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算平静的问答，可对视的瞬间，林昭直觉，他在抖。

“阿月。”

“告诉我。”我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如果你明明知道，你都知道我等了你七年，如果你是那个人，你明明知道，他们是怎么骂我，如果……见面的第一眼，你什么都知道，那我……算什么？

“我，我就是。”

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已经不太清晰，但有小白在，所以林昭发现自己拥有了法力。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手忙脚乱，急了半天。

然后，江落月转身伸手抱住他，“不用说了。”

阿昭，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面容有点点陷入布料，林昭愕然，但是，阿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凉凉的清清的，和水一般，本来似有若无，但又沾点青草香。

“嗯……那个。”

九虞和絜钩面面相觑，虽然但是，这里……

江落月松手，他没忘，“走吧。”

门边路遇那女子，他们不是第一个，黑市的生意虽然黑，但掳劫凡人还引起仙门关注的到底犯了大忌。

这自古以来就有不成文的规矩，事情可以闹，不闹没生气，但事情不能闹，在底下的怎么阴私都不难，可一旦搬到台面上，谁不给面子那就也不怪旁人不给脸！

“九虞。”江落月表面无事，可一直攥紧的手将林昭牵在一个不远，但又不能走的位置。

他没有表面平静。

“林昭不是人，他的那副身躯是假的。”

“你想知道他的身事，寻影镜，那会是一条好的出路。”

“阿月，这次去青丘……”

记忆中的九重天，他和楚朝澜的最后一面，那人笑着看他，难得留恋，“可以玩久一点。”

“楚朝澜？”年少时的自己疑惑。

肩上落下一只手，“别疯太久，记得归家。”

江落月松下一口气，拨开了对方的手，“哎呀，知道了，唠叨鬼。”

他能转了一圈把上神按下，“你也批公文，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到时候一定要从这个神仙这里偷得浮生一日闲，“等我回来，有惊喜。”

那个时候人间的花灯节要来，不像那九重天冷冷清清，明华上神的殿宇，除了周遭的一片死白就是死白。

上神坐着的地方是一方小小书案，公文堆积，有很多时候，悬挂的字幅也是一种装潢。

很新奇，记忆里的上神大概就那样坐着，江落月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像他即便换位思考也想象不出。

当年的楚朝澜是怎么就那样坐在原地，等着，看着，追着，殿宇中唯一的色彩消失。

那一抹红，终还是消失于远方，如同放走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然后台柱后头，玥息咋舌。

“明华，我有时真不懂你。”

他一直藏的好好的，可这时也不由问了。

“既然舍不得，为何放不下？杀出这九重天，就能带着想要的那人走，天地之大！”

“玥息。”可楚朝澜摇头，打断了他道：“阿月不能和我一起颠沛流离。”

“你这说的。”玥息动容，却还不禁问，“那为何？”

“我若离开这。”楚朝澜知道他问了什么直接答，“你以为青云会让阿月离开九重天？”

神识可见之处，听了楚朝澜的话，玥息心头一惊，然后闭眼细看，通过感知，如棋局网盘一般的布局尽收眼底。

他倒吸一口凉气，“三千五百七十八处卫兵暗哨？”

这简直就是天网恢恢，势必不会放走一只苍蝇！

“明华！”玥息快跑上前，双臂撑按在桌上，“给他吧，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疯子不会念恩情，楚朝澜停下笔，摇头，“那本名册，关系重大，玥息，你知道，得此物者，可驱使册中之人，且不说里面有谁，可就那么些人，我又有什么资格拿他们的性命，后路做赌，赠与他人？”

玥息心梗：“他把东西给你是为了大家的后路，不是你的绝路，明华，白泽若在，会被你气死！”

楚朝澜道：“这世上要有后路的人很多，今日，我若为了自己的后路去绝了他们的后路，来日，玥息，可能安眠？”

“心是窟窿，欲壑难填，我不愿退让，更不愿将他们的退路，全都拱手相让。”

“玥息，他们会回来的，阿月若是记得，也会理解，我今日抉择，无愧于心。”

……

“是啊，无愧于心。”立于藏锋林中，端看这下界水镜，几人已然深入敌营。

神不会老去，亦难以消亡，只是身躯依旧，灵魂却可以千疮百孔。

玥息靠在冰床前，身后就躺着一人，他举起酒，“明华，你说若是凡人，你我是否早已至那耄耋古稀？”

就一口咋舌，继续：“你我相识何止万万载，我是看着你一日日的不如当年。”

阅历那种东西，不靠年龄的叠加，生死这种重课，只需一瞬，便可叫一人成长。

“你说，你还如当年吗？”甚至没有现在这个傻子像从前的你吧？

反正玥息不明了，死里逃生，游荡世间，好不容易寻至归途，那人却也已经忘却所有什么什么感觉。

好像就是这个世界都在逼迫那人成长，于是世人所熟知的明华上神，强大，温和，包容，淡然。

一切都变了，你还爱着他。

……

兵分两路，他们在外头看货，九虞带人进去传送。

等老板发现没货的时候自然要补，他们有实力，在桥那头的表现已经传遍整个黑市。

“老板，按我们宗门需求，你这不够啊。”

“哈哈，贵客稍后，我们后仓还有货！”

老板带了个黑市统一黑面具，较为宽广敦实的身躯，不高，双手交叠，上身微躬，面上似乎堆满笑意。

“快点的吧。”魔头改变了声线，就仿佛黑袍之下，是个威严长老。

“我们少主还等着看。”

嘿嘿，少主，胖老板转眼，林昭按计划点头，中间不发一言，看着就愈发神秘。

“二位，请往此处来。”

绕过兽笼，胖老板转动一旁台柱，轰隆隆的一条暗道出现，底下一片漆黑。

有热风向上，带着难闻的怪味。

胖老板声音里带着谄媚，“二位客人，底下脏污，若是二位不习惯。”

“走。”

江落月一个字，胖老板便了然，也有客人想看质量，生怕他们以次充好，这才足矣忍耐。

底下仓库阴暗，他们一步下去身旁亮起烛灯，然后一路如此。

潮湿的环境再加上货物来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吃喝拉撒，货主不能放人，于是掀帘进去的时候，对比之前冲上百倍不止的怪味差点就叫林昭没忍住，当场反胃。

那些挤在一团，花花白白，衣裳褴褛的“货品”就那样毫无尊严的，供人挑拣。

来到这，不是人。

江落月压下眉眼，却发觉身旁的林昭比他反应还大，整个身躯都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手心出汗，不用看都能想象到那黑袍之下的面孔此刻是多么苍白。

江落月因此收了收力，抓住林昭的手腕，也直觉对方朝自己瞧了一眼。

然后开口：“就这些了吗？”

胖老板顿住，意外发觉，这小公子尚且年少。

江落月也惊讶，随即笑笑，阿昭这个人，可真是怯弱且勇敢。

“问你话呢。”当即反问老板：“就这些了吗？”

“啊，是是是。”胖老板回神，打量身旁这个更加威严的长老，“这些都是初级货，消耗品，当然二位若想要高级，例如炉鼎之类的，就要再往下层走走了。”

那些需要训练，按着计划，九虞也是从下开始解救，他们要错开，就要有掩护。

下意识的叫换思绪，江落月开口，“行吧，先说说这里，反正今天就买这些，老板你可一定要给我们细细说。”

“当然当然。”胖老板开心。

往日大批的货走，不是百草谷，就是合欢宗，都极少瞧见其他宗门大批量，这是送上门的大生意，他自然上心，还希望长久。

“这些初级货其实就看看颜色，模样，左右大都没什么灵根，但客人别急，小店不卖劣质品。”

胖老板走到一旁，手牵一块面帘大力一扯。

面帘掉落，就露出里面一墙的东西。

“货品都是被改造过的，底下的供货商送来时就验过了，您二位来瞧，例如这瓶魔晶，就是难得的珍品，一瓶下去，那……”

“这是什么？”

不想听胖老板继续，江落月在架子上发现一只眼熟的瓷瓶，随手取下。

“哦，那是用来给货物提纯的药水。”胖老板道，“不过这是给炉鼎用的，那是高级货，二位客人想看要往下一层。”

什么？

林昭拿过来了，仔细看，这瓶身。

砰砰砰——

心跳声明显，背脊发凉。

“好。”江落月快速拿回，放上木架。

拉着林昭，“带我们去看另一批。”

“好嘞！”胖老板兴冲冲的去开门，那地下二层的货可比这层贵了十倍不止。

他当然高兴，不知旁人后怕，“客人你们真有眼光，能入地下二层的，那可都是万里挑一啊！”

“不怕有伤天和？”

“这不是说笑，正经买卖，能进黑市的东西，那能是人吗？”

就是这样的态度，即使江落月只是随口一问。

林昭声音轻飘飘，跟在胖老板身后，又不敢高声，“阿月，所以那日？”

如果慢了一步，如果没有找来，如果不能反抗，如果没有百解。

“都过去了阿昭。”江落月拉紧他，盼望安稳：“信我，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