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三更天打更声响,城外竹林,人影攒动。
数道脚步声连同惊起的雀鸟,在枝头发出明显的扇翅声。
“魔头,哪里跑!”
江落月身形踉跄,捂着胸膛,拿剑的虎口发麻,眼中世界草木重叠,一口闷气憋着,人已到强弩之末。
脚下山石滚落,他回眸,黑漆漆的山崖映入眼底,还有不知从哪传来的鸦声,江落月才惊觉自己原已被他人逼至崖边。
“魔头,你跑不掉了吧!”
“杀了他!”
“诸位,今日便联手,除恶务尽!”
瞧着眼前那一张张嫉恶如仇的脸,魔头忽觉好没意思,长剑离手,跌落山崖。
天上一声惊雷,稀稀落落的雨珠,江落月再睁眼,便是瞧见一张令他终生难忘的面庞,刚要发作,抬手掐上对方脖梗,少年却是被他吓得跌坐在地,身后的背篓中的药草洒落,魔头再次失去意识,恍惚中还有人胆大妄为的摸上他的面庞。
一日之后,无事发生。
十日之后,无事发生。
一月之后,通缉渐少,江湖传言。
“听说了吗?那个无恶不作,嗜血好杀,一夜能吃是个小孩的魔头终于服诛了!”
“是是是,听闻便是那上三宗联手,这才一击除灭了魔头!”
“只可惜没找到尸首示众!”
“是啊,那悬赏可高了,据说那魔头手下还没放弃。”
“哼!残兵败将罢了。”
“不过,那魔头干了什么来着?”
茶楼中终于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众人噤声,脑子里想过千万个想法,为什么?有不实的流言,说他爱而不得恼羞成怒,说他遭人陷害愤而出走,说他被最信任的上神背后捅一刀,最离谱的是说他童养夫长大后受不了对方的变态喜好,于是魔头自此黑化。
但……这都是能说的吗?因此沉默刹那,先前的那道不和谐就很快被人压了下去。
“管他呢,都是魔头了,自然无恶不作!”
青面獠牙,烧杀抢掠!
人面兽心,奸淫掳掠!
弱鸡懒汉!欠钱不还!
……
手拿铁斧,烈阳高悬,连地上的稻谷都晒出一种熟透了的味道。
在一座偏僻山村小院中,曾经人人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的魔头正被一群淳朴村民围在中央,指指点点。
汗水顺着额角一点点沁出,院墙上几个多事的脑袋,还有院中乌泱泱的一群人。
江落月,皱眉,对着眼前那山高的木头,思考人生。
“啧啧啧,这就是阿昭从外头捡回来的那个?”
“是啊,细胳膊细腿,长的到好,可惜是个吃软饭的!”
耳畔的议论声不止,会让他想起日前,一个不慎跌落山崖为人所救,沦落山村,重伤难行。
结果就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一群自称的长辈撑着他落单一人,便这般大咧咧的喘进来指挥他干这干那。
如果现在砍了他们,江落月瞧着手中的铁斧,不知能用上几成?
“干什么呢?”村里的婶娘踢了脚柴墩表示不满,“怎么叫你劈个柴也磨磨唧唧?”
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小白脸,重伤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了还不动。
村里的人家哪能这样不干活?
他在床上躺了一月,救他的人是这家主人。
昭如日月,可惜……是个傻子,在年幼一场高烧,从此神思迟缓,慢于常人。
可那一切不重要,对于魔头来说,傻子最特别的地方就是长了一张江落月闭眼都不会忘记的面庞。
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于是心绪翻滚直至今日仍不能停歇。
终于在周遭的催促下,魔头也是黑脸将铁斧举起。
“这就对了嘛。”村长家的媳妇王婶双手抱胸,满意点头,她必须要特意强调,“你都不知道把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捡回来,花了阿昭多少钱。”
隔壁老李伸出五根手指反复摆动:“五两!那可是整整五两银子啊!”
去找村里那个读书的,都说读书费银子,可季秀才一年的学费也不过五两!
村民们因此感叹,趁着这家主人不在,非要来好好瞧瞧这能花了人五两的金贵人。
然后瞧见了,除了生了一副妖精样,好似也没有多了不起。
五两,江落月在心里腹诽,不知自己何时与五两银子画了等号,如此低廉,真是叫人气恼!
双手握紧铁斧,重重砸下,十层十的力,势必要发泄心中不满,谁曾想柴墩上的木桩就因这一下而四分五裂。
飞溅出去的木屑连同着底下的那柴墩一道,他拿斧子的手一僵,心下震动,好脆!
“哎哎哎!你怎么砍的?”
可这下周遭算是炸了锅,离得最近的王婶立时跳开,才堪堪躲过些许。
下一刻,高昂的嗓音直接在小院里炸开:“你怎么回事?劈个柴连柴墩都劈了?这点活都不会干,你是哪来的少爷天生吃干饭?”
“是啊,还没见有人劈柴连柴墩都能劈坏!”
“这可真得亏没让他做饭,不然,是不是连房子都给烧了?”
江落月被一群凡人骂的只余愕然,他确实极其不适应乡村生活,“可那又是什么破木头?你怎么敢指着我的鼻子骂?”
当初直接发作,他猛的起身,一番大动作,几乎要吓的离他近的一些人后退数步。
做什么,打人啊?
“婶子?阿叔?”
林昭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下意识回头。
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江落月手中力道无意识一松。
也是,没人能那么从容的直面旧情人,哪怕是已经闹掰了,哪怕只是一张完全相似的面孔。
麻衣背篓加草帽,刚从镇上赶集回来的林昭生来有着一副好看的眉眼,一颦一笑,魔头觉得不一般。
“你们怎么都在我家?”
林昭疑惑,一脚迈入门槛,还不忘卸下背上背篓,瞧见被众人围困的魔头,就立刻向他走去。
散落一地的木头桩子,一片狼藉,在林昭的疑惑中,众人好像一瞬间被打醒。
“那,那个,阿昭啊。”王婶见状忙是开口遮掩:“他许是不太会这些,那个,婶子待会就让你叔给你弄个新的。”
“对对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说完江落月就看见有人瞪了他一眼,本来余怒未消,这下更是。
干脆直接丢了斧子,转身进屋。
“哎!你!”
……
给谁都没个好脸色,结果就是屋外吵吵嚷嚷,江落月回屋便直直倒在榻上,他想休息就休息,凭什么一定要呆在外面砍木头?
透着窗子再去看,似乎瞧见那人与这一村的愚民和着什么稀泥。
可真的没有所谓了,江落月自从堕魔后便总有人骂他,丧心病狂,狼心狗肺,天生魔头,心理扭曲……
于是骂的多了,他逐渐习惯成自然,如今再进山村,倒也算是听了新的说辞。
干脆再一把掀开棉被盖住脸,黑暗遮挡住视线,没由来的疲惫上涌,江落月思及从前。
他曾恨急了一人,如果楚朝澜不曾捡他,教他,养他,而他也不曾帮他,护他,闹腾他,如果二人不曾是家人,如果他们没有相依为命过……
“你没听到吗?上神他不需要你了,你还死皮赖脸的呆在这里干嘛!”
“那我或许可以放下。”
平静的接受,那个人突然就要杀了他的事实。
“我等了七年,没有等到。”一个解释。
天下人都说是他突然犯浑,可却无人知晓,是那明华上神突然变卦。
纷纷扬扬的传言都是假,但因爱生恨那句,江落月觉得如果实在要说的话,也勉强算是有半点沾边。
“但迟早有一日,我会打上九重天!”
只是现在这个山村又小又破又穷,救他的那个人又傻又弱又怪!
正想着手指便在无意间透过被褥向外探去,摸到那粗糙且冰凉的床板,他的哀伤在手背突然附上一层温热时骤然止息,江落月被吓了一跳抽回手。
林昭也是,送走了村里的叔婶进屋便瞧见床上这一鼓包,不自觉走进,瞧见魔头的手落在外面,他便也搭了上去。
谁知就是那么突然,魔头有了反应,林昭只能瞧着自己一下空掉的手心,指尖的暖意尤存,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傻子天生就对眼前的魔头有点好感。
不自觉亲近,看见魔头就笑。
整个人蹲在床榻边,头靠在膝上,伸出单指戳了戳,“你饿吗?”
被子安静不理人。
“别气了,理理我呀。”
江落月心头的烦躁压不住,他与一个凡人究竟有何好谈的?
林昭不气馁,收回手放在膝上自顾自,“对不起啊,今天不应该留你一个人在家。”
“其实大夫说你要多休息,你也总是不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太好。”
“不过。”原本说的还有点低落,下一瞬自己就能重新开心起来,“你昨天理我了,还和我说几句话。”
在江落月心头,或许傻子就是这样吧。
虽然没人回答但也不影响他继续往下编,“这是我这一个月里最开心的一件事了,所以今天赶集都幸运,背篓里的药材买了个好价格。”
所以?躲在被子里的魔头不明白,这个傻子和他说这些干嘛。
“嘻~”傻子露出八颗牙,“所以我买了两只鸡仔还有一只老母鸡。”
江落月眉心一跳终于掀开了被褥,他懂了,“你又花了多少钱?”
不自觉拔高音量,从前的五两又加上许多,他已经明确表达过他不喜欢欠人,尤其不喜欢钱眼前这个人!
可林昭永远自顾自,随随便便就花出去了一笔接一笔。
这回更是又被他那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住,五指不自觉陷入被褥,低下头委屈,“也,没多少。”
“没多少究竟是多少?”
他没忍住要刨根问底。
“就是。”林昭犹豫的将视线朝别处一瓢,心虚又不敢看人的模样,“就,就是那天挖到的那根草,张大哥说用那个换鸡就成。”
说完小傻子似乎还觉得自己赚到,并为自己拿一根草骗人而产生无限愧疚。
魔头差点要吐血,一根草?他是指那日他自己挖到的千年人参吗?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退了!”江落月下床拉人,“还有,欠你的银子我会尽早还上,再之后我们立马钱货两清!”
这是他很临时的决定,魔头落魄也只会一时,仙门通缉,找他尸骨,他迟早恢复,会再次回去。
“嗯——”可林昭是真被他这般的动作吓坏,脸上的表情绷不住,莫名的眼泪瞬时就憋出眼眶。
明明是好心,怎么好像做错事?
这下就是任凭江落月怎么拖拽都不起,铁了心的要躲,半个少年的重心向后拉,“我不要,不,不两清。”
江落月皱眉,随即恍然,他懂了!
他就说深山之下,正道围攻,那日怎么就那样恰好出现个傻子?
还偏生长了那张脸,原来,阴谋!
心绪翻滚,终于再不能是一谭死水,江落月张了张嘴。
说!是谁派你来?
“嘭——啪——”
可谁知结果质问之声未出口,这傻子就忽然跟个小山似的,不仅岿然不动,而且还反叫魔头一时不查!被他反向一拉,下盘不稳。
紧接着里屋一阵噼里啪啦,牵落了一旁铜盆,冷水浇下,魔头面色沉沉,再次黑如锅底。
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可……”林昭咬唇,半湿的衣裳,狼狈的模样,他极其委屈,明明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却不敢大声,“明明是你自己扑上来的。”大夫都说要静养,你自己又不去听。
“你!”魔头大为震撼,江落月心道:“我扑,明明就是你拉!”
倒打一耙的东西,果然是熟悉的仙门作风!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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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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