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生好像走到了尽头。
所以难免的,眼前出现回马灯。
主人真的很不好,就比如当年……
竹林小院,不远处连接半片池塘,锦鲤在池中嬉戏,小桥流水人家。
坐在石桌上的江落月将手中的木头棍子向外一抛,“木头做的鸟,那真能活吗?”
风过竹林,沙沙的落叶铺满一地。
带着银丝镜框的公子推开眼前的木架,“阿月,不要坐在那上面。”
人要坐在椅子上,桌子用来放东西。
竹荫会遮住阳光,坐在石桌上的红衣少年晃啊晃,双手撑在后头,头上一个高马尾,用红绳系着,因为少年要有少年样。
楚朝澜去裁缝店扯的布料就全都是鲜艳好看的花色。
可他自己又不同,青衫,白衣,一柜子的素色,连两件鹅黄的夹袄都没有。
“哎——”魔头长叹一口气,既然是少年,我才不听你,小公子要就地躺下来,于是压着大人的好多图纸。
“楚朝澜,你理理我呗。”他把双手枕到脑后,都没一会又侧身用一只手撑住下颌。
这是石桌不是床,“我已经在理你了。”好脾气的大人默默抽走被他压住的衣袖。
语气平淡,却少不了几分温和。
可魔头显然不满意,伸手按住了大人的耗材,“你做那木头鸟到底能有什么用!”还不如空出时间来陪我,我比木头好多了。
“阿月”一直被他叫唤着的大人终于无奈抬眼,“这是受人之托。”
抽回他手上的木棍,所以总要忠人之事。
……
“不是吧。”
拖到阴凉点的地方过好久,魔头放下手中的砍刀,这下他可真是连猪都放过。
林昭眼里的泪水在打转,憋了好久,一直拿双手捧着玄羽蹲到了小院的角落。
阿黄要死了!
江落月弯腰撑着膝头半蹲了好久,木头小鸟和鸭子不同,玄羽会说话,所以小傻子把他当成自家人。
我想起来了,好像叫他出去打探情报来着?
没良心的魔头终于短暂捡起了良心。
“阿昭,你别急。”脱了围兜,洗了手,“先把他放到里屋去。”
“能治吗?”林昭抬眼。
“能!”只这一眼,魔头斩钉截铁。
没人能读懂,小傻子抬眼时那浸湿的眼眸,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透光一般,叫魔头胸腔里那颗平静了多年的心脏有片刻悸动。
“好。”
小傻子笑了,捧着木头小鸟起身向里走。
江落月呆呆的望着林昭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的晃神,然后极其慌张的甩甩头。
怎么回事?阿昭不是楚朝澜!小傻子绝对不是那个人,可是……抬手抓住了衣襟。
魔头试图将那些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木头小鸟不会死,木头小鸟怎么可能会死?只是江落月一直不明白,或许上神就是很厉害,举手投足间造物化灵,“你说你一堆木头,究竟怎么成精的?”
凤凰幼崽?离奇。
“啾——”
鸟醒了,鸟被魔头戳醒了!
醒来的第一眼还以为自己在鸡笼,阿哒——啪!
红褐色的鸟爪拍在魔头的手背上,莫名的一阵刺痛,江落月霎时收手,木椅在地面发出一段坚利且刺耳的摩擦声。
那只忘恩负义的死鸟!
“阿月!”
魔头收回的手放在身前,结果没红一点的地方就被林昭抓住。
然后手上暖暖的,一股气流,小傻子鼓起面颊,呼,呼~吹吹,吹吹就没事了。
炸毛,顺毛,魔头甚至无意伸出另只手,鸟,快!
玄羽:嗯?
一爪子勾上江落月的衣袖,想起来了,“主人主人!有妖孽要害你!”
木头小鸟蹦跳跳,叽叽喳喳一大堆。
“*#%@*”
“啊,什么?”魔头过耳不入,明明偏过头,但连眼神都没有移一分。
“扣扣扣——”
小院木门外的敲击声在此刻突兀响起。
鸟迅速转过头,不行了!
阿哒——
扑腾扑腾扑腾起翅膀,小小的身躯在空中蓄力横扫一圈。
啪!
先前没有防备,这下江落月抬手,正好抓满一手圆球。
“玄羽!”
“妖孽!”
“阿黄?”林昭要疑惑了。
刚醒就踢人,魔头攥紧了手心就想把这手中的圆球抛出去。
“失心疯了吗?你叫谁妖孽!”
啾啾啾!不是,鸟尽力扑腾着,鹅黄的绒毛从魔头的五指缝隙中溢出,扭动的身躯,叫江落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手心那股,独属于生命的活力。
“是妖孽!主人,是有妖孽要害你!”
江落月一怔,手中的力道松减,滚圆的鸟团就那样从五指中挣脱。
有妖孽来害他?
魔头?
这不由就叫他忆起,当日围追堵截打他下山崖的三大宗。
法华宗,御灵阁,百草谷。
面上神色渐冷,小院外的木门敲击声不断。
“扣扣扣,有人在吗?”
“阿月。”
隔着一院的猪血,屋内飞舞的鸟球,冷脸的魔头,担忧的傻子。
“别怕。”江落月抓住林昭的手腕,脑中各种思绪飞快闪过。
门外,红衣妖孽靠着门板,蓝衣公子指节轻扣,身后跟着村长以及几位师弟妹,而在场唯有村长的两手紧握攥在身前,略显焦躁。
这是怎么回事?仙师们突然说或许与阿昭前段时间捡回来的那个人相识?
能与仙师们相识的……莫不成真是仙人?
阿昭家的扫帚成了精。
村长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些。
鼻尖隐隐萦绕着一股血腥气,从小院内部漂出,迎着天边一点斜阳,院外的众人各怀心思。
如此重的血腥气,院内莫不是一桩离奇的杀人现场?
敲击声更急,“村长,不知是否失礼,主人家没有回应,我想,我们得直接推门进去。”
“这……”
“是我怀疑,这家主人是否已然遇害!”
简单的说辞给村长心头拉响警报,这,这这,怎么就到遇害了呢?
时不待我,最终只得点头同意。
嘎吱——
厚重的木门从外推开,白日里,阿昭家的门从不会锁上门栓。
因而就算是外来客想进入小院也是轻而易举。
村里常有走家串巷,可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时小院一般的血腥。
没了木门的遮挡,血气完全暴露在鼻尖,浓厚鲜活,让人不自觉幻想前头的厮杀。
到处都是血,尤其是院门正对面离小屋最中央的那个地方,那一片平整的土地上,完完整整的一块鲜红。
还被流水冲刷,以至于已经被稀释过的血水几乎要流到鞋尖。
“啊,师兄!”
有人惊呼。
容玦退了一步,避开前头的水流,“村长,这户主人家原本有几人?”
村长已经要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但隐隐约约又觉得不对,为什么这幅场景总叫人觉得那么似曾相识呢?
像是村里之前过年的时候……
不不不,如果是人血的话他怎么会觉得眼熟呢?
“阿,阿昭,这是阿昭家。”村长哆嗦着唇齿尽量完整的诉说,“从前只他一人的。”
“然后他还在几个月前从山里救回一人是吗?”
几个月前……
一想到那个时候曾经发生过什么,刚进入小院内的人面色就更差了。
想来必定已然遇害。
“村长你有所不知。”
叽叽喳喳,很快就有人补充。
“上修界各大仙门近日正通缉一魔头,此人曾是仙门翘楚,后不知因何故倒行逆施,堕魔成狂,天下皆言,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日前,正道以上三宗为首,花了很大力气终于找到机会足矣将他绞杀!却不曾想那魔头狡诈,见势不妙干脆决心跳入山崖,只为争得一线生机!”
正道之人没有在崖底寻见那魔头尸身,有人说他死了,可还有的人心底却一直隐隐有所不安。
不曾想今日的这份不安唯恐要变成现实了!
魔头没死!并且还在继续作恶人间!
农夫与蛇的故事,魔头就是故事中的那毒蛇,毒蛇怎会知晓感恩?
“只是看这出血量。”姓沈的拿着烟斗接话,不似法华宗的人一般不去触碰血腥。
原本还算干净的鞋底一下踏上血水溅出几滴涟漪。
他躬身向下,看着想是在仔细观摩,最后却笑着得出一个结论,“若是人血,此人怕是早已轮回多时。”
“啊?”村长被吓得有些腿软,向后一步撞上木门,眼里不觉有些失神,“阿昭?”
死了?
那孩子,他……苦命啊!
“踏踏踏——”
却不想就在这时,里屋突然发出了点动静,有人!
警惕心起,容玦抬手取出袖间黄符,姓沈的抬眼看去,身后法华宗的那几位师弟妹们更是拔剑自守。
却端见一人掀开不远处似是小屋后厨的门帘,“哎?村长?”
状似不解,林昭右手挎着一方竹篮,里面许多块已经被切好的猪五花被麻绳捆成四方块。
江落月同样靠在门边,只是在屋内,旁人瞧不见的角度,双手环抱,侧身,余光向外,好整以暇。
作恶多端的魔头想必杀人成性?
玄羽乖乖落在主人肩上,在他们看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大概跟那头死去的野猪很有共鸣。
杀猪凶手!天杀的魔头!
“阿,阿昭?”
村子脸色变化之快,就差喜极而泣,赶忙上前。
林昭也走了出去,按照阿月所说的那样。
仙门各派,势力掺杂,上界神灵乡下的耳目,并非是神便没有势力。
所以即便是在同一个门派,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差距也会比人与物种之间的差距更大。
人情之间,也从不是情意牵绊,并不是谁想偏帮一人便能偏帮于一人。
江落月算是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在很早期就被淘汰的一批,但他虽然淡出了那个地界,他的脑子没丢。
“阿昭,你先听我说,出去试探试探,别的什么都不用多言,靠近村长。”片刻前魔头递了满满一篮猪肉给小傻子,“乖,放轻松,把你想送的东西送出去。”
在尘埃落定前,是敌是友,关系从不浮在表面,但魔头要先理清表面关系。
他的重伤未愈,只余三成的实力,虽不惧外头的这些修士,可却难以抵挡再一次的仙门围攻。
而且,他也不想把小傻子这样迅速的拖入漩涡,既然从一开始利用阿昭的人只是利用,那么短时间内,他当也是不会与外头的那些大众为伍。
“村长,阿昭正要去找你们呢。”林昭努力平稳心绪,装作如往常一般,可心里怕的要死,拿着篮子的手也攥到发白。
几乎是顶着一系列魔头杀人成性的猜想下,他面上一笑,视线盯着菜篮,缓缓道出,“今天,家里杀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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