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做梦。

周语心里清清楚楚。

他还是来了。

魔王此刻就站在周语床上，准确的说是悬浮在那。

他周身缠绕不断变换形态的黑雾，那团黑雾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时间和声音都消失了，这个空间已被封印，这里只有他和她。

周语发现自己并不害怕，甚至松了口气，他终于来了。

或者是因为魔王长着人的样子，看着一点也不恐怖，他是一个男人。

非常好看的男人。

在如今这个美貌泛滥的时代，周语看着他，竟然开始迷惑。

这是怎样直击心灵的美？

他什么也没做，只这样站着，就已经迸发出巨大的冲击力，摄人心魄。他无意迷惑你，这只是如日出一样自然的现象，阳光普照大地，无差别攻击。

人类的审美在这具具象的人形面前，幼稚好像孩子的涂鸦。他那完美到失真面孔混合着神性和邪恶的气息，这是无与伦比的，矛盾的艺术。

神说，不可思议。

那是谁创造了他？那是何等超越神的存在？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周语的认知，她感觉头开始疼。

魔王的眼睛钻出了丝丝红色，魅惑的变成毒蛇钻进周语的眼睛。

再看下去会死的！

周语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但她此刻竟然愿意就这样死去。

原来极致的美竟是疼的。

周语在昏迷之前脑袋里还在电光火石，她想起她竟然妄想要打败他，她要做救世主！而现在只是看着他就快要死了，她自己觉得非常好笑，迷迷糊糊的竟真的笑出了声。

魔王眼神微动，周语的窒息感消失了，她摊在枕头上重重的喘气。可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魔王。

这几秒钟像过了千年之久。

“嗯，撑了挺久。”

魔王红唇微动，魔音贯耳。

周语剧烈的咳嗽，只是听到他的声音，感官就开始受损。

“不过还是太勉强，区区凡人。”

魔王突然大发慈悲的收敛了魔气，他的声音变成了单纯的好听，他的样子也变成了单纯的好看。

周语的眼睛依然没离开过他。

她满身大汗，头疼极了。凡人的感官突然遭受这样强烈的冲击，有直接失了心智的，有眼睛爆裂，耳朵流血，甚至直接破体而亡的。但能经受下来的，无疑都会彻底的臣服于他。

魔王不懂慈悲，他从不收敛。可周语的眼睛从没离开过他。

魔王似乎感到满意，他轻轻俯下身来，从天而降的落在周语面前。那双眼睛和周语的眼睛深深对视，周语在那双眼睛里，直接看到了浩瀚宇宙。

下一秒，魔王把嘴唇生生印在周语的嘴唇上。于是在一瞬间，周语看到了无数星球的炸裂。

魔王的亲吻很生硬，不带任何感情，他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周语。

周语还没有经历过亲吻，但她直觉的感知，这根本不是亲吻，自己正在慢慢的被吃掉。她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暴起一股蛮力，竟然一下就把魔王推开了。

“我的！初吻？！！”

周语突然抓起身边的枕头，疯了一样开始砸魔王的头。她的意识混乱，可身体已经开始本能地颤抖。

魔王显然愣了一下，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在这时反抗。

他被周语砸了好几下，眉头一皱甩出一道黑气把周语裹着甩起来，钉在空中。

周语的脖子瞬间被扼住，她手脚胡乱的挣扎了几下就停止了，像突然坏掉的木偶挂在那里。剧烈的窒息感和疼痛袭来。黑雾中缠绕着红色的烟，周语的脖子快要断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的嘴角开始流出带着泡沫的鲜血。

魔王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他要直接杀死她。

周语发现自己竟然是不怕死的，她在死亡的瞬间看到了许多画面。

因为她开口发出的第一声不是牙牙学语，而是鸟叫，她看到妈妈的表情是那么惊恐。

她看到爸爸带她去各种医院时，脸上的担心慢慢变成嫌弃。

她看到家里请了各种师傅做法，妈妈看她的表情像是在看怪物。

周语在这一瞬间终于懂了，为什么别的父母和他的父母不太一样。

她清楚的听到，爸爸妈妈在离婚时的争执，他们都说，不要她。

她在此刻理解了自己在人前的淡漠。

她看到为了让她住校，爸爸给她安排了很远的学校。

每个周末都要自己一个人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回来，回到空荡荡的家。

那次她在车上睡着了，到终点站下来天已经黑了。她给妈妈打电话打不通，爸爸那边乱糟糟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耐烦的叫他挂断。是小鸟带着她一步步的走，它们在晚上视力欠佳到处乱撞，可还是一路叽叽喳喳的跟她说话。

渐渐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们也跟了过来，狗一边嫌弃猫跑得慢一边被猫跳起来打。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如此的喜欢小动物。

可小动物们也还是找不到准确的方向，她们绕来绕去的都累极了。

周语那时太小了，虽然大家一直在逗她，可她还是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最后是怎么回家的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被谁背在背上，摇摇晃晃的睡着了，隐隐约约中，有金色的光。

熟悉又温暖的金色光芒，原来一直出现在她生命里，在她不在意的瞬间，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在她需要温暖的时候，却从不让她看见。

此刻这光芒如此清晰，原来一直藏在记忆深处，只有死亡才能触发。

金色的光芒从记忆里溢出，再一次的保护周语。

她在生命的最后一秒睁开眼，看到扼住她生命的黑烟被金色光芒挡在外面，金光缠绕着周语形成一层躯壳，把她牢牢罩在里面。

心脏重新开始剧烈跳动，竟这样疼。肺部在瞬间充满空气，快要炸裂。大脑短暂的缺氧让她无法动弹。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周语恍惚地嫌弃这具□□的脆弱。但容不得她多想，金色的光芒大盛，此刻比太阳还要耀眼。但那美妙的光芒，只逼退了黑烟一瞬，很快就又被那黑暗压制了。

黑雾弥漫了整个空间，缠绕其中的丝丝红线变成蛇身鬼面的厉鬼，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尖叫。魔王不耐烦的动了一下，快到无法看清，瞬间已经俯身踩在了一个金色的人形上面。

“你怎么进来的？”魔音压制，整个空间都在震动。但他似乎并不需要答案，眉头微皱：“竟然藏在她身上。”

浑身发着金光的人型被魔王压制着，红色的鬼蛇紧紧缠绕在它身上，让它无法动弹。鬼头开始撕咬那些金光，发出令人作呕的餍笑。

魔王踩在它的脸上，他似乎不着急杀死它，一点点的用力，要把那张脸踩碎。

“所以是你把她藏了起来，让我一直找不到。”

魔王发出的声音弥漫着浓浓杀意，传到周语的脑海让她莫名的很想马上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在她还动不了，但她的耳朵开始流血。

魔王眉头微微一挑，红色的鬼蛇瞬间抬起头，整齐而准确的狠狠咬向他脚下的人。

它们的牙齿长的不符合比例，在刺入的瞬间直接将那人的身体穿透。金色的人形闷哼了一声，浑身上下被鬼头覆满，鲜血像烟花绽放，惨不忍睹。

周语被这一幕深深的刺痛，她在身体恢复了力量的那一刻冲着魔王狠狠撞去！

“放开我爷爷！！！”

周语知道，那金色的光是银杏树，是她的爷爷！是在她人生中，一直默默守护着她的爷爷！

爸爸妈妈从小就离她而去，银杏树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魔王连眼神都没有给她，黑色的雾气直接把周语缠住，瞬间开始收紧。

周语疼的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魔王那冷冰冰的脸上。

这样近的距离，她才发现魔王的脸上竟然布满了极细极碎的星光，星光闪耀出淡淡蓝色，混合着红色的血，极致却残忍的美。

周语突然意识到，直到这一刻，自己竟然还在对这张无比残忍的脸而感叹，她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于是她眼神变得黑暗。她开始厌恶一开始那些美好的错觉，厌恶自己如此弱小，厌恶眼前这个魔。

她艰难的嘶叫：“丑八怪。。。你冲。。。我。。。来！”

只是说出几个字，周语却疼的肝胆俱裂。

魔王眼角瞥向周语，那眼神在看蝼蚁。他似乎厌倦了，站起身准备结束这场闹剧。

周语浑身骤然收紧，她清楚的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她的头无力的仰着，却依然无所畏惧的盯着魔王，眼里的恨意倾覆宇宙。

魔王在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欣赏的表情。

他欣赏那些生命，在被他毁灭前对他释放无比的恨意，这些恨将被他转换成能量。可惜大部分生命在最后只会陷入难以控制的恐惧，那恐惧下的丑陋嘴脸，让他恶心。

而这些敢于恨他的人，万里挑一。

突然，金光大盛，将死的生命突然爆发出极强的能量！

银杏树的金光瞬间烧死了缠着自己的几条鬼蛇，它在刺耳的惨叫声中挣脱压制，闪身从后面环抱住周语。

银杏的金光和魔王的黑雾在用周语的生命拔河，可惜力量终究过于悬殊。

“别杀她！她死了你还要再等三万年！”银杏咬着牙说。

魔王轻嗤：“她死了，我找别人就好。”

“不！只有她可以！你找的人就是她！”银杏残破不堪，但说的话却无比坚定。

魔王直接笑出了声：“蝼蚁，你既然知道我的目的，那就是她的人，我会让你好好的死。”

魔音在空间里回荡，音波刺激着鬼蛇，它们饿急了一般开始疯狂的撕咬银杏的身体，那利刃般的长牙如手术刀一样精巧，快速的撕下一层层极薄的皮肉。

“你！自己，看！”银杏树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声音，生怕一张嘴就会失去所有的力气。

魔王在银杏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脸上红光点点，他用手慢慢触上去，是周语的血。

于是他走进了周语的，无数个前世。

黑雾渐渐散去，可银杏的力量也早已透支，它紧紧抱着周语剧烈的颤抖，金光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它感觉周语的生命也正在自己的手中滑走，坠崖之人已被万鬼缠腰。

它咬紧牙死死的抓住，可周语的手指还是一根一根地从它的指尖滑落，如眼角滑落的泪。

银杏树在周而复始的生命中熟悉生的力量，却永远无法对抗死亡。

黑雾彻底消失了，银杏抱着一动不动的周语跌落在地。

魔王的意识从周语的前世中回来，眼中红光闪烁，面色阴晴不定。

他走过来俯下身，一动不动的盯着银杏，他在那张已经失去悲喜的脸上没有找到任何欺骗。

“千年小树，谅你也造不出这样的幻境。”

魔王说完从银杏怀里拽出一动不动的周语。银杏再也没有力气，却还是下意识的想要抱紧，被魔王一挥手掀在地上，再也动不了。

“不管你是不是她的人，念你护过我的女人，自生自灭吧。”

魔王的声音里已没有了杀意，他说完伸出手，食指长出猩红的长甲，这是世间最锋利的刃，它轻轻擦过魔王的嘴唇，红的发黑的血珠渗出，闪耀着宝石的光泽。

他就这样捧起周语有些变形的头，吻上她的唇。随着魔血染红周语的唇，魔王的瞳孔骤然变红，周身围绕的黑雾也透出红光。

周语整个人仿佛被燃烧一般，从内而外发出诡异的红光，她受伤的内脏和骨骼被红色的火焰燃烧着重生，她的脸变成画着颜料的纸人。

银杏听到魔王说的话，终于松了口气，生命的能量等不及般的开始迅速消散。

时光洪流中，银杏树在漫长的岁月里孤独的思索，终于在成千上万的时光缝隙里抓住了那颗小小的星星。虽然它并不希望，这颗星星，是周语。

不过，小小星星足以点亮黑暗。它慢慢闭上了眼睛，生命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可它终究还是舍不得，它看她出生，护她成长，可惜最后依然不能站在她面前，好好地对她，说一句话。

无数轮回的劫难，万物生灵的湮灭，漫长孤独里的光啊。

周语，我永远，想念你。

周语在醒来的那一刻，先是看到面前红色的双瞳，她下意识的躲闪，接着就瞥见那片逐渐暗淡的金色光芒中，有张渐渐破碎的脸，在对自己微笑。

爷爷。。。。。。