让她变得更加胆小谨慎了。
她的修为,在外人看来,依旧停留在炼气中期,进展缓慢。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隐藏在平和灵力表象下的,是怎样一股日渐狰狞的力量。
期间,林惊羽偶尔会来考校她的功课,言语间指指点点。沐晴时常拉着她一起做任务,对她多有照拂。其他同门,或友善,或漠然。
云浅一一应对,扮演得天衣无缝。
直到那一日。
宗门每月一次的**大会,由宗主亲传弟子,那位被誉为宗门未来希望的少主——萧辰主持。
高台之上,萧辰白衣胜雪,面容俊美,气质清冷孤绝,讲解道法时引动周遭灵气,化作朵朵金莲绽放,道韵天成,引得台下无数弟子如痴如醉,目光狂热。
云浅站在人群边缘,垂着头,看似专注聆听。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瞳孔却骤缩。
萧辰!
那张脸,纵然年轻了许多,褪去了前世的阴鸷与狠戾,多了几分清冷孤高,但那双眼睛深处偶尔掠过的、对权力的掌控欲,以及对台下那些崇拜目光的隐晦享受……
绝不会错!
就是他!那个在她背后捅出致命一剑的“好友”,萧凛!
他竟然也在这里!还成了什么狗屁宗主之子,天衍宗的少主?!
滔天的杀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体内平稳运转的魔气受到刺激,骤然狂暴,几乎要冲破伪装,透体而出!
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股将对方撕成碎片的冲动。
不能动手!
现在不能!
她实力未复,对方身份尊贵,修为远胜现在的她。一旦暴露,死无葬身之地!
仇恨的毒火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焚成灰烬。她必须用尽全部的力量,才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自己当场失控。
**大会结束,人群散去。
云浅如同游魂般回到分配给她的那间僻静小屋。关上门扉的瞬间,她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
是兴奋!是找到了猎物的狂喜!
萧凛……你也在这里。
真好。
这一世,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那天起,云浅的修炼变得更加疯狂,近乎自虐。聚魂印被她以自身精血暗中加固,吞噬范围悄然扩大,甚至开始触及附近其他弟子居所逸散的灵气。风险越大,收获也越大。她的魔气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着,隐藏在炼气中期表象下的真实战力,已足以媲美筑基修士。
她开始暗中留意萧辰的一切,寻找着他的弱点,规划着复仇的路径。
然而,就在她沉浸于复仇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悄然降临。
这日,她正在后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中,演练一套从记忆角落里翻出的、适合当前身体使用的暗杀技巧。身影如鬼魅,出手狠辣刁钻,与平日怯懦的模样判若两人。
收势之时,气息略有紊乱,一缕极其微弱的魔气,因心神激荡,未能完全收敛,自周身穴窍逸散出一丝。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云浅浑身剧震,想也不想,反手便是凝聚了全身魔气的一掌,直劈声音来处!速度快如闪电,角度狠毒,直取咽喉!
这一击,蕴含了她重生以来苦修的全部成果,足以开碑裂石!
然而,那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只是随意地一抬,便轻描淡写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看似缓慢,却精准得令人绝望。她狂暴的魔气冲入对方体内,竟如泥牛入海,未掀起半分波澜。
云浅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抬眸,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亘古沧桑的眼眸。
是她的师尊,天衍宗地位超然的清虚仙尊。
他何时来的?看了多久?
清虚仙尊的目光,平静无波,缓缓从她因惊怒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移向她被扣住的手腕,再顺着经脉,仿佛能透视般,最终落在她丹田气海的位置。
他的指尖,甚至带着一丝温润的灵力,轻轻拂过她的手腕内侧,那里正是魔气运转的核心枢纽之一。
“你身上的魔气,” 他开口,声音清泠如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很有意思。”
完了。
身份暴露。
唯有拼死一搏,或可自爆魔魂,不留下任何痕迹!
云浅眼底瞬间涌上决绝的猩红,体内魔气开始不顾一切地逆向坍缩,一股毁灭性的气息在她丹田急速凝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清虚仙尊却微微倾身,靠近她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玩味的低沉嗓音,缓缓说道:
“其实……”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她眼中那凝固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我也是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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