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外的动静,陆惊澜吓了一跳,一把将身为病号的虞影推了出去。
还好刚才生命值恢复不少,否则这一推,虞影收拾收拾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陆惊澜手背掩唇,看也不敢看虞影,立即转身面向突然造访的好友。
江岭手里捧着荷叶包裹的烤鸡,嘴巴长得老大,原地化作了石像,还掉渣那种。
“你坐,我去拿碗筷。”
撂下这句话,陆惊澜快速遁走去了厨房。
堂屋内,留下江岭和虞影面面相觑。
亲吻之后,虞影恢复了力气,撑着坐了起来。
大魔头半点不见外,一副主人姿态,对江岭说:“坐吧,站着不累吗?”
江岭抱着鸡,动作僵硬地坐下。
他愣愣看着眼前突然出现在好友床上的陌生男子。
此人应当身子不大好,脸上除了嘴唇一抹淡红之外,毫无血色。寒凉月光落在他的脸侧,好似照在了数九寒冬的雪地之上,白得令人脊背生凉。上半张脸的眉眼锐利俊逸到能勾魂夺魄,下半张脸却平平无奇到违和,不似天生,倒像是被人生生捏合在一块儿般。
好半晌,江岭总算缓过了最初的惊讶,试探着问:“不知……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虞影直接把自己的表字报了出去:“姓虞,名追曜。”
大魔头归隐二百年,修仙界知晓他大名的人都寥寥无几,何况表字。
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如果有人认出,就说是重名。
江岭呆呆的,举着鸡行礼:“在下江岭。敢问阁下师从?”
被陆惊澜背过来的路上,虞影已经认出了自己所在,更何况方才他听陆惊澜提到了赤云峰。
满修仙界,只有天下第一大宗神霄宗有坐山峰名赤云。
看来陆惊澜还真如戏筒所说,是未来正道首徒。
因身处神霄宗,故江岭认为虞影也是同门弟子,方有此问。
虞影勾唇一笑,坦然道:“道友应该能察觉我身无修为,哪儿能入鼎鼎大名的神霄宗做弟子?不过一介杂役罢了。”
他这话听上去像是自嘲,实际满满都是对神霄宗的揶揄。
一介小小杂役口气倒是不小,敢对第一大宗表达不满。
换作其他弟子听了,肯定要大为光火,好好和虞影吵一架。
但江岭不知是迟钝还是心大,了然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那我称你一声虞兄可好……我今年十七,你应该比我年长些许吧?”
长,长了五百岁。
虞影对嘴甜的孩子很有好感,微笑颔首:“可。”
不过既然江岭才十七,那身为好友的陆惊澜果然是小娃娃……
交换过姓名就是朋友了,江岭自来熟地打开荷叶,露出里边油光锃亮的烤鸡。
“虞兄,来吃鸡。”
虞影不与他客气,在桌边坐了下来,毫不讲究直接用手接过江岭递过来的鸡腿。
鸡腿油香四溢,当真勾起了虞影的胃口。
他现在身无修为,肉骨凡胎,的确需要吃点肉补补。
虞影张嘴咬下一口鸡肉,不错,还是记忆之中的味道。
陆惊澜拿着三副碗筷过来,忍不住多瞧了虞影两眼。
方才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现在居然有力气坐在桌前吃鸡腿。
烤鸡的力量真强大。
江岭打算把仅剩的一只鸡腿留给好兄弟陆惊澜。
陆惊澜推说自己不饿。
江岭双眼放光,擦擦口水,为难道:“那只好我帮你吃了。”
吃了几口鸡腿,江岭总算开口,说出自己特意过来的真正目的:“对了,今日我来是想转告你,长老说你若是愿意在下月的弟子朝会上当众反省错误,就能免去你的惩罚,不叫你继续养猪。”
陆惊澜啄了一口杯中淡茶,没有应话。
“我知他是故意为难你。”江岭劝到,“可你一直留在这儿养猪也不是办法啊。掌门出关还不知要多少年,你难道打算就这般天天割猪草喂猪蹉跎光阴吗?”
“我没有做错,为何要反省?”陆惊澜放下茶杯,眼神坚定。
江岭知道劝他认错是不大可能了,略略低落道:“这段时间没有你陪我去学堂,成日里可无聊了,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回来。”
“你可以每日把功课拿过来,我做了你看。”陆惊澜平静道。
江岭老脸一红,挠头道:“你、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这几个月我都是自己做功课的!”
陆惊澜扫了他一眼。
江岭悻悻承认:“好吧,没有你,我的功课总是被夫子们打回来重做。这几日手都要写断了!所以你当真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吗?”
说到这儿,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他们不过是刚入宗门不久的少年,对上地位尊贵、修为深厚的宗门长老,哪里想得到应对之法?
虞影正听得起劲,结果两人却不说了,他顺嘴便问陆惊澜:“你做什么了,招惹了哪位长老不快?”
陆惊澜看了虞影一眼,视线飞快转开,又端起茶杯润唇。
他还没说话,江岭率先愤愤开口:“三个月前,西州魔尊陨落,学堂里弟子们聚在一起议论魔尊留下的紫府秘境。他们说天道有眼,劈死了那大魔头。修仙界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大乘修士陨落,如今魔尊身亡,留下的秘境里定然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如果能得一两件,便能省去几十年的修炼。”
虞影听着,仿佛话中那人与自己全然无关般,问:“这话怎么了,很正常啊。”
“我也是这么说的!”江岭激动起来,“可惊澜这家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平日从来不与他们争辩的,那天非要多说一句……”
“他说‘如西州魔尊一般的大乘强者,生前或被尊崇或被忌惮,一朝陨落,周围的小鱼儿便贪婪地涌上去吞食瓜分,实是讽刺。’”
江岭把陆惊澜说过的话学了一遍,还故意眉间微蹙,表情冷冽,连神态都模仿了个十成十。
虞影微微讶然,转过去看向陆惊澜。
陆惊澜垂眼,道:“我不过实话实说。向来自诩正道的人,兴致勃勃讨论着如何寻找和瓜分一名逝者的遗物……着实难看。”
江岭犹豫道:“你要这样说也没错。可历来不都是如此吗?何况那人还是魔修。”
修仙界残酷,大乘强者陨落,遗体便会化作秘境,秘境中散落大乘修士一生收集的神兵利器与天材地宝,对任何一个修行之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修士们定会群起前往,甚至会为了争夺宝物而自相残杀。
哪怕逝者是正道仙尊他们也不会放过,何况虞影这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呢?正道修士们想要瓜分他的遗物,简直毫无心理负担。
虞影觉得有趣,盯着陆惊澜,笑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迂腐。人都死了,留下的东西不拿白不拿,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陆惊澜听闻此话有些不悦,不去看他。
“然后呢。”虞影又看向江岭,“他说这话与被罚养猪有何关系?”
江岭叹气:“这话当日就传到了雷音长老的耳朵里,长老训斥惊澜在宗门内妖言惑众,就把他贬到这里养猪了。”
“哈哈哈!”虞影实在忍不住,放肆大笑起来,“便为这种小事?”
“雷音那厮,可有说罚你多久?”虞影问陆惊澜。
听见虞影对雷音长老的不敬称呼,陆惊澜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未曾。”
不曾说过期限,那便要么是想要陆惊澜主动服软认错,要么就是打算把他永远困在此处养猪。
虞影知晓神霄宗的雷音长老,这厮从几百年前做弟子时起就脾气暴躁,且心眼忒小。想不到如今都是长老了,还与一个小辈斤斤计较。
神霄宗第一宗门的地位之所以稳若泰山,是因为其完备的弟子培养方式,在金丹期之前,所有弟子必须入学堂统一.教学,学习修炼法门、修仙界历史、水文堪舆、伦理纲常、基础法术等等知识。
这般教导出来的弟子,大多心性坚韧,能在修仙一途中走得更稳更远。
陆惊澜被罚养猪,学堂肯定是停掉了的,若他一直在此蹉跎下去,只怕前途尽毁。
不过这也不关虞影的事,他不是大善人,没想过要帮陆惊澜。
他如今身子虚弱,吃了点油荤有点犯困,还是睡觉要紧。
虞影扶着额头,自顾自重新蜷上了床铺。
见他自然而然躺上了陆惊澜的床铺,江岭脸噌地红了,猛地站起来:“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惊澜,你送送我。”
江岭扯着陆惊澜的袖子,两人来到屋外。
江岭当即压低声音,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陆惊澜的耳朵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变红,面上依旧是淡然的样子:“我割猪草的时候无意发现他负伤躺在草丛中,以防出事,才带他回来疗伤。”
“当真?”江岭迟疑,“可我方才明看见你们俩……”
少年人不好意思明说,就伸出两根大拇指,相对着,富有暗示性地按了按。
“你看错了。”陆惊澜果断道。
“怎么可能!这种事我不可能看错……”
“你就是看错了。”陆惊澜打断他,“时候不早,你快回吧,若是过了宵禁时间还未归,师兄会罚的。”
月上中天,江岭害怕被罚,只能急吼吼离去。
目送好友离去后,陆惊澜回到屋内。
虞影侧卧在床上,双眼闭着,乌黑纤长的眼睫铺在病弱苍白的皮肤上。
陆惊澜本来还有话想问他,见他睡着,也不好再把人叫醒,便轻手轻脚爬上了床铺的另一边,开始盘腿打坐。
床不够大,两个人睡有点挤,陆惊澜今夜准备用打坐入定替代睡眠。
然而刚刚坐好,本该睡着的人睁开了眼,一派清明。
虞影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惊澜微怔,才想起两人到现在还没有交换过姓名。
“陆惊澜,‘啸傲转无欲,不知成陆沉’的陆,名则取自波澜不惊一词。你呢?”
听到这个名字,虞影眼中似有异色划过,没由头问了句:“‘惊澜’是你的表字?”
“并非。”陆惊澜摇头,“我尚未及冠,无表字,惊澜便是我的名。”
虞影没再说话。
屋内没点烛火,只有淡淡月光洒入,两人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陆惊澜没继续问,他在厨房里听到了虞影和江岭的对话,方才一问,不过是因为不知晓“追曜”到底是哪两个字。
既然虞影不想说,就罢了。
虞影抬眸,发觉陆惊澜坐得离自己远远的,两人之间隔着道楚河汉界般,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使他不敢近身。
虞影坏心思顿生,伸出手去,抚上了陆惊澜膝头。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虞影笑意加深,“比如说……方才那个吻?”
霎时间,陆惊澜的耳朵又红了起来。
[1]啸傲转无欲,不知成陆沉。出自唐·常建《燕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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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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