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国，许城，槐树镇。

日薄西山，槐树镇小道上，明昭抱着个大肘子啃着。她已换了身衣裙，雷击的伤处也被包扎好。

天道降罚，明昭无法自愈，最终还是任由夙怀江给她上了药。

她边啃着，便怒骂天道：“本尊从未受过这般窝囊气！”

夙怀江应：“嗯。”

她说：“本尊定要重返天族，掀了天君和那天道老头的天灵盖！”

夙怀江应：“嗯。”

明昭瞥了夙怀江一眼，心中暗骂：呸！满口谎话的狗腿！

也就只有做饭好吃这一个优点了。

这肘子明昭越啃越喜欢，也越发觉得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便不再想。

总归也不是重要的事，或人。

手中的肘子啃完，明昭意犹未尽，摊手看了看夙怀江。

夙怀江将存在乾坤袋中的烧圆蹄拿出，递给了明昭。

好吧，还有点懂眼色。

明昭心里又给夙怀江加了一分。

她正张口，系统的声音在两人脑海中同时响起：“滴——！”

“检测到前方有功德，建议宿主拿下。”

她毁掉的一半系统，修复后被安在夙怀江身上，系统完整便于明昭寻找功德。

但这死脑筋来了也有些日子了，系统也没什么指示，难不成，这次功德数值挺大的？

明昭来了兴趣。

两人向前看去，齐齐凝眉。

他们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蓬头垢面，面色苍白，满身血污的女人。她形状疯癫拉扯着一棵树。

“你看到我的妞妞了吗？”

“她这么大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窝呢。”

她动手比划着，说着妞妞的时候，眼神短暂地清明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浑浊：“不、不对，她有这么高了。”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腰间比了一下，只是树哪里会回答问题，那女人见“人”不答，复又转身，问起了其他“人”。

一路问来，都无人回答，女人喃喃，问着自己：“看到妞妞了吗？”

“我的小妞妞……”

明昭二人靠近时，女人右手端起，做着抱孩子的模样，左手一搭一搭轻拍着，哼着小调。

明昭侧头，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礼仪微笑：“这位大嫂，我……”

明昭话还未说完，被腰里别了几圈绳索的王五打断：“颠婆娘！还不跟老子回去！”

从来没人敢打断明昭说话。

明昭很不爽。尤其是，王五无视明昭走向女人时，还嫌她挡路，给她扒拉开了。

很好，你没了。

明昭拳头正捏的咯吱作响，夙怀江一把拉住明昭，俯首耳语：“不可伤及凡人性命，会有天罚。”

“且先看看。”

明昭咬了咬后槽牙，十分不情愿地松了拳头。

王五黑沉着脸骂骂咧咧，左一个颠婆子，右一个死女人。这般态度，那女人竟动也不动。

王五解开腰上的麻绳，抖几抖之后，作势要把绳索往女人身上捆。

明昭再仔细看那妇人，只见她双眼的瞳孔竟在不自觉地乱颤，身体紧绷到僵硬，依然在微颤。身下脏污的的麻布裙复又被打湿。

不是不动，是不敢动。

能让人怕成这样，这恶汉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彼时王五低头，看到女人打湿了自己的鞋，登时瞪着一双牛眼，扬手要打女人。

几乎是一瞬间，明昭闪身上前，一脚，王五飞出去几丈远。

明昭看看那距离，面带可惜：“还是收力了，不然本尊一脚，这人现在已经到九幽司报道了。”

“本尊真是人美心善。”

夙怀江眸光微闪：“嗯。”

有眼光。

再加一分。

明昭那一脚确实不重，王五落地后，没几下就起了身。

“哪儿来的臭婆娘！”

他暴怒冲上前来，想教训明昭，却在看到明昭的脸后，淫念顿起。

“小娘儿们长得，”王五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盯着她：“真带劲啊！”

“那疯婆娘俺也腻了，要是抓个城里娘儿们给俺生儿子……嘿嘿嘿嘿……”

王五盯着明昭痴了，竟不自觉说了心里话。他将理着绳索，想直接套住明昭。

“哈哈哈哈哈哈……”

明昭听了个笑话，乐得笑出了眼泪。

“夙怀江，你听到没。”她手搭在夙怀江肩上撑着，“他让我给他生儿子哈哈哈哈哈……”

明昭笑的实在没空去看夙怀江，是以没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怒意。

明昭擦去眼角泪花，看着痴迷的王五，突然正色：“想娶我？”

王五一愣，娶？他可没想过。不过这个俏娘儿们比他进城见过的官小姐都好看，娶了，也不是不行。

他点头，伸出黝黑皴裂的手想拉明昭伸。然而就在手将要碰到明昭时，一道冰刃突然破空而来，眨眼间便将王五的手齐根削掉。

王五看着地上的手先是一愣，才后知后觉到痛意。

“啊——！！！！”

王五捂着断臂，裤子也湿了大半，散发出腥臊气。他看着明昭眼中满是惊恐：“你、你、你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

明昭依旧浅笑。只是谈笑间，王五头顶却出现了一面墙的冰刃，有千百之数。刃尖寒光直逼他面门。

“只是处理一些，不敬本尊之人。”

说完，明昭便准备降下冰刃。夙怀江拂袖拦住了明昭动作：“明姑娘，不可杀人。”

明昭脸上尽是不耐，下力更重。夙怀江忧心明昭杀了凡人之后会再次被天罚，拼了劲儿阻挠，半步不肯退去。

“仙人！大仙人！快救救我！”

两人对峙时，王五叫嚷着欲溜走，却被明昭甩翻在地，定在那处。

“妞妞、妞妞……”

见明昭种种神通，妇人浑浊的眸子渐渐清明，她冲到明昭面前，猛地跪下，砰砰磕头：“民妇张氏，求神仙娘娘，超度了我的妞妞们吧！”

妇人叩首不断，声声悲泣。

超度？妞妞……们？

明昭直觉事态严重，遂敛了笑意，内唤系统：“溯回镜。”

下一瞬，一面古镜显现在明昭手中，她对着妇人一照，妇人顿住，脑海中的画面映入明昭脑海。

*

“啊——”

一声惨叫后，婴孩呱呱坠地。

周围是堆放柴火的草棚。

她被拴着，衣衫褴褛。还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孩子便被一个老太婆抱了出去。

老太婆，是她的婆婆，王赵氏。

“娘！娘！不要带走妞妞！”

任她如何喊叫，王赵氏充耳不闻，带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她爬了两步，想去追上王赵氏，可脖子上的绳子被扯到了极限，勒得她几乎上不来气。

忽然，她手下摸到个冰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剪脐带的生锈剪刀。

心中一喜，她拿起锈剪刀便回身去剪拴着自己的绳子。

只是剪子太钝，她只能用一侧刃磨着绳子。

这时，耳边传来丈夫的声音。

“娘，带把儿不？！是儿子不？！”

是王五。

王五的声音中尽是激动欣喜，只是并未持续多久。

“怎么还是个丫头？！贱婆娘！生不出儿子你就继续给老子睡草棚！什么时候生儿子你什么时候进屋睡！”

王五啐了口，继续骂：“还有那什么狗日的仙人，还说包老子生儿子，结果还是赔钱货！”

听到“仙人”二字，她心中一阵慌急，磨绳子的速度快了许多。

老太婆听到骂了仙人，顿时惶恐：“呸呸呸！仙人莫怪仙人莫怪！”

“仙人说来要诚心！你这混账东西一看心就不诚！”

“老张家的，他媳妇连着生了几个丫头片子，老张家听了仙人的话来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咱们村诚心拜了仙人的，不都得了小子吗！”

“去！给老娘好好拜拜仙人，记得带够诚意，若是你心不诚让老娘没了孙子，老娘我就打死你！”

王五不在出声，老太婆也骂骂咧咧进了屋。只听得隔壁屋里一阵窸窣，似是在翻找东西。没多会儿，王五出了门，连带着妞妞的哭声，越来越远。

她焦急万分，绳子磨损处越来越细，她磨绳子也越发快速，终于，绳子断了。

她踉跄跑出门，循着婴孩的哭声，追上了男人。

时值秋末，农忙丰收刚过，一路上没什么人。

她悄悄跟着王五，约莫走了十里，便看到一处花开得正盛的槐林。

王五对着林子做了几个怪异的敬拜手势，然后走了进去，她上学着王五的动作对着槐林拜了拜，密林竟瞬间让了条路出来。

她心怯怯，那林子扑面而来的阴寒腐坏之气也让人发寒，但为了妞妞，她鼓了鼓气，埋头冲了进去。

她赶紧进去，但找不见王五。

正心急如焚时，一声啼哭让她重新找到了方向。她循着声找去，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男人。

而他，手中动作麻利，却如腌肉一般，将妞妞挂到了槐树上。

妞妞早没了声息。

小小的身体上被画满怪异扭曲的符咒，一根弯曲的铁环插入贯穿了她的后脊，然后用红绳拴着，挂在树上。

王五点了三炷香，对着挂妞妞的那棵树拜三拜，边拜边说：“仙人仙人，保佑我王五这次一索得男。我要是有了儿子，来年一定给仙人双倍，不三倍还愿。仙人保佑仙人保佑。”

白花圣洁，闪着微光。似是在回应王五所求。

她借着微光，看到那棵树上挂着的，还有另外两具小孩的尸体。

她们脖颈上，都挂着她编的平安结。

不止那一棵。

树上的串串白槐花之间，都悬挂着个个孩子。

有赤子婴孩，有孩提稚童，有垂髫始龀。有衣衫破烂的，有用布裹着的，也有破布都无一张的。

有成了腐烂尸体的，也有奄奄一息等死的。

唯一相同的是，这些都是女孩。

“啊——！！！”

画面消失。

明昭回神，脸上却已挂满了泪水。

夙怀江未入溯回镜内景，因此不知，但见明昭如此，还是问了句：“怎么哭了？”

“这不是我的眼泪。”明昭看向张大嫂：“是她的。”

是一个母亲的痛苦之泪。亦或许，是众多母亲的。

她借溯回镜把这位母亲的经历重走了一遭，才知原来这人界竟还有比魔界更恶心可怖之事。

亲父杀女，何其可恶！

而此种事，竟还不止一例！

明昭抬手，擦去眼泪，眼中再无悲戚，只余凌厉肃杀。

她看向那被定住的王五，夙怀江皱了皱眉：“明姑娘，不可杀人。”

明昭勾唇：“本尊不杀。”

夙怀江刚松一口气，却见明昭悠悠道：“张大嫂，你来。”

夙怀江：en……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